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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 (2更) 姜姮就要临盆……
崔太后慢慢走近他, 还未言语,便听一道冰冷漠然的声音直刺过来:“滚!”
八年前的那个王府的落寞庶长子需得躬身谨慎为人,绝无可能有这等气势。
崔太后勾唇, 她就知道,梁潇是没有那么容易疯的,他这样的人,自始至终活得比谁都清醒,都精明。
她不恼,放轻缓了声音:“你回过头,看看我是谁。”
梁潇的身体微僵,缄默良久,倒是没有再发怒, 只是疏离道:“你走。”
崔太后拖曳着潞绸阔袖绕到他的身侧,眷眷端凝他的侧容,蓦然叹道:“辰景,我一直以为我们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我们该相互依靠,彼此信任的。姜姮算什么?小时候我们相依为命的时候, 姜姮又在哪里呢?”
梁潇身体紧绷, 面部轮廓凌厉,如覆寒霜。
崔太后忆及往事, 那张华艳的脸上罕见露出些许怅惘追思:“辰景, 你十几岁的时候, 我曾偷偷去看过你。那时我远远见到姜姮,我就不喜欢她。她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出身好,自小有人疼, 把她养得烂漫天真,笑容明亮到刺眼。”
“凭什么?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她天生就要占尽好处?我们手中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一点点熬尽心血挣来的,赌上身家性命抢来的。她呢?你指望这样一个世家贵女能懂你,理解你,与你哀乐相通吗?”
她历来善蛊惑人心,在梁潇耳边娓娓而叙,以为轻易便能让他投入自己的怀抱,就像八年前,她以旧情相劝,最终劝得梁潇站在她这一边。
而后数年,两人并肩作战劈荆斩敌,他为她除祸患、平障碍,她把他一手捧上摄政王宝座,那样的日子多好,她能安枕无忧,高高在上享受卑微世人的恭拜。
崔太后想到这些,流露出的情更真挚了几分,将手轻轻抚上梁潇的手背,喟然叹息:“辰景,这世上只有我懂你,我是你的阿姐啊。”
阿姐。
这两个字曾是梁潇心中难以触动的伤痛。那窘迫孤冷的童年,挣扎在吴江河畔的旧日岁月,唯有阿姐给予了他温暖。
八年前与阿姐重逢时,他是欢喜的。
他们闭门说了许多体己话,各自倾诉这些年经历的困苦折磨,彼此抚慰,他一度以为重拾回亲情。
直到崔太后试探地向他提出,让他去刺探新政党的行迹和来往书信。
他如浸冰雪恍然惊醒,看着面前眉目柔善却暗蕴精明的阿姐,倍感失望。
梁潇没有出卖新政党,但新政党中某些败类却在事发后想要把他推出去替辰羡顶罪,他在大理寺天牢里受尽酷刑,父亲弃之不理,生死攸关之际,阿姐出现救了他。
那一夜阿姐把伤痕累累的他扶出天牢,夜风凛冽,幽月疏凉,阿姐将自己的大氅披到他身上,给了他这残忍尘世里仅余的一点温暖。
从那一夜起,他就暗下决心,不管阿姐变成了什么样,不管她想要的是什么,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替她夺来。
那是他生命至关重要的分界点,自那夜以后,他便走上了一条与从前全然不同的路。
他没有亲自参与对新政党的诬陷屠戮,但他事先知情却没有提醒,冷眼旁观他们一个个被逮捕、定罪、诛灭。
他将一颗曾经热过的心彻底封存,以冷漠面对这荒谬可笑的人间,不择手段往上爬,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终于走到今天了。
看上去求仁得仁,可是他却感到了无边的厌倦,竟开始怀念起少年时的自己。
梁潇闭上眼,轻轻将崔太后的手甩落。
他的声音里含着深浓的疲惫:“当年诬陷我的人是林芝芝的父亲林苑,我在调查谢夫子的时候查到了一些边角料,原来这位林苑并不简单,名为新政党,暗地里却与崔家瓜葛万千,当年他伏诛,恐怕不单单是被污蔑获罪,更像是被灭口吧。”
崔太后的脸色骤变。
梁潇懒得回顾,凝着细棂窗格,道:“我不会再继续往下查了,请阿姐放心。”
崔太后一时语噎,警惕地觑看梁潇的神色,不敢再擅言。
梁潇觉得累了,烦了,终于冲她道:“你能不能离开这里?这是我和姮姮的地方,她不会喜欢有外人在的。”
崔太后恼怒,却不敢在他面前发作,拿他无法,只得转身要走。
她心里很沮丧,未曾依照设想动之以情,反倒被他将了一军,溃败千里。她想起代王梁祯也在玉钟山上,那孩子瞧上去有心眼极了,定然是要来笼络讨好梁潇的,却不知到时候梁潇会不会像对着她时那么冷硬心肠。
她不安,脚步微顿,有了些想法。
梁潇这般疯癫,不过是因丧妻之痛,不如就告诉他姜姮还活着,借此笼络他,让他乖乖听自己的话。
但这个念头尚未完善成形,就被崔太后给否定了。
且不论姜姮假死外逃,她是帮凶。就算梁潇不与自己计较,把姜姮找回来,那不是更麻烦?姜姮心向新政,对梁潇又有那般可怕的影响,若梁潇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到时候的局面只怕会比现在更糟。
起码如今的他濒临崩溃,总会有可乘之隙,让她伺机培养自己的势力。
崔太后打定主意不说,步履沉重地往院外走,迎面正对上一人。
御医给梁潇开了些护心调气的药,梁玉徽亲自在炉火边盯着煎好,正给他端来,冷不防见到崔太后,忙要屈膝行礼。
膝盖刚刚打了个弯,就被崔太后抬手扶起。
她看着梁玉徽,柔善一笑,道:“在西郊别馆住了那么久,怎得不常见你?”
