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他的右手

不大的会议室，中间一张椭圆形深栗色贴面桌子，占去了大半个空间。包括莎莎在内，五个人，散坐在周围。靠门的一侧，为首是技术部的工程师胡戈。他算是和莎莎接触最多的人，没办法，技术和产品的结合永远都最紧密。胡戈30岁不到，坐在椅子上比别人高一大截，这个也没办法，按照目测，他净高至少在180。他算是看得过眼的男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浓黑头发的正中，已经微微显露出谢顶的先兆。他自己对此的解释，用脑过度。

        莎莎坐在胡戈的右手，两张靠背椅紧挨着。胡戈早就知道莎莎的参与，在进到办公室的最初，就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看，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是盟友了，别离我太远，小心对面。

        对面的危险，来自一个女人。其实胡戈不必示意，她迈进这个房间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像武侠小说的绝顶女刺客，即便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杀气还是会自动辐射。譬如此刻，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目光低垂，睫毛微微闪动，专心的把弄着自己的触摸屏手机。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在研究这款最新的诺基亚产品到底又增加了什么心的鬼名堂，居然能要那么多钱。没有用眼光去看周围任何一个人，而身体却分明在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特别是男人。

        莎莎和她隔着一张办公桌，幽幽香气，像黎明时分田野之间初起的晨雾，漫过桌面，绕过呆板无声的金属投影仪，悄无声息地到达桌面的另一端，包围了胡戈、莎莎，还有莎莎右手默然独坐的大男孩倪忠。香水女人的身边，是维护部的工程师，莎莎见过，但是叫不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男人是最安静无声的一个。他完全被漫天盖地的香氛淹没了。莎莎眼角余光从笔记本黑色屏幕边框边上悄悄斜过去，对面男人没有留意到自己正在被人窥视。他正在做着同样的勾当，窥视的目标是个女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陈丽。莎莎在公司里见过无数次的艾琳陈。

        如今，艾琳就坐在莎莎的正对面，中间仅仅隔着一个单薄的投影仪。公司里最有名的女销售，微侧着身子，翘起一条修长的腿，白皙的皮肤穿透了黑色丝袜的纹理，一丝一缕的渗出来。黑色丝袜的末端是双同色的高跟鞋，闪着亮。她的脚翘得很高，不免让人忍不住的向上看，看她半透明的绯红色真丝上衣，暗色花纹之间，隐隐看出女人的成熟和丰满。

        她恰到好处的歪着头，卷曲的长发，有几缕从肩膀上悄悄滑落，垂到胸前。黑色的发梢随着主人轻微的呼吸起伏着，牵动着几双悄然注视的眼睛，也牵动着几个异性不甚脆弱的神经。她完全不晓得一样，偏偏又自顾自的笑那么一下，身体再随着唇边的笑那么一颤，几个男人掩盖在正儿八经面具下的神经，也那么一颤。这些男人，别管是不是和她一拨的，都会对这一笑颤一颤，别管自愿不自愿，心里都会陡然升起隐藏在灵魂深处的骑士精神，女人嘛，就是这样的，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何必为难一个女人呢？

        她其实是晓得的，什么都晓得。此刻，也晓得自己该抬起头来。她要看一看对过坐着的那个女人，这个十几平米空间内唯一的敌人，罗莎莎。幽幽香气包裹着的女人，轻悄悄的那么一扫，三个男人，无论是敌人还是亲信，都觉得自己是被电了那么一下。似笑非笑的眼神，怎么就让人心里那么舒坦。你看，她肯定是对我笑了，多友好的女人啊。莎莎感觉到，距离自己50公分的男人胡戈，不自觉的挺了挺背，莎莎感觉到那个高大躯体的男人正在对自己说，哼，别想征服我，舒坦了我也不说。眼神的主人不在乎，反正时间长着呢，有的时间让你乖乖听话，现在要看的，是你身边的那个人，对，就是你，就是你这个小女人。不听话的小女人。只这么一秒的停留，莎莎从那双暧昧的眼里彻底明白了，自己原来可以这么招人恨。

        莎莎顺着那眼神，望过去，来吧，我不怕你。艾琳不动声色的浅浅一笑，全盘接受了这个无声的挑战。刀光剑影，化为无形。莎莎眼光一侧，瞟了一下艾琳身边空空的椅子。那是留给销售经理刘旭光的。艾琳十分敏感，眼神微微一凛，放射出一个只有对手才能明白的危险警告：他是我艾琳的，你可别打错了主意。被威胁的小女人嘴角一抿，画出一缕轻描淡写的笑，装作没看见。

