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悄悄美丽又悄悄苍老

　　早上，周桂花又给奶奶送来了一碗年糕。年糕配青菜，雪白的年糕，碧绿的青菜，一清二白，两者完美结合，十分香甜，十分有劲道。

　　这是南国特有的一种小吃，湖北的那个小湖村不曾有过。谢雨奶奶年青时经常吃到炒年糕、蒸年糕、炸年糕，而且会做。桂花第一次送来年糕时，家乡久远的记忆踩云踏雾而来，奶奶终于明白，她的谢氏老家，就藏匿在不远处。

　　要不要去寻找失散已久的亲人？奶奶曾和任苇谈起过这个难涩的话题，两人聊了很久，最后奶奶一锤定音，暂时不用找了，等过上好日子后再寻不迟。有句古训，奶奶记得很牢：人穷莫交友，落难莫寻亲。

　　自从坐在桂花安排的那张小板凳上，奶奶就被当成一团空气晾在角落里，她就像那些“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人，除了分拣垃圾，对世界之外的事情一无所知，对于何思满夫妇布置的事情，她只有机械地完成，根本无从插嘴，她慢慢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早上的阳光照射过来，坐在垃圾堆边的奶奶就像周身被一圈光晕环绕的圣母玛利亚，她用仅有的书香气质来抵御衰老。可是，满头花白的头发，是那样的苍凉，像一座雪山那样苍凉。

　　一生的往事，像一场大雪，在奶奶的头顶纷纷扬扬。当年，奶奶最美丽的时候，那一身惊艳的旗袍却隐于了异乡的穷乡僻壤；今天，她躲在春雨学校的一隅，悄悄美丽又悄悄苍老，留给世界一派安静。

　　和以前相比，奶奶的体力上轻松多了。周桂花要求奶奶上班可以自由一点，家里有特殊事情时，可以临时离开。周未时，奶奶以带小迟为主，教他做作业，为他讲故事。

　　奶奶忙过一会，回到小屋为胡敏之煎中药。

　　小小的厨房里，奶奶将杂杂拉拉的中药倒入陶罐，用凉水浸泡片刻，再换一次水，上盖，点燃。先大火烧沸，再文水炖。老人坐在打火灶前，看着罐子里吐出的细密水泡，不时地调整火候，能为任苇分担点事，老人心里特别舒坦。

　　这剂中药的成分里，掺有桂枝和甘草，盖缝里冒出的气味，令奶奶醒脑开窍，这种气味，是灵魂里带着的香气。菜地里，有几只蝴蝶翩翩飞来，粘在瓜架上，桂花家里的小狗，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蹲在奶奶身边，竖起了耳朵。

　　课间休息时，任苇捧着奶奶煎好的药汤，按着田真真电话的指引，向办公室走来。

　　胡敏之早已在办公室门口等候，几位老师各自忙着各的。

　　周朴树被龚玉婷叫到办公室。龚玉婷一边用笔敲打着试卷，一边咬牙切齿：“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上面好多题目我平时都讲过，可你错得一塌糊涂。上课经常开小差，笔记也不仔细，你怎么回事？你要记得，你是以免费生的身份进入班级的啊！”她恨铁不成钢。

　　昨天英语进行了一次测试，总分一百五十分，阮浩楠和方莲得了满分，大部分学生都在百分以上，可周朴树只得了九十多分，三人都是免费生，怎么成绩天壤之别？龚老师担心到时候交不了差。

　　周朴树低着头，红着脸。在学习方面，他已尽力了，只是感到力不从心，很多时候，他也想沉入书本，可是，一不小心，思想的小鸟就飞到了窗外。他的鼻子下面一年四季都是湿润的鼻涕，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净，抽屉里，地面上，经常散落用过的手纸。偶尔一吸一拉，鼻翼发出风箱拉动的声音。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老师，以后我会努力的。”早有汗珠爬上额头。

　　章如菊老师见状，把周朴树放出办公室，走到龚玉婷身边，说：“龚老师，谢谢你，你也尽力了。高一进校时，这个孩子是我负责招进来的，他进校时的分数特别高，我和他爸爸很熟的。可现在，他不仅仅是英语成绩不好，而且所有的科目都不突出，真真是知道的。”

