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轻点

定京少雨，自六月起，一直晴到如今。

        正当宋嘉瑶以为这天会一直这么晴下去时，用过晚膳后，却见着天暗了下来，乌云堆在天边，疾风骤起，吹得院里槐树的枝叶哗哗作响。

        她放下手里打到一半的络子，转头看向崔鹤行。

        他坐在灯下看书，骨清神俊。

        犹豫再三，她磨磨蹭蹭地开口：“崔慎。”

        “你是不是不习惯和人同榻？”

        崔鹤行放下手中书卷，冷厉的眉眼缓和下来，温声笑道：“怎么这样问？”

        宋嘉瑶脸红了红，她拢了拢织锦的长衫，不自在道：“你昨晚……在地上睡……”

        昨晚崔鹤行不愿与她同房，却也没有扔下她去书房，反而在地上铺了枕被。她知道他是为了不让她遭人口舌，心中也感念他的好意，但两人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总不能每天晚上都让他睡地上吧？何况平日里就算了，今夜眼看就要下雨，夜里寒凉，把他睡出病来可怎么办？

        宋嘉瑶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见崔鹤行咳嗽了好几声，咳得薄面染绯，眉心微皱。

        她一下紧张起来，不会是昨晚在地上睡了一夜，染上风寒了吧！

        崔鹤行咳嗽完，方才哑声道：“阿瑶误会了，昨夜我沐浴回来，见你已经睡着，怕吵醒你，才未曾上榻而眠。”

        原来是这样。

        宋嘉瑶眨了眨眼，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早知道她就不装睡了。

        “我方才听你咳得厉害，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她捏着裙角，小声道。

        崔鹤行摇头：“不必了，风寒而已，一两天就好了。”

        那怎么行！

        宋嘉瑶站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看向崔鹤行：“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出了厢房，她唤来坐在石阶上的黛栀，叫她带了把伞，和自己一块儿去后厨。

        后厨里，厨娘们正在列明日的菜单子。

        “这时节吃萝卜不好，冬吃萝卜夏吃姜，该吃姜才是。姜丝鸭，沙姜鸡，姜炒蟹……”

        “姜性温热，吃多了容易上火，再备几道温和下火的菜吧，还有汤，今天鲫鱼汤剩得不多，看来王爷与王妃都爱喝，就是不知道主子们是喜欢喝汤还是喜欢吃鱼。明日做个清蒸鱼，用葱姜蒜小米辣再倒两匙豉油，调个酱汁，汤就用丝瓜煮，清淡。”

        “丝瓜煮汤便不用放旁的了，喧宾夺主，损了丝瓜本有的味道反而不美。”

        几人话说到一半，便见着远远走来一对主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好半天，也没想出来府中何时多了这两人。

        最终还是角落里的烧火丫头道：“那是新王妃和她身边的丫鬟吧，下午王爷和王妃从崔府回来时，我远远看见过她们，不会有错的！”

        有了这话，厨娘们连忙把手里的瓜子揣回兜里，一同上前行礼，询问她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宋嘉瑶歪了歪头，道：“我想要碗姜汤。”

        在摄政王府里，主子说的话就是命令，是以她说完，厨娘们就转身回了灶上，烧水的烧水，切姜的切姜。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热腾腾的姜汤就煮好了，厨娘小心翼翼地用托盘托着，送到宋嘉瑶眼前，又道：“不知王妃要去哪里，不如由小人陪同吧？”

        刚出锅的姜汤滚烫，要是一不小心打翻溅到身上，说不定还会留疤。

        厨娘实在不敢让王妃冒这样的风险。

        宋嘉瑶想了想，颔首道：“也好，那就辛苦你了。”

        幸而路上没下雨，只是风刮得很大。

        到了厢房门前，宋嘉瑶才接过厨娘手里的姜汤，又向她道了声谢，随即进门，将姜汤放在了手边。

        崔鹤行低头看了看碗里黑黢黢的汤水，抬眼看向小妻子：“这是什么？”

        宋嘉瑶一本正经：“姜汤。”

        她说完，又看见汤面上漂浮着的红枣，更正道：“红糖姜汤。”

        “你受了寒，喝点姜汤会好些。”

        崔鹤行现在开始后悔自己早先咳那几下了。

        他别过眼，温声道：“其实我觉得我这伤寒也不是很严重。”

        宋嘉瑶瞪圆了眼睛：“可那也是伤寒呀！现在不重视，以后埋下病根怎么办？”

        母亲死时，大夫就说过，母亲这病并非一日之寒，是从前身体里就有病根，一直没调理好，年深日久地，病情便一下子凶猛了起来。

        想到母亲，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地盯着崔鹤行，凶巴巴道：“总之，你快点喝就是了！”

        崔鹤行本就拿她没办法，现在看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架势，顿时无奈道：“好，我喝便是。”

        他一口气喝完姜汤，下一瞬，宋嘉瑶变戏法似的拈出两粒梅干递给他。

        崔鹤行失笑。

        哄小孩呢？

        “好不好吃？”

        看他将梅干吃进嘴里，宋嘉瑶一脸期待地问。

        崔鹤行点了点头，道：“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想到昨天晚上，他叹了口气，拉住宋嘉瑶的手：“虽则我们是夫妻，但是阿瑶，我答应你，你若是不愿，我不会碰你。”

        所以，不要害怕他。

        宋嘉瑶一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她脸颊红了红，眼睛看床帐，看花瓶，看桌椅，就是不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低道：“我、我没有不愿意。”

        她还以为是崔鹤行不愿意，没想到……

        她略略思索，便知道了崔鹤行为什么这样说。

        她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害怕。”

        崔鹤行喉咙里滚出一声笑。

        他低下头，亲了亲小妻子的唇角：“知道了，我会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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