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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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窦怀贞和孙佺,也是奉人之命,去探听张潜的口风?”大半个时辰之后,太平公主听完了崔湜的汇报,皱着眉头追问。
“眼下还不到外出踏青的季节,他们却先后前往渭南,除了去找张潜之外,在下想不明白,他们还能去拜访谁!”崔湜点点头,回答得非常肯定。“特别是孙佺,为了掩人耳目,还故意架上鹰,带上了猎犬,却不仔细想想,渭南那边全是庄稼地,这个季节麦苗都该往外冒了,哪容他胡乱践踏?”
“嗯。孙佺枉为宰相之子,却连他父亲三成本事都没学到。”太平公主想了想,轻轻点头。
在大唐,践踏青苗乃是重罪。虽然孙佺家世显赫,可万一被言官咬住不放,也得被折腾得灰头土脸。所以,这个季节孙佺想要打猎,唯一的去处是终南山。架鹰驱犬前往渭南,则纯粹是欲盖弥彰。
“他的本事,根本不在领兵和治理地方上。跟人交朋友一起玩乐,才是他的所长!”崔湜扭头朝窗外看了两眼,笑着耸肩。
“嗯,倒也把他用对了地方!”太平公主立刻心领神会,先笑着摇头点评,随即,将目光看向狸姑,柔声吩咐,“你去厨房那边,让人准备些崔平章爱吃的菜肴。今天你们俩都辛苦了,在本宫这里吃了哺食再走。”
“谢长公主赐饭!”狸姑立刻蹲身行礼,然后倒退着缓缓走了出去,顺手,又体贴地替太平公主关好了书房的木门。
“说吧,你还看到什么了?还是张潜对你还说了什么不该让狸姑知道的事情?”静静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去远,安乐公主冲着崔湜点了点头,柔声吩咐。从始至终,都对狸姑脸上的瘀青视而不见!
“多谢长公主信任。张潜跟我说的,我刚才已经如实向长公主汇报过了,没有任何不能让狸姑知道的!”崔湜接过话头,感激地拱手,“但是,在回来路上,除了窦怀贞和孙佺之外,我其实还看到了高延福。”
“高延福?这老东西,不去替皇兄守灵,没事儿在外边乱跑什么?”太平公主大吃一惊,眉头迅速皱了个紧紧。
“他没穿官服,而是做寻常富家翁打扮,也没带任何随从。”崔湜没有替她解惑,而是将自己看到的情况继续如实汇报,“他跟窦怀贞也不是一路。事实上,我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发现他故意朝路边行人之中躲避,才又注意到了窦怀贞的车驾!等窦怀贞的车驾匆匆过去之后,才又注意到,孙佺带着鹰犬出来打猎。”
“他跟窦怀贞不是一路?”太平公主闻听,心中困惑更深,声音也忽然变得尖利。“那他是奉了谁了命令。莫非,他活得不耐烦了,想去替皇兄殉葬?”
窦怀贞在三年之前,娶了韦后的奶妈做续弦,随即,就成了韦后的心腹,与太平公主渐行渐远。而孙佺在年青时候,就跟太平公主的另外一个兄长,相王李旦相交莫逆。这两个人如果去见张潜,背后受了谁的指使,太平公主用脚指头都能猜得一清二楚。
但是,高延福背后的主人是谁,就令太平公主困惑了。据她所知,自从皇兄李显死后,高延福就彻底失了势。眼下掌控皇宫内治安和百骑司大权的,乃是左监门大将军薛思俭。高延福平素连太后和小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当然不可能成为她们娘俩的鹰犬!
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就希望崔湜能帮自己寻找答案。然而,崔湜却没有及时回应她的垂询,却又低声解释另外一件事情。
“所以属下先前才不愿意让狸姑听见。她虽然对您忠心耿耿,却好奇心太重。万一哪天落在别人手里,酷刑之下,很难保住任何秘密。”
“你打她了,因为她乱管闲事?”既然崔湜不肯帮忙,太平公主也立刻放弃了继续向他求助的念头,笑了笑,柔声询问。
“给了她一点儿教训。”崔湜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然点头承认。“免得她自作聪明,最后反而坏了长公主的事!”
