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捕风人

自从那天简风迟交了一张看起来填得非常敷衍的报名表之后，韶晚樱就再也没碰见过他。如果不是手里这张报名表切切实实的存在，她都要以为那是她在哪个不知名的午夜里做的一场轻飘飘的梦。

        “要不你来发？”韶晚樱将报名表递到杨梓溪面前，简风迟的电话明晃晃地挂在名字下头，“你心心念念的帅哥的联系方式。”

        “不了不了，发了四五十条了，我现在看见短信界面就想吐。”杨梓溪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放空，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韶晚樱将手机锁屏、打开，再锁屏再打开，反复了两三遍之后，轻叹一口气，照着报名表上的数字一个一个敲进收件人里。

        熟练地将信息模板粘贴到文字框里，空出的部门那一栏，韶晚樱抬眼看了一下报名表，将“组织部”三个大字输进去。

        点击发送。

        短信的最后一句是“确认参加面试请回复‘收到”，因此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都是手机消息提示音，韶晚樱的手机常年开着振动模式，今晚连着在她手里震了三分钟之后，她就干脆彻底调成了静音。

        又发了几条面试通知之后，韶晚樱扫了一眼不断有新消息涌进来的收件箱。

        满屏“收到”之中夹杂着一条格格不入的消息：

        【韶晚樱？】

        点开一看，这条消息的上面，是她刚刚发给简风迟的面试通知。

        韶晚樱抿了下唇，不知为何下意识看了一圈周围，见这会儿没人注意到她，这才轻点屏幕：【你怎么知道？】

        那边回复得很快：【号码归属地。】

        韶晚樱到燕城读书一年多了，却一直用的还是以前的号码，只因为号码绑定的东西太多，她实在是懒得换，也懒得再费心背新号码。

        韶晚樱撇了撇嘴。

        那天还一口一个“学姐”地叫着呢，她还当他没认出来自己，索性也就陪他演陌生人，反正以前在实验中学的时候他俩没少在大家面前装不熟。

        这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确认参加面试请回复“收到”。】

        她将模板的最后一句又复制一遍发了过去，然后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继续给下一位新生发面试通知。

        简风迟把玩着手机，盯着短信页面的发件人看了一会儿，舌尖抵着齿关哼笑一声，将她的电话存进自己的联系人里。

        “迟哥，你收到校会的面试通知没？”余毅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那你去吗？”

        简风迟挑眉：“为什么不去？”

        余毅舟一愣：“我以为你那天过去交表就只是为了跟学姐搭个讪而已，没想到你还真对学生会感兴趣啊。”

        简风迟眄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一开始确实没有报名的打算，只是陪余毅舟和她只有两三步距离的一旁领报名表的时候恰好听见她在和旁边的朋友聊天，他懒洋洋地抱着手臂身型半掩在遮阳伞的阴影下，隔着两三个人打量韶晚樱。

        和在明扬实验中学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旁边女生递给她的手机上有一张经过放大的照片，他不小心扫到了一眼，隐约觉得屏幕上被放大拉近的照片是那张他误入官微采编相机镜头里的那张。

        那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也来n大了。

        简风迟正想着抽个什么时间去和她打声招呼，下一秒就听见韶晚樱淡淡的调子传到他耳朵里：

        “不知道，没见过，不认识。”

        呵。

        有些人实在是太没良心，好歹救她两回，这才一年出头没见，就把他划进“不认识”的行列里了？

        鬼使神差的，简风迟抽过旁边室友手里还没来得及填的报名表，龙飞凤舞地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谁说我没兴趣了。”他撩了撩眼皮，要笑不笑地回了一句，将自动锁屏的手机重新解锁。

        不一会儿，短信发件箱里多了一条新信息。

        【收到。】

        【收件人：韶晚樱】

        平时睡眠质量还算不错，一觉无梦睡到天亮的韶晚樱，今晚难得做了个极长的梦，梦见她又回到了在明扬读高中的生活。

        熟悉的教室和走廊，体育馆外逐渐得整整齐齐的低矮灌木。那只时而出现在操场，时而蹿进教学楼里的流浪小三花被美术组的一个老师收养了，说是收养，但它还是住在学校里，只是相比之前，多了一个柔软温暖的小窝。

        她沿着空无一人的长廊一直走。灿烂盛大的夕阳透过走廊上的玻璃窗落进建筑里，在光滑的地砖上留下一片向前延伸似乎永无尽头的光芒，温暖又热烈。

        直至看见走廊尽头，有个靠在墙上的身影被拢在光里，修长的影子将地面上的光晕切割成不规则的两片。

        韶晚樱在原地站定，看着走廊尽头的人，不再向前。

        那人似乎有所感应，侧了下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逆着光，她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她就站在这片光晕的正中央。

        周遭寂静无声，似乎将这条走廊隔离在了一个真空的盒子里。

        韶晚樱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肯再向前迈一步，明明她是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的，也想知道那人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在等她的。

        但她却始终没有再多走哪怕一步。

        像是对峙。

        又像是拉扯。

        直到对面那人直起身，揣着口袋向她走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夕阳渐渐西沉，光晕一点一点消散，那人跟着余晖褪去的痕迹，摆着明暗交接的边缘一步一步靠进她。

