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鬼界一遇道士佘

她有预感浮生将至，而无名以浮生面现身，告知她需到鬼界去。

        不知为何，无颜想起那回六合堂出现、蒙着“死”字黑布的人。经过雪扶那破庙一梦，她似乎已隐隐知晓对方的身份。

        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颜暗暗给自己打气，你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

        她走后，漓黯在原位。玉台高漆，窗台外渊崖与古树与他一般等候姿态。意识到这点时，他唇边浮起很淡的笑。

        长着魔角尖尾的侍卫侍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关上大门退出去了。

        好几次孟姑娘消失后尊上都是这样的模样。

        他似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足靴一下一下轻点着烛龙浮雕，转动着戒指。

        短短几日，淡色的画中无痕迹已经从戒指蔓延到了手腕，冰蓝的灵链看似锁住了画中无的生长。

        她去鬼界了，意味这一次的浮生将开启。

        她多久会回来，浮生面什么时候会到达成熟形态，她的愿望会实现吗，明明是个教人欢喜的姑娘，她的过去是什么──为什么渴求一副容颜。

        她明明怎样都很好，无论何物都该轻易得到轻易释怀。

        愿望可以崇高、可以贪婪，她却谨小慎微一般，要美丽的永存的面容。

        以及，让他在意的一点。只在无颜独身才会出现的那抹异魂，有着与浮生面同根同源的气息，又是什么人物。

        无颜在魔神宫处时，这抹异魂便明显存在。那两人共同观看的雪扶记忆，也是这抹异魂的手笔。

        她从没告诉他，他便除了她安危以外不必考虑。

        漓黯目光瞥向殿门——沉重的门再度被打开，负责通报传讯的魔族士兵单膝跪地、双手在胸前行礼，大声报道：“启禀尊上，妖界不周山妖王举兵于魔界边境崆云泽！”

        妖族，不周山。

        每次谈及相关话题就躲闪的孟无颜。染着妖术的低级魔兵。

        “呵。”他低声，眉间紫痕色泽融入鬓眉。

        终于找上门了？漓黯眼神阴鸷下去，殿内灯光昏暗，层层暗色阴影聚于他身，如同庙宇供奉的邪神。

        小打小闹许久，如今终要起序章了。

        他等待着的。

        漓黯转动戒指，画中无的暗纹一瞬突破手腕，迅速蔓延至被衣甲覆盖的身躯。

        原来他在压抑着画中无的生长。

        “走。”他说，手自然垂落，上面干涸血迹一闪而过。

        这低声含着古魔三脉的独特气息与灵压。殿外齐刷刷跪下绵延数里的魔兵。领头者先是惊疑不定，而后大喜过望。

        他呈半魔化的状态，□□的上半身魔纹纵横，他击响了兽皮魔鼓。

        妖魔好战，终于要迎来血战盛宴了！

        ……

        —

        无颜来到鬼市，这里少了很多身影，一片空荡，教她心有些空落。

        生魂无来路，不知何时会至的灰飞烟灭是逃不出的宿命。

        她徘徊百年，也曾见过鬼界魂魄多如过江之鲫，也有稀如秋末花之时。

        只是难免感慨。

        无定序的六界，混乱繁复的争斗，难以理清的时与空。

        缺了牙的雁婆子不见了，她简陋的酒茶摊也虚幻浮着，留下一半残藉。

        好在桂阿坊的桂娘子还在，看着对方在铺面忙碌来去的身影，无颜心中升起一丝庆幸，惹来桂娘子一个白眼。

        “无颜，你搁我铺面门口干什么？也不怕堵了我的生意。”她闹道。

        无颜：“鬼界少了这么多魂，你生意还怎么个好法？”

        桂娘子瞪她一眼：“小丫头片子管得宽！”

        说完她又上下打量几眼，分明还是红衣黑发的样子，除了带了面具手上一条小蓝链子感觉也没怎么变化，但就是感觉──哪儿变了似的。

        “总觉得……你怎么染上六合堂那味了呢。”她嘟囔着嘴。

        “什么？”无颜五感倒是好，可桂娘子的声音太含糊了。

        桂娘子大声喊：“没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发呆呀你──哦对了，你好久没过来了，那道士要找你。在……”