梁玉徽眉间拢着伤戚,强颜道:“曹郎遭歹人暗算,昏睡不醒,我在照顾他。”
崔太后搀扶她的手一僵,眼底漾过些不自然的神色。
曹昀是被谢晋所伤,谢晋是受了她的驱使。
崔太后感觉冥冥之中,命运在戏耍她,让她机关算计却陷入孤立无援、危机四伏的境地。
幸而梁玉徽心思浅薄,又被伤忧占据了心神,没有察觉到崔太后的异样,心不在焉听她对自己嘘寒问暖了一番,敛衽躬身送她离开,迫不及待将药端给梁潇。
梁潇仍旧是那个疯样,每日要去买一包蜜煎樱桃,隔窗对着虚空念念有词,时而温柔,时而嬉笑,仿佛那里面真的住着个活泼娇蛮的女孩儿,喜吃甜食,喜好言谈,需得被人捧在掌心日日哄着。
如此又蹉跎了几日,连崔太后都放弃径直下山去了,日落黄昏时,小院子里走进来一个人。
梁祯今年刚十四岁,幼丧生母,是被淳化帝的一个贵人抚养长大的。
后来冯美人看中他聪颖俊秀,仗着帝王宠爱,生生从那位卑的贵人手里把梁祯抢了过来。
其实那贵人待梁祯也不怎么好,她受帝王冷落多年,幽怨扭曲,喜怒无常,年纪小小的梁祯在她身边讨生活,很是不易。
冯美人倒是待他极好,因她得宠,富有阔绰,一应吃穿用度皆给他最好的。
在冯美人身边的那几年,可以说是梁祯幼年时最快乐的辰光。
可惜好景不长,冯美人被废,幽禁行宫,再不得见天颜,年纪轻轻的他因为曾经卷入夺储一事,而遭当时的崔皇后记恨,处境甚是艰险。
他记得那时他才十岁,身边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内官,悄悄对他说,靖穆王放了冯美人一条生路,坊间皆传两人有私情,让梁祯去求梁潇,让他救救自己。
一日午后,梁祯躲在崇政殿外,瞅准梁潇进谏后出殿,跟上他的脚步,一直跟到顺贞门。
梁潇的步伐不急不缓,臂膀抬得不高不低,阔袖一角轻轻掠过地面,沾了点尘埃。
在顺贞门前,勾当官核验过他的鱼符,吩咐禁军开门,两扇厚重漆门轰隆隆大敞,他却站着未动,微偏了头,道:“殿下跟了我一路,若再不上前,我就要出宫了。”
梁祯方才怯怯地走到他跟前。
淳化帝的这个儿子自幼存在感便极低,但生得极好,秀眉星目,薄唇粉腮,妥妥一个如玉美少年。
只是常年仰人鼻息艰难生存,眉眼间总有股怯意,眼珠滴溜溜转,极会看人脸色。
他见梁潇并未露出厌烦之色,便壮着胆子轻声说:“我年纪不小了,想自请去封地,我对封地没什么要求,多么贫瘠偏僻都可以,我会安分守己的,不会挡任何人的路。”
梁潇目光沉沉落在他的身上,幽邃曈眸中若有波漪荡漾,掩藏着一股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低眸看着稚弱瘦小的梁祯,沉默许久,才道:“殿下才十岁。”
梁祯手心里腻着一层冷汗,没明白他的意思,怔然道:“十岁……怎么了?”
梁潇目中流露出怜悯,道:“十岁,过分懂事了些。”
梁祯闹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辨不明白他究竟愿不愿意帮自己,只见他冲自己笑了笑,道:“代王如何?”
梁祯茫然少顷,立即反应过来,惊喜万分,生怕梁潇反悔,忙冲他点头。
自那日起,一别四年,梁祯蛰伏在代地,昔日孩童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应召而归。
他已经在别馆住了许久,摄政王迟迟不归,另立新君的议程就此耽搁下来,他的处境渐变得尴尬。
已经走到这一步,若他不能顺利登基,那金陵城里的荣安帝和崔太后绝不会容他。
他好像回到了四年前,要再为自己挣一份生路前程。
梁祯轻轻走近梁潇,不敢靠得太近,离他三丈远,轻唤:“堂兄,请您节哀。”
梁潇正斜倚窗前,闻言连眉梢都懒得抬一下,淡淡道:“你们可真够烦的。”
梁祯一滞,面上流露出些许惶恐,低下头,声音嗡嗡:“堂兄,我曾见过嫂嫂一面,她是个温柔可亲的女子,想来她若泉下有知,必不希望堂兄为她终日消沉。你身在高位,身兼重任,勿要过分伤心而延误了政事。”
这话说完,他立刻便觉得有些不妥当,言辞间透出些急切,吃相很是难看。
但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与梁潇周旋下去。
梁潇亦如四年前,静静盯着他,眼中涌过些晦暗沉澜,让人看不懂。
看了许久,梁潇好似累极了,干脆弯身坐在窗前石台上,抬头继续看他,冷声道:“你可知,那位子不是好坐的。我是摄政王,军政大权皆在我手,能调遣天下兵马的虎符也在我的手里,你不过就是个傀儡皇帝。”
梁祯将下颌压得低低,显得谦卑又听话:“我唯堂兄马首是瞻。”
梁潇挑眉,似是有些意外,凝望他许久,笑出了声。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能将梁潇请下山的竟是代王梁祯。
梁潇依旧是寡言冷戾,暴虐无常的,他虽奉守姜姮留下的遗言,不曾大肆操办她的丧事,却下令民间三年内不许婚嫁。
消息传到大燕西南边陲的槐县时,姜姮的肚子已经很大,还剩十几天就要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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