第五十八章 薄暮冥冥（5）

　　初墨匆匆赶到花厅，来人果然是段进诚，季老爷微微拘着身子在旁立着，脸上挂着的笑容比上回黄德让来的时候还要明亮喜悦。

　　段进诚看见初墨来了，起身见礼，笑着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儿，接着正了正神色，例行公事地将赏赐物品一一道来：“兹有季氏二娘，蕙心纨质，特赏……”

　　除了常见的金银首饰、绸锦布匹，更让季府众人惊掉了下巴的是，初墨竟然得赏了一个西瓜。

　　京城冬日严寒，生鲜瓜果俱无法种植栽培，自前年开始福建巡抚才将御赐的西瓜籽在台湾尝试种植，今年是头一年结了甘芳可口的果实，进贡进京的也就寥寥数个。

　　这跋涉千里而来，来之不易的几个西瓜里，竟然有初墨的一份。

　　季氏二娘不过是一个既没品级也无功勋，从来便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赏赐总得有个由头罢？口谕里就提到了一句的蕙心纨质到底算是什么理由？

　　初墨心知这是对她冒死传递张二消息的赏赐，但皇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不想公之于众，所以她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谢恩的时候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原来普通赏赐是没有黄帛诏书的啊，为什么没有黄帛诏书呢？其实她还挺想要一个话本子里那种黄帛诏书式的圣旨的。

　　季老爷领着季府众人一并呼着“万岁”跪谢皇恩，季夫人勉力维持着神情，谄笑着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段进诚没有推辞，笑呵呵地接了，转向季老爷说道：“恭喜季章京，贺喜季章京，真真是风光无两的大喜事，贵府真是教女有方。“

　　季府几个主子都尴尬地笑了笑，风光无两倒是真的，教女有方还真是不敢当。

　　段进诚像是没有看见众人脸色的异样，还是笑吟吟的，“季章京，皇上还有一道密旨，可否劳各位主子高抬贵足，予奴才个便利？”

　　季夫人都快站不稳了，竟然还有密旨？皇上不会私下还有旁的更贵重的赏赐罢？

　　季老爷讪讪的笑：“那是，那是，中贵请这边先坐。中贵今日辛苦，待会子请中贵务必留下来，同玉成吃杯好酒暖暖身子再走。”

　　主子们带着丫鬟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拖拖拉拉了好些功夫，终于花厅中只剩段进诚和初墨俩人了，段进诚小心翼翼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张黄纸，抚了抚并不存在的折痕，慎重地递给初墨。

　　初墨有些惶恐，不安地看向段进诚。

　　段进诚的笑容和方才在季府众人面前完全不同，眼神充满了真挚和快慰，“季氏二娘快快接旨罢”。

　　初墨正准备跪下，被段进诚一把有力地托住了，“皇上有令，季二娘听此旨意时不必下跪。”

　　初墨迟疑着伸出了双手接过，手捧圣旨像托着一件千斤重的东西，手指不住地颤抖。

　　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小心敬慎地打开了。

　　纸上只有两个大字：“甚念”。

　　字体风舞龙翔，笔锋劲力，却不知为何蒸腾出丝丝缠绵的情意，让初墨不知不觉间羞红了脸，耳朵根连着脖子底都发烫，

　　盯着看了半晌，纸头都要被眼里射出的灼灼的光烧起来了，初墨才郑重其事地沿着本来的折痕折好，抬眼唤了段进诚：“段中贵……”

　　声音一出，是自己也没料想到的缱绻婀娜，不由得脸更红了。

　　段进诚带着看穿一切的超脱神情，忍着嘴角的笑意，“奴才没看过，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脸蛋儿红得能滴出血来，手上如珍如宝地小心捏着纸头，想多看上几眼又因为旁人在场而不好意思，小女儿心思缠缠绵绵，段进诚都看在眼里。

　　段进诚清了清嗓子：“季氏二娘听旨”。

　　啊？还有旨意？

　　初墨像在做梦一样，眉眼含笑，腼腆地伏下身去。

　　皇上赏了初墨一个请求。

　　这份赏赐真真撞进了初墨的心坎里，求什么来什么，初墨甚至开始怀疑皇上是否真的能人所不能，能听到臣民的所思所想。

　　“好叫段中贵知晓，初墨心底确有一事相求，沉甸甸地压着心里难喘气儿。但思来想去又甚觉惶恐，到底以此事相求是不是违制，其实初墨心里也没底儿。”

　　段进诚面不改色，将初墨扶起来，笑颜依旧清澈，“二娘但说无妨。”

　　初墨福了福身，“初墨身旁有两个丫鬟，名唤缃儿、绛儿，俩人俱是与初墨一同长大，比起主仆情深更似姐妹。

　　不日初墨便要入宫服侍圣上，没了主子，那俩小丫鬟卖了死契，不知会被打发到哪里去。

　　打老祖宗起就没有女官入宫还携着丫鬟的，这个规矩初墨是省得的。

　　初墨只斗胆问上这么一问，不行也便罢了。

　　中贵可否禀了圣上，只盼圣上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那两个命苦的丫鬟，成全我主仆仨人的情谊。”

　　段进诚心中诧异，缃儿？就是那位归义伯夫人的亲妹子？不早该跟着伯夫人飞上枝头了，怎么还跟在季二娘身边当个小丫鬟？

　　无论如何，季二娘现在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物，她的事便是自己分内的事儿。

　　段进诚和善地笑出了声，摆摆手道：“二娘大可不必如此忧心忡忡，二娘若是信得过奴才，这等小事交予奴才处理便是。

　　至于今日的泼天赏赐，临行前圣上嘱托奴才转告二娘，若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要什么，来日方长，二娘大可慢慢思虑。”

　　初墨大喜过望，连声道谢，从袖口掏出了一叠银票子，轻声道：“初墨知晓中贵不是那爱财惜财的性子，这点小钱怕是也入不了中贵的贵眼，只盼中贵能看在将来便要一同伺候圣上的份上，赏脸收下拿去同各位中贵们吃吃茶。

　　早知中贵人脉多路子广，定能想个路子通融通融，将我那两个小丫鬟送进宫里去。”

　　段进诚摆手不接，反将方才季夫人塞的荷包递给了初墨，“使不得使不得！将来需要用钱打点的时候还多着，二娘快快收回去罢。”

　　初墨呆呆的，手上下力捏了捏，一个实打实的大金锭子，还杂着不知是金是银的豆子。

　　求人办事一厘钱没花不说，反倒还赚了一包金奶？

　　段进诚话锋一转，“不过二娘所言非虚，女官入宫是不得带侍婢。还请二娘同两位姑娘通通气儿，今日收拾收拾便跟奴才回宫去罢，先充了采选宫女学学规矩，将来二娘入宫也好更得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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