“打得对,这丫头,最近的确有些恃宠而骄!”太平公主毫无给狸姑讨还公道的意思,笑着点头。随即,又轻轻皱了下眉,柔色商量,“要不要本宫给你换一个贴身伺候的人?狸姑年纪终究有些大了,不再像原来那般水灵。”
“多谢长公主!”崔湜立刻躬身相谢,“不过,狸姑目前用着还算顺手。在下希望还能多用她一些时日。”
“也好!”太平公主轻轻挥手,仿佛在跟崔湜谈论一件物品的取舍。“既然你心里还念着旧情,本宫便成全你们。等时局安定下来,狸姑就不用再替本宫奔走了,让她专心伺候你。本宫另外派一个机灵懂事的,去替你跑腿。”
“多谢公主成全。”崔湜闻听,感激地再度躬身。随即,又看了看太平公主的脸色,低声补充,“此番奉命前去探张潜的口风,在下发现,此子成长极快。与当年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长公主若是能将此人纳入旗下,必定百事可遂!”
“拉拢他?”太平公主浓眉轻挑,满脸冷笑,“本宫也曾经设想过,只是,没等本宫付诸行动,安乐公主已经成了前车之鉴。本宫可没那么多家丁,可以供他麾下的女将军去砍!”
“长公主的家丁,也没曾抢男霸女。”早就猜到太平长公主不会听自己的劝,崔湜还是继续赔着笑脸补充,“而据在下观察,他对先帝极为忠心。若是先帝被人下毒的证据,被长公主拿在了手里,想必为了给先帝报仇,他也愿意与长公主联手。”
“联手?”太平长公主敏感地皱了下眉头,旋即低声轻笑,“真没想到,这才短短两年光景,他都有资格跟本宫联手了?看起来,本宫当初眼睛,的确瞎得厉害。”
“卑职不敢!卑职从没有这个意思!”崔湜听得心中微颤,连忙拱起手来解释,“长公主且听在下一言。当年您出手打压他,并不算专门针对。长安城里一直都是这种规矩,换了谁,长公主也不会另眼相看。所以,您跟他之间,也不算有旧怨。”
“呵呵,呵呵!”太平长公主继续冷笑,覆盖着厚厚一层白粉的面孔上,却显示不出任何真实表情,“这话倒是也没错,本宫当年如果真的想对付他,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不过,这道理你懂,他可未必懂!”
“在下愿意替长公主全力奔走。”崔湜被笑得心里发虚,硬着头皮提议。
“他跟你关系很好么?你竟然如此替他着想?”太平长公主没有直接回答崔湜的提议,而是忽然皱着眉头反问。
“长公主明鉴,卑职跟他交往很少。”崔湜心中又是一紧,连忙再度高声辩解,“但是,在下,在下真的不希望与他为敌。”
唯恐太平长公主误解,顿了顿,他又迅速补充,“他如今不缺声望,不缺财力,手里还握着一支天下少有的强军,所缺的,只是出身和人脉而已。在下跟他为敌,即便侥幸获胜,一条命也得丢掉半条,平白便宜了别人。”
这几句话,明着是说自己,实际上,却是提醒太平长公主,张潜的实力今非昔比。绝对具备跟太平公主拼个两败俱伤的资格。如果太平公主不愿意折节下士,至少不要再跟张潜为敌。否则,肯定得不偿失。
“本宫明白!”太平公主难得听了一回劝,笑了笑,轻轻点头。“自打他从突厥凯旋那时起,本宫就已经做出决定,不会再刻意针对他。你今天从他口里套出来的消息,本宫也会认真对待,如果条件不过分,就暗中帮他一把,以便他及早离开长安。”
“多谢长公主信任!”崔湜闻听,心中的石头瞬间落了地,再度认真地向太平公主行礼,“国丧期间,在下就不多打扰长公主了,以免遭人闲话。让狸姑留下陪长公主,在下先行告退。”
“嗯,也好。你终究也是半个宰相。即便知道你来这里的人不多,在我府上逗留得太久了,终究会有些影响。”太平长公主迟疑了一下,继续笑着点头。对于先前赐宴的话头,只字不提。
“在下告退,长公主万安。”崔湜又行了个礼,转身快步走出门外。太平长公主则站起身,走到琉璃窗前,以目光相送。
