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薄暮冥冥（7）

　　初墨还在琢磨着方才的奇异感觉，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的大假山旁，沿着路转个弯便能回到自己的园子里了，忽然听到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慢慢走进了，只听一女子声带哀怨道：“不！这样做如何对得起大嫂。”

　　男子不紧不慢地回道：“你不说，我也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初墨一惊，这声音是大爷！

　　“可，可是……”

　　“大奶奶同我本就不睦，你也是省得的。若是告诉了她，家里又是鸡飞狗跳，嫣娘必然也不想的罢？”

　　是嫣娘？堂妹嫣娘？大爷和嫣娘？

　　这是什么虎狼之辞？！

　　初墨脑袋里“嗡”的一声，两眼一黑，头顶一阵天雷滚滚，现在逃跑假装什么都也没听见还来得及吗？

　　抬腿想绕开，悄悄踮着脚刚挪了一步，俩人又说话了。

　　嫣娘颤抖的声音里带了上少许坚决，“不成，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我一定要告诉大嫂，求她谅解！”

　　“你这妮子！冥顽不化！”大爷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

　　嫣娘拭了拭眼角的泪，慢慢从假山里走了出来，一转身就看见了如同被雷劈钉在原地的初墨。

　　初墨心里叫苦不迭，今日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神灵，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邪门事儿。

　　初墨心中尴尬骇然，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想象着自己此时面上的微笑一定比哭嚎时还要吓人。

　　嫣娘明知事实，还不死心般地试探问道：“姊姊，都听见了？”

　　初墨只觉得尬笑都快维持不住了，“没，呵呵，没有……”

　　嫣娘红着眼眶，含泪欲洒，长吁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嫣娘也不瞒姊姊了，连憋了许多时日，终于有人来分担这一份重担，姊姊……”

　　初墨忙摆手不迭，“不！不必了！既是秘密还是深埋心中的好！”

　　初娘根本听不进初墨在说什么，猛地将初墨一拉躲进了适才和大爷藏身的假山中，开口就要说话。

　　初墨一肚子苦水，刚才大爷和嫣娘的对话她站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她们还在这儿说话不是也能被别人听见吗？

　　眼看躲是肯定躲不过了，初墨只好道了声“得罪妹妹”，伸出帕子捂住了初嫣的嘴不让她发声，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了，小心地将初嫣领到自己房间里。

　　屏退了丫鬟，关上门，初墨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凳子上，怏怏道：“说罢，大爷。”

　　初嫣泪水潸然，从臂钏里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初墨。

　　这是什么？定情信物吗？初墨迟疑几回，罢了罢了，秘密都要听了，信物还有什么看不得的，终是伸手接了。

　　是一方女子梯己的手绢儿，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泛黄，却洗得干干净净，一看便知物主必定极其爱惜。

　　手帕上细细绣了半幅荷叶，间隐着一对儿戏水鸳鸯，绣工斐然，确是定情之物无疑了。

　　帕子一角用秋香色绣线小小地绣了个秀气的“梨”字。

　　初墨不解地抬头，“梨？”

　　初嫣停了切切杂杂的泪珠，还是紧紧蹙着眉，“原来姊姊也不知是谁，嫣娘还道是自己浅见寡识，一连想了好几日也没个头绪。”

　　情形转折来得太突然，初墨一时没反应过来。

　　初嫣接着说道：“大爷成婚那日在喜房里，我眼见着大爷掉了此物，以为如此贴身之物必然是大嫂子的，想着旁人拿去了终归是不好，惦了脸去捡起来想还给大爷，没想到一看竟是旁的女子的。我想了好几日，总算逮着机会见了大爷，屏退了旁人堵着他追问，大爷竟没否认，只让我把帕子还给他，再后来，再后来姊姊便来了。”

　　初墨闻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旁的女子便好，我还以为……”

　　初嫣歪着头，疑惑地问：“姊姊以为如何？”

　　初墨语一塞，赶紧摇头：“没什么。”

　　初嫣也没再追问，“依姊姊看，要不要告诉大嫂子？”

　　一提到常氏，初嫣又凄凄道：“我瞒了这许多日，大嫂子许是会怪罪于我罢？”

　　和常氏上回来倒的苦水一对应，这便合上了。大爷心中有一位闺名为“梨”的姑娘，情深所至，念念不忘，直到今日另娶了她人依旧无法自拔。

　　初墨心里长叹，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大嫂子将将做好心理建树要与大爷同舟共济，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此物送到大嫂子面前……或许不是上佳之选。”

　　两个姑娘在屋中蹙额颦眉相对，唉声叹气了一下午，到晚饭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却传来了小梅的通报：“姑娘，大爷来了！”

　　初嫣现在一听这个名字就发憷，慌忙将帕子塞进初墨手里，“好姊姊，大爷追过来了，你救我这一回罢！我是真怕了。”

　　初墨拍拍手让初嫣安心，高声道：“请大爷进来罢。”

　　大爷踱步进屋，虽是兄妹，碍于男女大防还是不好站得太里，搓搓手，几欲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初墨和初嫣对视一眼，“我知大爷来意，此事初墨终究是个姑娘家，不好多言什么，但依初墨之见，大嫂子是真心想同大爷好生过日子的，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既然已经成婚了，大爷还是收收心归家方为大计。”

　　说罢将帕子方方正正地叠好，还给大爷，“这方帕子想来是故人所赠之物，还是物归原主罢，只望大爷莫要再带在身上，早日放下为好。”

　　大爷面上讪讪的，道了声谢接过了帕子，郑重其事地揣回了怀中。

　　“大爷，我多说一句，切莫怪初墨僭越。上回大嫂子来寻我，道是若大爷真心喜爱，抬回府中纳个良妾也无不可。新婚之时便有此言，可见在此事上大嫂子分明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为何不坐下好好与大嫂子谈一谈呢？”

　　大爷垂下头，失魂道：“晚了，已经嫁作他人妇了。”

　　初墨急追道：“既然君已另娶，妾作他嫁，不若就将往事化作心头一丝美好的遗憾，往后不谈旧梦，且品新人，大爷以为如何？”

　　大爷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二娘，你莫要劝我了，若是真有这么容易，我早就放了，何必一直苦苦挣扎。”

　　旁人的感情，终究不好劝得太多，初墨话已至此，只好长长地叹息一声，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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