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时间走得飞快。

　　九月一日这一天，井叶村村学热闹极了。门外是等待接人去镇学的马车，门内是村学的学生在校内奔来跑去，嬉笑打骂。

　　周全喜穿戴一新，带着两个天赋出众、样貌喜人的孩子往村学门口一站，一下就成了吸睛的焦点。

　　大嘴巴叶浩也是录取的学生之一，他跟叶君不熟，但是叶爱却是从小就跟着娘亲，各家都跑过的。

　　他熟稔的上前拉叶爱的小手，喊她：“小贝，我们竟然能一起上学，真是没想到，你该喊我什么？”

　　叶爱抽出手，大声喊他：“叶浩哥哥！我叫叶爱啦！”

　　叶浩听见她喊人，喜得一窜一跳，立时答应改口，不会再叫错。

　　他转脸看到叶君，表情一时有点古怪。

　　叶君对他的目光一点反应没有。

　　之前同路他就被甩了冷脸，不以为意，撇了撇嘴，一心拉着叶爱妹妹说话。

　　村学里另外两个女孩子也都考上了，一个叫叶静巧，一个叫叶宜兰，两个是表姐妹，一向关系好，也上前跟他们说话。

　　周全喜看着孩子们相处融洽，心下满意，脸上表情也缓和许多。

　　她蹲下身，对叶爱说：“爱儿，你在这儿跟同学们呆一会，娘带你姐姐有点事。”

　　说完拉着叶君的手往村学内走去。

　　叶君被周全喜拉得一愣，不过看她娘这几天脸色一直不好，便也没问什么。

　　结果越往里走叶君越觉得奇怪，这不是村学的入学登记处吗？

　　直到。

　　“叶君，登记入学一年级。”

　　什么？

　　叶君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娘说错了。

　　她想挣开娘拉着自己的手，周全喜却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放松。

　　“娘？我应该去镇学吧？”

　　负责登记的叫叶文海，按辈分算，叶君得叫他一声爷。

　　他看到叶君的反应，皱眉问周全喜，“小宝还不知道你给她在村学报名了？”

　　叶君惊呆了，这几天她被娘按在家里不许出门，说是第一次上学，在家里磨磨性子。

　　而苏情，如非必要，也不会一直保持神识发散。本以为入学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的他，这几天一直在识海里修炼。

　　谁会想到，周全喜竟然办好了叶君在村学的入学手续。

　　叶君急的牙齿打颤：“娘！我要去，要去镇学读书！我已经考上了！”

　　“知道知道，”周全喜皱紧眉头不耐烦，“没不让你去，我跟村里都报备过了。就今年在村学读一年，明年就送你去镇学。”

　　叶君睁大眼：“为什么？”

　　周全喜：“小孩子问那么多问题干什么？娘不会害你，听话！”

　　叶君反抗：“我不要，小贝都可以去镇学，为什么我不行？”

　　周全喜：“你跟她比？她上学不要钱，校长给她贴补，你行吗？”

　　叶君据理力争：“娘，我有钱啊，我有十三块灵石，可以自己交学费。”

　　周全喜：“你有什么钱？你的钱还是娘的钱？”

　　她早就想到这孩子不会乖乖听话，也想好了说辞，因此根本没有认真听她说什么。

　　周全喜将脸一板，蹲下身拉住叶君的胳膊：“小宝！你听娘说，咱们家现在穷，钱都拿来还债了，还要供你们兄弟姐妹吃喝修行，而小贝病还没好，还要买药。只要你推迟一年入学，娘和爹好好干，一年就能将欠别人的还掉，还能有钱送你去镇学，还给你买灵器，好不好？”

　　“我知道你想跟妹妹一起上学，但是妹妹有师傅帮忙，所以才能去的。小宝留在村里陪着爹娘一年，等今年过去，再送你去镇学，很快的。”

　　周全喜说到最后，脸色已经温柔，“娘知道我家小宝最乖的是不是？”

　　叶君木着一张小脸，只知道摇头。

　　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不能去，明明叶爱已经拜师，她也不用爹娘掏钱，既然凭本事考上了镇学，凭什么不能去？

　　她想去，也一定要去。

　　周全喜看出这个女儿脸上的倔强，觉得心力交瘁。

　　想到这些天遭遇的变故，一直压抑的怒火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是不可能带你去的，你要么今天在村学入学，要么等到五岁还是得上村学！我现在去送你妹妹。回来我要看见你不在好好上课，你就不用认我这个娘了，也别回家了！”

　　叶君攥着衣角的指关节发白，眼眶通红，定在原地不说话。

　　叶文海坐在办公桌后面，心下叹气。

　　叶家连出两个奇才，搁在谁家都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偏偏这个周全喜家，劝来劝去就一句供养不起，这么早早的就做了抉择。