待崔湜的背影在家丁的指引下出了院子,她却没有立刻派人喊狸姑进来核对口径。而是抓起一枚纯银打造的铃铛,轻轻摇了摇,随即柔声吩咐,“来人,请驸马到我书房里来。就说我有要事跟他商量。”
悦耳的铃声和她的命令,一道传入了门外婢女们的耳朵。立刻有人高声答应着,去执行命令。不多时,就将鬓发斑白,满脸皱纹的武攸暨,给请了过来。
“公主可是遇到了为难的事情,想请为夫参谋一二?”武攸暨为人一向随意,进了门后,连问候的话都没说一句,就直奔主题。
“你最近可是病了?怎么头发白了这么多?脸色也好生憔悴?”虽然早已经习惯了武攸暨比自己老得快这一事实,太平公主依旧被对方行将就木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关心的话脱口而出。
“没有,为夫身体好得很!”武攸暨煞有介事地活动了一下胳膊腿,笑呵呵地回应。“至于头发,为夫人也是快奔耳顺的人了,怎么可能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即便有,也不该这么多啊?”太平公主不敢苟同对方的解释,皱着眉低声反驳。“可是又吃了什么丹药之类?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东西根本不能相信。”
“没有,真的没有!”武攸暨闻听,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那东西,为夫才不会吃。你放心,我身体真的结实着呢!倒是你自己,终日劳心又劳力,晚上千万记得加餐。”
“嗯,我记得!”太平公主听得心中一暖,顺从地点头,“你也记得,多吃一些补品。平日里少熬夜!”
“我会记住的,公主不必为我操心!”武攸暨笑了笑,大咧咧抓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茶。
两个人说的,都是夫妻之间再平常不过的话,然而,却越说越觉别扭。转眼间,就先后沉默了下去,各自坐了一把椅子,相对饮茶。
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尴尬。婢女们怕遭受池鱼之殃,纷纷悄悄地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关严了书房的门。
听到屋门的合拢声,武攸暨忽然摇头而笑,“好了,不说这些啦。你是公主,我是国公,咱们两个,天生就不是做寻常夫妻的命。今天找我究竟为了何事?说吧,我帮你出个主意。好用也罢,不好用也罢,总比你一个人琢磨强。”
“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么?”被寻常夫妻四个字,弄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太平公主竖起眉头,低声反问。
“当然可以!”武攸暨笑着点头,丝毫都不愿意跟太平公主做口舌之争。“只不过,你今天派贴身婢女去找我,说的是有事相商。”
“我想跟你商量,正月十五一道出门赏灯!”太平公主心头酸涩,倔强地补充。然而,看到武攸暨那刻意容让的模样,心中却又突然没了继续赌气的念头。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算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我的确有事情找你商量。崔湜刚才给我带回了消息,说张潜想要一个同平章门下三品的头衔,才肯带着麾下兵马去碎月赴任!”