　　“章老师，怎么一年多来他的变化如此之大呢？”龚玉婷想知道答案。

　　章如菊会心一笑：“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当初招生时，我和学校都被骗了。”

　　原来，每年中考之前，学校高中部会组织老师到市里和下面乡镇初中学校，提前招收部分优秀学生，根据成绩对学生的学费做出相应的减免。

　　周朴树的爸爸是下面一个乡镇初中的副校长，分管教学。初三的周朴树当年的成绩在班级只能算是中等，作为校长的父亲，深谙此道。当章如菊带着几位老师前来时，他拿出一份自编的成绩单，成绩单上周朴树的成绩注入了大量的水份。

　　章老师看到周朴树漂亮的分数拍手叫好，周爸也心花怒放。作为招生小组长的章老师，当即代表学校和周爸签订了一份合约，一份令周爸心满意足的合约。

　　周朴树的事例，在春雨高中不是个例。

　　事后，学校教务处收到大量任课老师的反馈信息，才终于明白了下面乡镇很多学校领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做法。

　　章老师叹了一口气：“龚老师，只要我们尽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好在现在学校领导阶层知晓了这件事，已采取了相应的应对方案。”

　　任苇走进办公室，把装有中药的陶罐放在田真真的桌上。再倒入胡敏之的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冒着热气，温度正好，胡敏之趁热喝下，任苇及时递上一粒糖。胡敏之衷心感谢：“谢谢了，阿姨。”

　　龚玉婷和任苇相视一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与此同时，肖家译脱口而出：“任苇你好，辛苦了！”

　　“肖老师，这位生活老师你认识？”莫刚不解地问。

　　“早已认识，地地道道的湖北人，我的老乡。”肖家译答道。

　　岂只是认识！那晚，任苇送给他的蒸土豆，填充了他饥饿的胃，令他享受无比，那种美妙的味道只能在老家才能尝到，至今想起，他还难以忘怀：油而不腻，香甜软糯，鲜美多汁，口齿留香，比和姚晴在酒店吃大虾吃牛排要爽得多。

　　还有，那次经过她收拾的房间，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真令人生奇。她简直有一双魔术师的手。

　　礼尚往来，君子也。平时难以遇上她，今天正巧遇上，该怎么表示表示呢？肖家译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有几个苹果，这是昨天姚晴送给他的。

　　肖家译用报纸将苹果仔细包好，递到任苇的手中，淡淡一笑，他没有说一句话，他的感激是深沉的，发自内心的。

　　丛海军老师开玩笑：“家译，昨天我找你讨要了半天，你一毛不拔，今天怎么如此大方？”

　　肖嘉译不回答，不争辩，只是一个劲地笑。

　　任苇接过苹果，弯了弯腰：“今天真是满载而归，肖老师，感谢你的水果，各位老师，打扰了。”她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笑容可掬，退出了办公室。

　　莫刚打趣道：“家译哥，听到没有，多温柔多得体的老乡，抓紧机会，赶紧追，能遇到一个好老乡不容易。”

　　“肖老师，不是在和财务室的一个女孩在处朋友吗？”童瑞君忍不住插了一句。

　　“小屁孩，那是大人之间的事，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肖家译假装面怒愠色。

　　“家译，恕大姐直言，这位生活老师比财务室的那位娇小姐实用多了，那位娇小姐是玫瑰，高贵美丽，高傲地生长着，只适合欣赏和点缀；这位生活老师是卷心菜，平凡朴素，经过烹制，可以滋身养体。”章老师以一位过来人的口吻评判道。

　　上课铃响了，肖家译拿起一叠作业，诡秘一笑，向门外走去：“谢谢大家的操心，我要上课去了。”

　　对于爱情，肖家译有自己的理解。初婚的那段情，他爱得卑微，爱得飞蛾扑火似的，所以，灼痛了自己，留下了不甘和委屈。现在，他渴望一份简单而纯粹的爱，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做饭，一起散步，每天睁开眼能看到彼此。

　　他认为，和任苇的遇见，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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