　　扶持一个放任一个，他倒也说不好是对是错，希望他们没有做错选择。

　　只是对叶君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周全喜看着叶文海在入学登记表上填了叶君的名字，交钱，取了书本笔墨放进叶君背包。

　　“宝儿，你好好读书，娘跟你保证，一年后就送你去镇学，好不好？”

　　看叶君仍然一动不动，不说话，周全喜也顾不上了，她赶着送叶爱去镇上，转身离开。

　　叶君站在原地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

　　苏情在识海里一声声喊她。

　　她也不回应，看她娘走得有点远了，下意识地开始迈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周全喜一次也没有回头，匆匆出了校门，往马车处走去。

　　风吹起她的头发，却一点也吹不回她的心意。

　　叶君脚步迈到门口，突然走不出去。

　　她眼睁睁看着她娘蹲下身抱起叶爱，看着妹妹喊了一声姐姐，看着人们投注过来的目光。

　　一语不发，泪流满面。

　　然而门内门外，还是渐行渐远。

　　咚！咚！咚！

　　黄铜大钟响了三下，终于敲醒了哭得抽噎的叶君。

　　她不知道自己恍惚了多久，一转身，身边已经没了其他孩子的身影，只有叶文海慈和的站在身后冲她招手。

　　“小宝，上课了，跟四爷爷进教室好不好？”

　　叶君摇摇头，轻身疾步，冲出校门。

　　井叶村前往曲阳镇的大路只有一条，只要沿着官道，早晚能到镇学。

　　既无人送行，便不需要送行。

　　风乍起，卷起孩童的衣袍，一时黄沙漫天。

　　......

　　马车上，叶爱刚得知姐姐要在村学读书的消息，有些失望。

　　好在同车的叶静巧和叶宜兰对她都很友好，三个小姑娘在一起笑笑闹闹的，让她将第一次求学的害怕忘却了一些。

　　很快，他们的马车就遇到了其他一起往镇学赶的同行者。这些即将成为同学的孩子，一路上欢声笑语不停。

　　叶爱心里不禁对镇学，以及师傅产生了十分的向往。她依偎在沉默的娘亲怀里，狂舞的风沙被挡在车外。

　　镇学入学登记时间是上午，下午就要闭门开会授课，所以许多人一大早就来了。

　　周全喜抱着叶爱下了马车，有些敬畏地看了一眼镇学高.耸的围墙和宽阔的大门。

　　进了门，道路两旁临时安置了一排登记处。

　　周全喜跟着其他家长在登记处停下脚步，看着别人递出手上的录取通知书，她倒是有点不知所措。

　　王校长就让他们报名这天过来就行，难道要直接去找他？

　　正想着是不是要随便找个人先问问，她的肩膀就被轻轻拍了一下。

　　扭头一看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穿着竹叶青的制式长袍，笑容满面的看着她。

　　“请问是叶爱和她家里人吗？”

　　“是，是的，我是叶爱的娘周全喜，这就是叶爱”，周全喜将女儿往身前带了带。

　　年轻老师低下头认真打量了叶爱几眼，见叶爱丝毫不胆怯跟他对视，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看来这就是小师妹叶爱了，我是宫瑞，你的三师兄。周夫人请随我来，老师一早就在等你们了。”

　　周全喜一开始还以为王柏校长是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她们，谁知道路越走越偏，两侧开始出现一座座独座院子。

　　忍不住问了带路的宫瑞，竟然是直接去校长家里。

　　周全喜背着铺盖用具，又没买见面礼，就这么直接上门，心里挺不好意思。

　　然而不容她多想，已经到了。

　　校长家黑瓦白墙，坐落在教师住宅区最里面，安静幽谧，灵气丰盈。

　　叶爱在大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神清气爽，激动得直扯她娘的袖子。

　　王柏带着夫人李月珍等在大厅，两人正对坐下棋。

　　一看到宫瑞，李月珍立刻推了棋子，眉开眼笑的迎上来。

　　“哎哟，这就是叶爱吧？长得真是太好看了，怪不得我家王柏要亲自下乡去收徒弟呢。”

　　她捧着叶爱的小脸，嫣然一笑。

　　王柏就站在她身后，温润儒雅，看着妻子一脸温柔。

　　宫瑞笑笑：“师娘，您是看到漂亮孩子就走不动道，我师父可不是，他肯定是看中小师妹的潜力了，对吧师父？”

　　王柏微笑颔首，招呼周全喜进屋说话。

　　宾主尽欢。

　　悠扬一声钟响，镇学两扇高耸的大门缓缓关上，门口送人的马车稀稀落落的也准备打道回府。

　　一个小身影终于灰头土脸的赶了过来。

　　“等等，我来入学的。”

　　正是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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