“他好大的胃口,国家要职,岂可轻授?!”武攸暨勃然大怒,抬手力拍桌案,“这个要求坚决不能满足,否则,此例一开,边将必然争相效仿。用不了几年,同平章门下三品就成了滥缺……”
话说了一大半儿,他又忽然闭上了嘴吧,轻轻摇头,“不过,碎叶距离长安五六千里路,快马来回都得一个月。他要了同平章门下三品,也是个空头衔。在国家大事上,根本来不及插嘴。”
正反两面,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太平公主虽然从中没得到任何建议,却在他的提醒下,非常轻松地做出了决定,“我不会主动帮忙成全他,但是,也未必能够阻拦得住。据崔湜说,他家现在门庭若市。窦怀贞,孙佺,今天几乎跟崔湜走了个前后脚。”
“窦怀贞是太后的人,孙佺是相王兄的至交好友。”武攸暨反应很快,立刻推测到了一些隐藏在“门庭若市”四个字背后的额事实,“看来,张特进炙手可热啊。这次即便拿不到同平章门下三品头衔,至少也能将同平章门下事头衔握在手里,你的确没必要去做那个恶人。”
“我所想到的,也是这样。”太平公主疲倦地笑了笑,然后,对着武攸暨轻轻点头。
“那你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武攸暨快速接过话头,低声提醒,“你既然阻拦不了,不阻拦的话,他还不承你的情。何不干脆推他一把?如此,他过后即便不对你心生感激,至少,也不会再对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情,继续耿耿于怀。”
“你是说,借机示好与他?”太平公主浓眉倒竖,双目之中充满了不屑,“他有什么资格绕过本宫主动示好?他……”
没等她把理由说完,武攸暨已经笑着打断,“公主不要意气用事。他的确没资格让哪个公主折节相待,但是,公主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他拉走!你如果主动成全了他的心思,他即便不感激你,但是,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这……”太平公主楞了楞个,眼睛里的不屑快速消失不见。
无论太后和相王答应了张潜什么好处,自己派人出面帮张潜得偿所愿,都会让太后和相王那边,对张潜心生戒备。从这个角度上看,这个忙自己不但要帮,并且要大张旗鼓地帮。如此,才能避免张潜成为别人的心腹,有朝一日被用来对付自己。
“不用犹豫,连郭元振那种人,都能官拜同中书门下三品,再多姓张的一个,也不算轻授。”武攸暨将他自己先前的话,全盘推翻,笑着继续劝谏。“此外,他麾下那些将领,跟着他一起,替先皇守了大半个月灵,也都忠心可嘉。特别是那个打了安乐公主麾下恶仆的柳城侯,更应该着重表彰!”
这就不仅仅是离间张潜本人跟韦后之间的关系了,连整个碎叶军,都被算计了进去。而这个招数,偏偏还无比光明正大。让吕后即便看得出来,也没有理由阻拦。
当即,太平公主的眼神就开始闪闪发亮。轻轻叹了口气,笑着夸赞,“郎君果然智计过人。今日如果不是问你,妾身差点就赌气犯下大错。”
“公主过奖了。你只是当局者迷而已。只要稍微退后半步,即便没有为夫,你自己也会想明白这些。”然而,武攸暨坚决不肯受他的夸赞,像下属一般笑着轻轻拱手。“公主还有其他需要为夫帮忙谋划的事情没有?如果没有的话……”
“你别忙着走!”太平公主大急,站起身,一把揪住了武攸暨的衣袖。待看到对方脸上的惊愕之色,才忽然意识到,对方乃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根本没必要如此紧张。
成亲多年来,夫妻两个,不是没有共同语言,也不是从未经历过心有灵犀的时候。但是,当初为了让太平公主能下嫁武攸暨,则天大圣皇后下令赐死武攸暨原配妻子的举动,却成了插在二人之间的一把无形利刃,让二人稍不留神,就会被割得遍体鳞伤。
“还有别的事情?”武攸暨迅速收起脸上的错愕,先笑着从太平公主手中将衣袖挣脱出来,然后缓缓坐回了先前的位置,
