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娄萧从矮桌上捡起块糕饼果子，在容晏袖口晃了晃。

        小蛇从袖口探出，盯着糕饼看了好一会，又用头轻轻碰了碰容晏，好像在征求主人同意。

        容晏漫不经心道：“你碰我干什么？”

        小蛇贼心不死，又碰了碰容晏。

        容晏瞥了小蛇一眼，说：“你要饿死我不拦着。”

        于是小蛇把食物叼进袖子里，吃完了又探出小小的脑袋来。

        娄萧又捡了块点心给它。

        其实按小蛇的体型来说，两块点心尽够他吃饱了。但小蛇又伸出头，看娄萧没有给它点心，就用头碰他的手，还吐出蛇信舔了舔，活像只撒娇的犬。

        娄萧端来点心盘子，想让小蛇多叼几块。哪知这小东西干脆爬到盘子上来大快朵颐，不走了。

        等容晏慢条斯理地喝尽了粥，小蛇也狼吞虎咽完了一大盘点心，而且好像还意犹未尽，拿蛇尾敲了敲盘子。

        娄萧看着它那与身形严重不符的肚子，决定无视小蛇的乞食行为。

        小蛇支愣着脑袋看了娄萧一会儿，在确定自己得不到食物之后失望至极，颓然瘫在盘子上。

        娄萧忍不住打趣道：“这小玩意那里是条极品灵蛇，分明是只小哈巴狗嘛！”

        容晏鄙夷道：“整天不是吃就是睡，连狗都不如。”

        小蛇耷拉着的尾巴动了一下，以示抗议。

        气氛很融洽。娄萧有些突兀地开口：“阿晏……”

        容晏的目光清澈如水，落在娄萧的眼睛里。

        心猛地跳了一下，娄萧几乎是仓皇地垂下眼眸。他突然感受到一种难言的悲哀，再没有勇气去与容晏对视，却还是迟疑地问：

        “这三年……你过得好吗？”

        天知道娄萧觉得自己有多不要脸。如果不是他，容晏现在会住在最华美的宫殿里，吃着金莼玉粒，穿着锦衣华袍，高坐在至尊的位置上。是他毁了容晏的一切，可他……真的想知道……他还好吗？

        容晏也怔了一下，旋即温和地说：“我过得很好。这些年走遍了黎胥山川，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四海为家，倒也乐得逍遥。”

        娄萧默默把小蛇的尾巴摆好，转头向容晏说：“阿晏，这飞辇还要一阵才能落地，你再休息会儿吧，小蛇我来照料。”

        容晏看自己养的蛇不久前还对娄萧横眉冷对，现在就一副卖主求荣的丧气样，心中一阵鄙薄气闷，转身睡了。

        前有旧疾复发，后又来了个天劫，现在又和早已反目成仇的当年挚友共处一室，就算睡了三天，也觉得累，心累。

        大概老天也怜惜他糟心，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

        等容晏悠悠转醒，车内颠簸更甚。想来是到了北疆真正的政治中心玄城附近，有禁空屏障，飞辇只能在地上行驶，北疆常年下雪，又没有固定风向，雪层硬度不一，走在地上难免颠簸。

        其实北疆不会不知道黎胥之主的车驾到此，也不是不能临时关闭禁空，但如今北疆一家独大，且现任北疆王是个出了名的目中无人，黎胥不受重视也正常。

        此时他与娄萧隔着层层纱床帘，隐约听出车里还有其他人。容晏不想多生事端，便不做声，装作还没醒。

        车子猛地晃动了几下，将将停稳。容晏正考虑要不要假作朦胧初醒之态，就听见有人“豁”地拉开帘子，简单整理了一下被子，然后连被带人一同打横抱起，还小心地用被角遮住了他的脸。

        ！！！？？？

        容晏掉的鸡皮疙瘩都够炒盘菜了。

        真不是容晏矫情，被抱一下就隔应得不行，实在是因为他自幼长在宫里，这样的情节让他联想到了些非常不宜身心健康的桥段……

        这是哪个二货？！

        然后，容晏就听见娄萧近在咫尺的声音：“阿晏身份特殊，不宜声张。不必再单独安排住处了。”

        很好！娄萧，你好得很！

        所幸有被子遮着脸，娄萧没看见容晏僵硬狰狞的神色。

        旁边有人应声，隔着被子听不真切，只是感觉音色有些熟悉。容晏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放到床上，连忙把表情调整到最自然，又是一副熟睡模样。

        似乎是怕吵醒容晏，两人都离开了些。但都没有要出去的打算，而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应该是在准备有关会盟的事宜。

        容晏觉得他还得多睡会才能等到个合适的时机醒来。他一个前朝太子，实在不适合在人家商讨此等大事时横插一杠，虽说他现在没权没地位，给他插上两翅膀也扑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但帝王心术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人，犯不上这时候诈尸惹人疑虑。

        容晏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年幼时险些要了他的命，一直无法根治，但自他十五岁后就很少再发病了。若不是此番旧疾复发，他都快忘了那噬骨蚀心的痛是什么滋味了。

        眼下就这么眯着，思绪就忍不住飘回姐姐还在的时候。其实除了经常生病，容晏的童年十分幸福。虽然自出生就没了母亲，也不被父亲喜爱，却有一个对自己百般宠溺的姐姐。

        自容晏容晏记事时，姐姐容槿已经有足够的实力与庶兄相争，姐姐比容晏大十多岁，对容晏及其疼爱，凡事绝不叫他受半分委屈。等容晏九岁时姐姐先是除掉了庶兄，后来又宫变杀了不待见姐弟俩的父亲，成为黎胥历史上唯一一个女帝王。而容晏，九岁就获亲王之尊，万人之上；十五岁加封太子，尊荣无两。姐姐一生无子，在位十数年为容晏除掉了所有阻碍，却在临终前告诉他，倘若他不愿意高居皇位，也不必被王权束缚一生，山高水远，哪里都能逍遥快活。

        脑袋变得混沌，思绪也不在清晰，恍恍惚惚地又好像自己病重，时而如烈火焚身时而如堕冰窟，姐姐抱着他，嘴唇贴在额头上，一声声叫着他：“晏儿，晏儿，晏儿不疼了……不疼了……”

        容晏的眼睛里盈着薄薄一层水，眼前一片模糊；又好像是糊进了冷汗，又涩又酸。浑身上下都难受得厉害，仿佛堕入一场无尽痛苦的梦魇，隐约间又感觉自己似乎被谁抱着，于是呢喃出声：“姐姐……晏儿难受……晏儿好疼啊……”

        抱着他的人腾出一只手为他擦去冷汗，另一只手紧紧搂着他，“不疼了阿晏……不疼了……”

        这不是……不是姐姐的声音。但又好熟悉，听起来好安心，好像也陪伴他度过了许多难熬的岁月……

        容晏的意识渐渐昏沉，终于在那怀抱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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