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缚灵符文

明琰本来也就是想咳嗽几下，却没想到咳着咳着忽然就咳出一口血来。

        她看着手心暗沉发黑的血液，一时间有些茫然。

        难道她被撞出内出血了

        她很快就发现，她想错了。

        浑身的皮肤忽然灼痛起来，青筋膨胀，血管几乎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动在皮肤之下，吞噬并撕咬着她的血肉和筋骨。

        明琰抑制不住的呕出一大口血来，痛楚几乎包围了她，她脸色煞白，刚张嘴就又流出粘稠的血液来。

        明琰颤抖着双手，一把握住安安静静趴在地上的破剑，控制不住吐上一口血，用压抑着痛楚的嘶哑嗓音喊道:“你赔我医药费——”

        她眼前发黑，仿佛是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浮浮沉沉，恍如踩在云端。

        体温渐渐流失，明琰倚靠着树干坐在地上，整个人苍白如纸。

        周围静谧，只能听到雨滴打在枯枝败叶上的沙沙声。

        在明琰看不到的角落，那把锈剑上的血迹渐渐消失，灵光乍起，无数金色的符文显现在剑壳上。

        不知过了多久，明琰知觉渐渐恢复，眼前也渐渐清明起来，她眨了眨眼，神魂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手中握着什么，软软的，冰冷的彷如尸体。

        明琰垂眼看去，只见原本躺着那把破剑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趴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形生物。

        她一把甩开还在握着的那个手腕，蹬着泥土往后退了退。

        怎么回事，好好的剑还能变成人

        刚刚那莫名其妙的痛感消退，取而代之的只剩下她那被强行撕下一半的神魂在绞痛。

        明琰缓了缓，拄着自己佩剑忍痛起身。

        这会儿视野好了些，明琰也就看清楚了，地上趴着的那个生物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

        他正面朝地，一身织着红色暗纹的玄衣被雨水打湿，黏黏的贴在腰背上。一头墨发未经打理，也湿漉漉的散在后背和耳侧，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从明琰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一截高挺的鼻梁。

        明琰觉得不对劲起来。

        ——怎么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这种阴郁的，孤独的，悲哀的气质，她好像在某个人身上见过。

        明琰苦思冥想间，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来在谁身上见过了。

        那个被她欺骗感情，被她亲手种下符文，打入封印的小怪物不就是这样的嘛。

        说起来那个小怪物，明琰比对了一下眼前男人和记忆中小怪物的身形——这两个人长得也挺像的哈哈……

        她笑容渐渐僵硬起来，抬腿就要离开。

        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冰的明琰浑身汗毛瞬间倒立起来。

        地上躺尸的男人另一只手撑地，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沾染了泥土和血水的苍白漂亮的脸。

        封于斯掀起眼帘，漆黑的眸子中清晰的倒映出蓝衣女子的身影。他定定的望着明琰，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滚动。

        ——这个一次次欺骗他，诱哄他，又狠狠将他推入深渊的女人。

        气息紊乱了一瞬，封于斯握着明琰脚踝的手指渐渐收紧，沾着血的唇角扯了个弧度出来。

        他嗓音低哑，仿如手指摩擦过粗粝的砂纸，一字一顿道:“好久不见。”

        语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隐隐的松快，但明琰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那声音深处暗含的阴郁。

        如同被蛰伏的野兽毫无感情的竖瞳盯住，让人毛骨悚然。

        明琰含着一个僵硬的假笑，快速扫了一眼男人完整的脸。

        苍白阴郁，带着长久不见天日的病态，唯有右眼正下方的一粒红色小痣，为他增添了几分妖异感。

        那双眼睛黑的纯粹，彷如静水流深，此刻却忽然掀起汹涌暗流，压抑着她看不懂的幽怨情绪。

        要完。

        她运气实在不好，居然能在这荒郊野岭遇到上上上上辈子的老仇人。

        看看这眼神，明琰丝毫不怀疑封于斯想要杀了她的决心。

        怎么就这么巧，几辈子加起来就这么一个恨她恨得想弄死她的仇人，偏偏被她好死不死撞见了。

        明琰表面八风不动，风度依旧，她站得笔直，冷风掀起她不然纤尘的衣角，宛如谪仙下凡。

        她垂下眼帘，放柔了声音:“你是……”

        漫天阴雨中，高高在上的神女低垂了眉眼，一如从前一样高洁傲岸，启唇淡淡道:“你是”

        你是

        封于斯最后一丝祈妄消失，他眼睑渐红，低头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喉头一片腥甜。

        他匍匐在她脚边，献出了血淋淋的心脏，换不来她的真心，甚至也换不来她记忆中的一席之地。

        多么的好笑。

        他被这个狠心的女人封印在冰冷黑暗的地底数千年，每日都在恨她与念她之间挣扎痛楚，每时每刻都要忍受着符文在他身体内疯狂乱窜，撕裂皮肉，绞碎骨骼。

        度日如年。

        她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可她，竟然……忘了他

        ——也对啊，是他卑微下贱，痴心妄想。

        明琰不知道就在这短短几息间眼前这个男人心思已经百转千回，把她翻来覆去的恨了数百遍。

        明琰觉得自己既然都已经转世好几次了，那之前的恩恩怨怨怎么算都不能算到现在的她头上吧

        她继续装不认识，微微蹙眉:“朋友，你的手抓住我的脚了，好凉啊，能不能放开一下”