        无颜一下明白，道声“我知道了。”便走开了。

        剩下桂娘子在原地高声喊：“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的！我就知道那道士找我肯定是跟你有关──你注意到我衣裳没，满花给做的！她丈夫来找她了，估摸着这两人能找着轮回道吧。”她剩下的声音随距离加远而小了下去。

        无颜一面走，暖意又从心底升起来。

        也有好的灵魂能有好的未来啊。

        她的步伐并无定踪，周身那层与鬼界的“隔膜”似乎越加浓厚。再变化的话她估计就回到混沌间了。

        就在转变的一线之间，熟悉的人物出现了。

        灰袍的道士耷着没什么表情的脸，向她晃了晃手中的令牌。

        佘余梦，承魂人。身为人族可以足踏阴阳道，据说和六合堂达成了某种协议，天地之间，守于混沌之地。

        “老佘，怎么了？”她微点头，恰是抱着臂的姿态，指尖在另一只手臂上轻敲几下。

        佘余梦身后破旧的“算命”“招魂”旗像他一样没精神地耷拉着。

        “你上次带来的那个女子遇上我了，说是有要事找你，我便破例将令牌给她了。事后记得还我，”

        他动了动脚，将蔓延的鬼界绞杀藤踢开，“不然六合堂那边我不好说。”

        那本是暗逸鬼力的绞杀藤失了灵气，停止朝无颜红裙爬行。

        无颜当下便能判断，那必然是婆娑。……她不在魔神宫怎么能越界进入鬼界？漓黯呢，他知道吗？

        佘余梦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另外，六合堂找你。据说……是那位。”

        他枯井般无波无澜的声音带了点起伏，玩味的口吻：“过了这么久，你变了，六合堂也苏醒了。”

        术法之语默念于心，佘余梦看着对方点染赤红花卉的面具恍惚一瞬，最后道：“沿这走吧，她就在尽头等你。”

        如同熹微的光芒从地面而起，在黑暗的鬼界里指出一条看不见终点的道路。

        无颜点头，转身欲行。魂眼看向他时，又觉得他神情变动得和往常那副懒散无神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她又转过身来，道：“这么久，你要等的人等到了吗？”

        佘余梦闻言微动了眉，随即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音调，“要是有、我还在这里么？”

        他抬眼看了看无颜，对方脸上雪白面具亮得刺眼。他的目光在其上的赤红花纹多停留了一瞬，“快去吧……这世事变化也真大。”

        无颜发出促狭一声笑，走开了。

        无颜想起以前桂娘子传的八卦，说佘余梦还算长得挺俊的。

        就是他常年那副没什么波动的色泽，让他如同枯坐百年的朽木般了无生机。据说他是为了找一个人才迈入生人不得进的鬼界，以承魂人的身份在此长存。

        什么人物能让一个算尽天地的小道士等这么久呢，无颜挥出一道鬼气，那玄黑之气恰好托起一株被绞杀藤拖拽到快离根的老树。

        她和佘余梦有些不太像的像。

        同是独身，她孤独于一人徜徉混沌间妄图有朝一日完成所愿；他驻足多年静守界别等待再会旧人物。

        有一次她开玩笑：“我们殊途，却说不定能同归呢。老佘，你个堂堂少年郎模样，活得像是座老钟似的，亏你名字生得这般诗意。”

        佘余梦没骨头似的伸个懒腰，令牌在掌间漂浮，“怎么？你还羡慕我这人间名姓啊——也是，你给自己取名是收不到纸钱的。余梦余梦，呵，按辈分序位取的，”他低声笑，“我可没少被某人笑话过。”

        看他好歹有些鲜活气了，无颜起了捉弄的意味，这时候她才刚做鬼十多个年头呢。“我们殊途要能同归的话，说不定我还能是你找的那个人呢！”

        佘余梦给她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那殊途的过去在咆哮宴和那群鬼物醉酒时我便晓得个七七八八了，以后可少说。”他补充，“酒也别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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