“还有,还有不止一件!”太平公主心里发苦,强笑着点头。“最近妾身这边事情比较多,但能帮忙出主意的人,却越来越少。”
“崔湜不是刚刚离开么?”武攸暨楞了楞,皱着眉头询问。
“他的确足智多谋,但是,我却不知道他现在,对我还有几分忠心!”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变苦,无可奈何地解释。
“你有他对你不再忠心的凭据?还是只是怀疑?”武攸暨立刻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询问。
“没有,但是,他今日打了狸姑。明知道狸姑是我的人。”安乐公主也不隐瞒,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和心中的想法,如实相告。“我感觉,他是在打给我看。但是,又不能因为一个婢女,就将他赶出门外。”
“你猜的应该没错,他的确是在打给你看。但是,却未必是对你失了忠心,而是在提醒你,他的价值今非昔比!”武攸暨稍加斟酌,就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这……”太平公主听得又是一愣,刹那间,竟然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恼怒。
“他已经入了相,你就不该再拿他当寻常下属看待。”武攸暨了解太平公主的脾气,想了想,非常耐心地劝告。“而是应该把他摆在盟友的位置上,主动给予好处,让他跟你共同进退。”
不待太平公主反驳,他又快速补充,“他如果真的对你不再忠心,才不会打狸姑。反而会对狸姑相敬如宾,甚至凭借柔情蜜意,让狸姑心甘情愿为她所用。不信,你想想今天他给你出的主意,是不是都跟为夫差不多?”
“这……”太平公主低声沉吟,随即,重重点头。“的确如此。他也劝我,善待张潜。即便不能拉他为盟友,至少不要再让他成为敌人。并且,还说愿意尽全力替我奔走斡旋。”
“这就对了!”武攸暨听得心中一喜,笑着补充,“他如果对你已经离心,怎么可能豁出去被你误解,还如此努力地为你谋划?你啊,天生的雄才大略,只是,细微处,有时失于体贴。如此,才会导致手底下可用之人,越来越少。”
“我不是从下生长在皇宫里头么?”太平公主听得脸红,娇声回应。紧跟着,又重新变得疑神疑鬼,“但是,崔湜年前回京入相,并不是出自我的举荐,而是另有其人。按道理,他应该早倒向对方了才是,至少,此刻应该脚踏两只船!”
“谁这么大本事,居然连入相之事都能插得上手?”武攸暨心中警兆陡升,本能地高声追问。
“上官婉儿!”太平公主想都不想,回答得干脆利落。
“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上官婉儿只是收钱办事,并没有将崔湜收入裙下?!”武攸暨眉头轻轻皱起,迟疑着推测。“或者,有没有什么迹象,崔湜最近同时也在替上官婉儿做事?”
“没有?”太平公主双眉紧蹙,摇头否认,“我派人盯过他最近的一举一动,没发现他做的哪件事情,是为了上官婉儿。并且,他还曾经派遣狸姑提醒我,皇兄有可能是中了慢性毒药而死,而并非死于心疾!”
“你查过没有,此话有几分可能是真?”武攸暨的注意力,顿时就跳到了李显的死因之上,询问得迫不及待。
“没查明白!”太平公主丝毫不觉得武攸暨的表现有异,如实回应,“我派人偷偷查过皇宫的账册,最近半年,没有发现可疑药物入宫。而能给皇兄下毒的人中,上官婉儿的嫌疑反而排在了第一个。如果崔湜给我的提醒,是受了上官婉儿指使,我真的猜不出来,此女究竟想要干什么?”
“如果是她给先皇下毒,她当然不可能故意泄露消息,让别人来查自己。”武攸暨眉头皱得像犁过的田地一般,又黑又深。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又冷又重,“但是,如果下毒的不是她呢?她在宫里,没勇气查,也没能力去查。所以,必须在外边,找一个有实力的人来结盟。而崔湜既是你的人,又求她帮忙办过事,刚好是传递消息的最佳人选!”