        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了。那门，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带着怨气，靠在一边。

        “你们都到了？哈？”

        屋子的杀气骤然减少。

        电视剧里常见的镜头出现了：一堆乱糟糟的江湖人士，你来我往，分不出高低，双方僵持不下，忽然冒出一个绝顶高手，轻轻一伸手，就化解了两边的问题，刚才对立的双方，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出舞台，愤愤然表示不平，心里都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把来人拉入自己门下。

        未来江湖盟主的出现，不是白衣如雪，就是玉树凌风，要么就是真人不露相，本来一个英俊少年，非要弄个失魂落魄。唯一共同的是：来人一出手，就只看他一个人了。别人就没了机会。

        刘旭光就是这样站在了门口。

        这个最末出场的江湖盟主是用那只穿着黑皮鞋的脚踹门进来的。他立在门口的五分之一秒内，五双眼睛同时看到，门口的男人一只手拿着笔记本，一只手端着老板杯。刚才的一声响，也证明了他的确没用胳膊或者大腿蹭着开门。江湖老大总要有老大的气势。

        “大眼瞪小眼的，看什么呢？你们几个？”果然名不虚传。一开口就和别人不一样。如果说于浩是名门正派，刘旭光就是江湖邪教。他从来不按照规矩出牌。

        “等您呢。刘总。”不等别人开口，艾琳已经接过了话头。这个“您”字，说得是温柔婉转。古代的后宫，皇上来了，也不过如此妩媚吧？

        门在莎莎的背后。艾琳的两只眼睛越过莎莎的头顶，飞来一片热情。莎莎和身边的两个人一起回头，又一起随着刘旭光步行到里面的空位置。艾琳身边的那个位置。

        注目礼结束，收回目光的瞬间，莎莎分明感受到斜前方的一缕注视。一闪而过，非常快。莎莎若无其事的盯着屏幕，心里悄悄打了个问号：对面的女人，发现了没？

        “你们都认识了吧？我想你们都认识我了吧？你们都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就不用说了。”江湖盟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发号施令。“从你开始，艾琳！”

        “好。领导。我叫陈丽，销售部。你们以后叫我艾琳就好了。”大家都认识她。她这样介绍，不过是想告诉这些男人，以后，你们不要找机会和我搭讪，咱们正式认识了。明媒正娶和私定终身还是有区别。

        “我，王动，技术支持部的。大家也可以叫我TOM。”技术支持部和维护部的区域紧挨着，难怪莎莎会认错。这个王动倒是从来没有接触过，不知道什么角色。30多岁的工程师TOM和好莱坞第一帅哥没有共同点，一点也没有。如果非要强加一个，那就是身高应该差不多。对女人，他比胡戈有一点优势，头发浓密黑厚。

        “胡戈！技术开发的，大家都认识我吧？呵呵，就叫我大胡吧。”大胡性子爽快，是人见人爱的好人。也是莎莎唯一了解的人。一屋子的陌生人，坐在他的身边，让莎莎觉得安全。

        这些面孔很熟悉，但是莎莎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们。认识是一个过程，是表象到本质的一个过程。只有对大胡，莎莎可以对自己说，勉强所得上认识。

        “我叫罗莎莎，产品部的。以后可以叫我伊莎贝拉，或者莎莎，都可以。”莎莎环顾一下，几个男人点头。只有对面，冷飕飕的目光，刷的过来。艾琳细长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深蓝色的睫毛膏一定是兰蔻的，可以让女人的睫毛拉长。拉长后的睫毛，可以盖住女人的心事，但是盖不住女人的感觉，也锁不住女人的幽怨。莎莎知道，身边的几个男人，肯定感觉不到长睫毛后面的眼神，他们看女人，往往只看到睫毛。只能到此为止。剩下的，如果再有，就是动手了。

        “我，维护部的，倪忠。”大男孩倪忠是这个房间中唯一不喜欢艾琳的异性。他，还不到学会欣赏的年龄。

        这是个很好的组合，也是一个很大规模的项目组。这里，几乎囊括了公司各个主要部门的人。看来，这个机会真的是非同小可。项目还没有眉目，就能劳动销售部经理刘旭光的大驾光临，项目的级别可见一斑。钱，绝对少不了。机会，肯定是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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