        直到她能看清他穿着明扬实验中学的校服，看清他胸口左侧的校徽……

        “叮铃铃——”闹钟声忽然响起。

        韶晚樱裹着薄汗从床上醒来。

        耳边乔知的闹铃响了两三轮，将宿舍其他人都吵醒了却还没有叫醒她本人，早晨没课却被迫早起的孙姣姣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抓过自己枕边的抱枕朝她邻床的乔知丢过去：“乔小知！再不起床干脆让我们几个给你上课去得了！”

        “唔，也不是不行啊……”乔知摸出仍在响铃的手机，将闹钟关掉，终于还了寝室一个安静，“你们要真有人愿意帮我上课，那我就接着睡觉不起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乔知还是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半睁着还迷糊着的双眼往洗手间挪，抬头时恰好看见韶晚樱也从床上下来。

        “你们不是今天早上都没课？不多睡一会儿？”

        韶晚樱想起自己昨晚那个有些荒诞的梦，摆了摆手：“算了不睡了，等会儿去图书馆看会书。”

        “这才刚开学就卷起来了吗。”张馨月听见两人在下面的动静，打了个哈欠在床上翻了个身，拉开窗帘朝下望，“别卷了我的姐，如果真觉得空闲时间没什么事干的话就去谈个恋爱什么的吧，你这么卷让我们这些不爱学习的人可怎么活啊。”

        “要不一起？”韶晚樱靠在桌边朝她笑，“你不是挺喜欢网传老师的吗，网传作业写完了吗？”

        “等我，就来！”提起那位网传老师，张馨月顿时来了精神。

        除了顶层的自习室常年被考研考证党占领之外，学期初大概是图书馆每学期人流量最小的时候。

        韶晚樱和张馨月为了方便讨论题目，便没有去楼上找座，而是选择来到了图书馆二层的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空桌，一人点了一杯咖啡窝在沙发里抱着电脑写作业。

        窗户并未完全阖上，有风顺着缝隙溜进来，撩动了摆在窗边的绿植叶子，又打着卷儿穿过了韶晚樱的头发。她捧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随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就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简风迟。

        大概是刚上完体育课或是刚去打完球，简风迟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来的球服。

        球衣已经不是当年在明扬实验中学时的那套，但号码还是雷打不动的十一号。

        她正看得认真，那边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忽然抬头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在同他的目光对上之前，韶晚樱迅速将自己的眼神收回来，落在面前的被自己抿了一口后稍稍有些变形了的爱心拉花上。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两下，像个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

        韶晚樱后知后觉地想，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又不是故意偷窥他。

        想到这里，她在心底轻哼一声，重新朝简风迟的方向看过去——

        正正好好撞进他的眼睛里。

        韶晚樱短暂地怔愣了一瞬，没做反应，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扫了一眼来电显示，韶归成。

        她抓起手机向还在和作业作斗争的张馨月示意了一下，转身从侧门出去，站在二楼的小露台上接电话。

        “喂，”她撑在栏杆上，随手拨弄了一下缠在白色栏杆上的绿色爬山虎的叶子，“有什么事？”

        “怎么，没事爸爸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韶归成那边早就习惯她每次接起电话时的这个态度，自顾自地往下说，“没什么事，就是给你打电话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韶晚樱和韶归成很少通电话，更不必说是那种闲聊家常的电话，她不想和韶归成在这里绕弯子，“所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嗐，也没什么大事。”韶归成那边隐约有车辆鸣笛的声音传来，“爸爸之前不是做了点小本生意吗，最近不景气，合伙人也不行，我们就散伙了，原来的店就准备盘出去了……”

        韶晚樱换了个姿势，心不在焉地听韶归成铺垫了一大串内容，是不是“嗯”上一两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所以你看你现在手头方便不啊？借爸爸几百块钱，回头爸爸双倍还你！”

        她就知道。韶晚樱无声地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地开口：“几百是几百？”

        “四百吧……”韶归成那边顿了顿，“爸爸撑过这个月，卖店的钱到了就给你打八百块回去。”

        “知道了。”韶晚樱应了声，“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了没了，你好好学习，爸爸不打扰你了。”见目的达到，韶归成笑了两声，又讲了几句无意义的车轱辘话才将电话挂断。

        韶晚樱找到他的账号，登录手机银行将钱打了过去。

        一千块整。

        用的不是傅主任给她的生活费，而是她假期打工攒下来的小金库。

        要是让傅主任知道了，又要在她面前唠唠叨叨半天，翻来覆去还是数落韶归成不中用不成器之类的那些话，她听着就头大。

        看书的心情被一通电话搅散，韶晚樱索性留在露台上吹风。

        燕城大多数时候的风里都带着难以化开的水汽和湿意，今天难得清爽一回。韶晚樱向远处望，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远处操场跑道上，零零星星一圈一圈慢跑的男男女女。

        不知吹了多久，韶晚樱拢了拢长发，准备问问室友要不要去吃午饭。

        一回头就看见简风迟握着露台的门把手，倚在角落里，不知是恰好要出来透透气，还是在那儿已经看了她一阵了。

        韶晚樱迟疑地侧了下身，想从他面前挤出门去。

        玻璃门被简风迟抵住，她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韶晚樱微蹙着眉抬头看他：“麻烦让一让？”

        “这么久不见，”简风迟像是看不出她要走似的，慢条斯理地勾了个笑，“韶晚樱，还准备接着装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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