“你是说,上官婉儿想要通过崔湜,跟我结盟,一道追查皇兄被下毒之事?”被武攸暨的奇思妙想吓了一大跳,太平公主声音立刻变了调,“她想查谁?她可是太后的心腹。”
“有可能崔湜都不知道上官婉儿的想法。只是上官婉儿无意间让他听到了先皇被下毒的消息,然后借他的嘴巴,将消息带给了你!”武攸暨心思缜密,推测出来的结论,环环相扣,“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下毒的那个人,她根本不敢查。只要她有任何轻举妄动,就必死无疑!”
“下毒之人是太后!”不需要他更努力地去诱导,太平公主自己就得出了结论。这个结论,无疑对她极为有利,甚至,可以让她轻而易举地摆脱眼前不利局面,逆转胜负。
“下毒之人是韦无双!”越想,她越相信自己已经触摸到了李显死亡的真相。同时,也愈发觉得自己胜券在握。铁青着脸跳下椅子,一个箭步迈到兵器架前,抄起横刀,干脆利落地拔刀出鞘。
“别胡闹!”武攸暨被刀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却坚持走上前,用力抓住了太平公主的手腕,“光有这个把柄,还不够!韦播手下,还有五千虎狼之师。张潜如果不明是非,再率部来一次坐镇玄武门,你想替兄长报仇,肯定难比登天。”
“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平公主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红着眼睛追问。
“第一,调张潜离开长安,不惜任何代价。”武攸暨声音,从她耳畔传来,每一句,都说到了她最想听的地方,“第二,联合相王,为兄报仇,也是相王的责任。并且,他现在也不甘心继续蛰伏。大不了,事成之后,让他做皇帝,你来做女宰相。第三,想办法搭上上官婉儿,无论她有没有借崔湜之手泄露消息给你,都说服她跟你里应外合。第四,通过周以悌,去贿赂韦播手下的人。于阗镇兵马落入韦播之手没多久,周以悌的影响尚在……”
“第五,事成之后,无论拿没拿到韦后下毒的证据,都一定把罪行坐实,甚至杀掉上官婉儿,让此事彻底死无对证。第五,只要张潜离开了京畿地界,就立刻……,届时,碎叶军群龙无首,而只要有人将凶手指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若不可闻。
太平公主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仿佛眼睛里隐藏着两把宝刀。
当夫妻两个商定好了“为先皇复仇”方略,武攸暨也被累得精疲力竭。摆手谢绝了太平公主的挽留,顶着一张青灰色的脸,返回了自己在后院的居所。
自打李显驾崩之时起,太平公主的头脑,从没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过。坐在书房内,反复推敲方略的每一步,越推敲,心中越是一片滚烫。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挥师攻入皇城,将韦无双拖出寝宫,乱刃分尸。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权倾朝野,令天下男儿个个俯首。她仿佛看到了兄长李旦,坐在皇位上百无聊赖,恨不得主动禅让,让自己做第二个女皇!她仿佛看到了……
她看到了未来的繁花似锦,却唯独忽略了自己丈夫武攸暨。而后者,则一边朝着居所踉跄而行,一边抬起手,偷偷擦掉脸上的眼泪。
“快了,阿芸,真的快了!你不要着急,他们全都会下来陪你。他们全都会为你殉葬。李家,武家,有一个算一个!”武攸暨在无人处,裂开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目光中,充满了对死亡和鲜血的期待!
……
“阿爷,阿祖!”皇宫深处,一座专门保留出来的佛堂里,上官婉儿忽然抬起头,双手合十,对空默诵。“快了,快了,他们都要前来给你们谢罪了。武家,李家,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不会少。”
“师父,慧范送来消息。”一名三十出头的宫女快步走到上官婉儿身边,不称呼对方宫中官职,却称其为师,“安乐公主献四千贯通宝礼佛,想求慧范,带她拜见法王。”
“告诉慧范,可以在他宅院中的佛堂,明日正午,带安乐公主与法王隔帘相见。”上官婉儿迅速回过头,眼中的泪光瞬间消失,脸上的慈悲却如假包换。
这一刻,她的声音很粗,听起来就像来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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