        况且她也不算太虚假，毕竟小怪物的名字她确实忘了。

        记得好像是……是她当时随口取得一个名字，叫什么什么封，名字很奇怪，小怪物却很高兴。

        封于斯笑了。

        他染血的手松开了明琰纤细的脚踝，留下一块暗红色的污渍。

        这孩子真乖，她错怪他了，明琰很感动。

        下一秒天旋地转，明琰后背狠狠撞上树干，脖子被一只冰冷的手掐着，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眼前一黑。

        ……她收回刚才的话。

        明琰其实很能理解封于斯的恨。

        纵观她前前后后几辈子，最爱她的是封于斯，被她伤害最深的也是封于斯。

        是她亲手将淬了毒的匕首送入他心脏，是她一次又一次的骗着他，将他封印进了自己当时的佩剑浮白中。

        她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毒女人。

        被掐着脖子弄死，好像也还可以接受

        明琰主动躺平，也不反抗，只是闭着眼蹙紧了眉头，脸色渐渐发白起来。

        可恶啊，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快一点，咔嚓一声拧断她的脖子很难吗被人掐着喉咙很难受的啊！

        男人带着冰冷的气息，倾身靠近了一些，甚至只需稍微低头，两人的鼻尖便能相触。

        他近乎轻柔的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蹭明琰的脸颊，另一只手却掐紧了明琰的脖子，越发收紧。

        在这一刻，封于斯心中是畅意的。

        他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眼底渐渐被红色点染。

        他粘着血污的苍白手指捏着明琰的下颌，指腹轻轻一抹，便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封于斯的呼吸滚烫起来。

        他抬高了一些明琰的下巴，低头，薄唇轻轻的印在明琰唇边。

        柔软微凉。

        “我恨你。”他伏在她耳畔，宛如情人低语。

        明琰身体一僵，久违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说来惭愧，从前她千方百计的设法杀死小怪物的时候，美人计用得十分顺手——就像现在封于斯对她做的这样。

        现在回想起来，她只会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当时一定是得了什么大病。

        明琰十分尴尬，却还是很有操守的闭着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突然脸上一烫，似乎有什么液体滴了下来。

        脖子上紧缚的手掌力道渐渐松了，新鲜清凉的空气灌入鼻腔，为她过分灼痛的呼吸道注入新的生机。

        她动了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不杀她了，她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眼前的封于斯脸色煞白，不知何时脸上已经攀附上了大片的金色符文，有血顺着他额头流下来，滑进了他眼眶，染红了他的眼球。

        他顶着一脸血痕，不言不语，黑漆漆的眼珠紧紧盯着明琰，眼底有怨恨与哀戚溢出。

        明琰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来，这好像……是她之前留的后手。

        她亲手种在他身上的缚灵符文，压抑着封于斯身为怪物的暴虐天性，会在他动了杀念并作出行动之时绞碎他的血肉骨骼，强迫他终止杀戮。

        小怪物白着脸，嘴角不受控制的溢出血液，眉心紧紧蹙起，看样子痛的不轻。

        封于斯双手抓着明琰肩胛，手心的血染红了明琰的袖管。

        疼，真的好疼。

        他闷哼一声，被一股强横的力道压着脑袋，直直的跪倒在明琰身前。

        像是之前一样，臣服在她的脚下。

        骨节嘎嘎作响，他被迫垂着头，大滴大滴的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嘴角，脖颈落了下来，染红了他面前的地面。

        明琰这下能更加直观的感受到小怪物对她的恨了。

        被害得这么惨，换她她也恨啊。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封于斯的记忆实在过于久远，有心想要减轻一点他的痛苦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明琰叹了一口气，假模假样的伪装成不计前嫌的圣母小白花:“朋友，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流了这么多血，好可怕！”

        封于斯痛得指尖发抖，看明琰这幅样子，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不明白。

        凭什么呢，她凭什么可以这么对他

        她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仗着他的爱，肆无忌惮。

        明琰看他这幅模样挺心虚的，她上上上上辈子还没来得及亲眼看过符文的效果就死了，早知道这符文这么厉害，她就不下这么狠的手了。

        明琰觉得自己有必要补救一下。

        她蹲下身子，捧起封于斯满是鲜血的脸，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他通红的眼眶时适时的闭上了嘴。

        他好像哭了。

        明琰一时间手足无措，捧着他的脸就像捧着一件易碎品，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血液甚至顺着明琰指缝滴落下来，封于斯拧紧了眉头，他甚至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明琰捧着他的脸。

        他白着脸，屈辱的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她。

        明琰真觉得自己恶毒的过分，她心有戚戚的掏出帕子，将封于斯脸上的血小心的擦干净。

        然后抓住封于斯的胳膊，将他背了起来，拿着地上的锈剑和自己的佩剑往树林外走去。

        雨还在下，一直淋着也不是事。

        可她实在太高估自己了。

        灼痛袭来，跟之前被锈剑撞了一下的症状一模一样。

        明琰又开始往外吐血了。

        如果有不知内情的路人看到他俩，指不定心神大震，道是鬼族里又繁育出了一个新品种，一边流血一边吃人那种。

        肩膀被封于斯用力抓着，明琰感觉自己骨头都要碎了，好言相告:“疼，你轻点。”

        这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怪尴尬的。

        无力的伏在她肩头的男人打起了一点精神，闻言不语，下一秒便恶狠狠的，一口咬在明琰后颈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种族的原因，封于斯的牙齿显然很尖利，他发了狠，一口下去血珠便冒出了明琰的皮肤。

        明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造孽啊，她的报应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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