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狭路相逢

韩浩之在扶梯上飞奔而下时遇到了扶梯故障。

        他要赶去学校接由他监护的侄子。侄子犯病了，老师的电话都打到公司的高层会议上了。公司现在内忧外患，几个高层领导在会上吵得不可开交，都等着他来做决定。但接到老师的电话，他不敢迟疑，只能扔下开到一半的会议往外冲。

        没想到出门又遇到扶梯故障。他收脚不及，差点倒栽下楼去。

        他稳住身形，正想打电话叫秘书过来处理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韩总好悠闲，上班时间要去哪儿啊？”

        一个青年站在扶梯的高层俯视着他，手上还挑衅地维持着“天女散花”的动作，神情嚣张。对上韩浩之的视线，不仅没有抱歉，还抱起了双臂，一副“来打架啊，谁怕谁”的气势。

        韩浩之眯了眯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人。正反省是不是刚才跑太快刮到了他时，他的视线落在了青年脚下的破纸箱子上。

        纸箱子上印着公司的标志，扶梯上到处都是散落的个人物品。

        韩浩之明白过来，这是公司刚刚被裁员的员工，可能被裁得不服气。

        “抱歉，有点急事。我找人帮你处理。”

        他拿出手机往下走，边走边找秘书的电话。忽然，肩膀被人按住，紧接着手里一空，手机居然被人抢去了。

        他回头来一看，那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边，手里正拿着他手机，脸上挂着似笑非笑地嘲讽。

        “韩总，跑那么快去做什么？”

        韩浩之皱了皱眉，伸手过去。“手机给我。”

        青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回头来看他。“不给怎么样？”说着还打量了一番，“公司都要倒闭了，你身为总裁，不得负点责啊？手机给我拿去卖掉，说不定还能管几天生活费。”

        韩浩之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但眼下他实在没空跟他闲扯。他趁青年说话没注意，出其不意伸手去抢手机。

        他是警察出身，练过擒拿手，本以为会是手到擒来，没想到那小鬼居然身手敏捷地避开了。

        “想抢？”青年气定神闲，好似看笑话似的看着他，“韩总，就这点素质？”

        没素质的人反说别人没素质？

        韩浩之都气笑了，只能跟他好生解释。“公司裁员是迫不得已。已经提前一个月给了通知，补偿也走n+1。如果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人事部，看能不能再申请些额外补助。”

        青年嗤笑了一声。“你看我、像是生活困难的人吗？”

        韩浩之无语。“那你是想怎样？”

        青年看了看他，又看看手机。片刻之后，笑容忽然变得十分友好，还把手机也主动还给了他。

        “不想怎么样，就想看你什么时候求我回来上班。”

        韩浩之一时愕然，无言以对。这人怕不是脑子有坑。

        他接过手机，翻出秘书的电话拨过去。在等待接通的空挡，他看了一眼脚下。

        这人的个人物品里，一大半都是玩具，还有个毛茸茸的公仔卡在了电梯缝里。

        可见上班都在做什么，还随便扔东西。就算不是公司绩效不好，裁得也不冤枉。

        这么想着，他回头又看了那青年一眼，然后愣住了。

        刚刚还嚣张猖狂的青年，现在安静地蹲在扶梯上一件一件捡起之前散落的物品，看起来十分落寞。

        韩浩之心里陡然一阵惭愧。公司绩效不好，不得不裁员。这青年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青春明亮，也就刚出社会。要不是倒霉遇到他们公司，大概也不会像刚才那么刻薄取闹。

        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青年偏头看了过来，面色带了点疑惑。

        褪去嚣张的神态，青年的轮廓其实生得十分柔和，半长的头发落在了眉梢，也是非常柔软的样子。

        韩浩之的视线落到他粉色的牛仔外套上，忽然想起了什么，记忆嗖地被点亮了。

        这青年……他前些天见过啊！

        “你刚才问，什么时候能让你回来上班？”韩浩之往上走了两步。

        青年“啊”了一声，随即笑了。“怎么？现在就想让我回来？”

        一笑起来，刚才那安静柔顺的模样就一扫而光。

        韩浩之没有在意，又问他：“你有护照吗？”

        青年挑挑眉。“有啊。”

        “美国签证呢？”

        青年站了起来，摸了摸下巴，望着韩浩之，饶有兴味地回了一个句。“也有。”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来上班，下周陪我出差一趟。”韩浩之不由分说做了决定，拿起手机，那边段秘书早就在接通状态，就等着他说话了。

        韩浩之跟段秘书简单说了这边的情况，让她过来一趟，转过头交代这青年。“段秘书一会儿就来，你在这里等着，她会帮忙安排。”

        “慢着！”青年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步子放慢得十分刻意，像是动物园里骄傲的孔雀。下了两级台阶之后，他走到了韩浩之面前。

        “韩总，我答应了吗？”又恢复到之前嚣张的神态了。

        韩浩之好脾气地问了一句：“那你答应吗？”

        青年张口要说话，结果眨了眨眼睛，眼珠滴溜儿转了一圈后，又把话吞回去了。

        韩浩之拍了拍他的胳膊，再给他一个台阶。“最近工作不好找，出差任务也不难，考虑一下？”

        青年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番。“看在你这么坚持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好了。”

        韩浩之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到段秘书过来了，他又交待一遍后，就赶着离开。

        他火急火燎地赶去学校，把侄子接回家。还好侄子这次犯病不是很严重，哄着安稳睡着后，刚好晚上七点。他记挂着下午那青年的事，拿出手机联系段秘书。电话接通他才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那青年的名字。

        “……下午让你安排出差的事，怎么样了？”

        “方圆圆啊？”段秘书熟稔的语气里带着点轻快的笑，“已经办妥了，就差订机票。韩总，我们的机票是后天，但这趟航班已经满了。”

        方圆圆？韩浩之听到这个名字时稍微愣了一下。怎么起这么个名字？软得像个女孩子。

        然而性格脾气似乎大相径庭。

        “把我的返程票延后一天，给他订下周三的机票……到拉斯维加斯，周五回。”

        “拉斯维加斯？”段秘书有些惊讶。

        公司分部设在西雅图，他们这次出差也是去西雅图。分部业务维持不下去了，要去正式清算关闭，八竿子打不着去拉斯维加斯。

        韩浩之没有解释。“照我说的做就行。”

        段秘书没再多问，跟他确认了一下：“走公司的帐吗？”

        韩浩之想了想，“走我个人的帐。对了——”

        段秘书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出声示意她在听。“您说。”

        韩浩之云淡风轻地说：“帮我拟订一份家庭教师劳动合同，保障条款以婚姻法为标准，中英各一份。”

        段秘书：“？？？”

        韩浩之：“懂了吗？”

        段秘书：“……懂了。”

        吧。

        “如果他有问题你不能解答的，把我的微信名片给他，让他直接来问我。”

        “……好的。”

        “那先这样。”也不管对面秘书会有什么反应，韩浩之挂了电话。

        他是前些天在路口看到方圆圆见义勇为，从车流里救回了一个小孩子，还三两句就把嚎哭的小孩哄得破涕为笑。他觉得这人又勇敢又有爱心，一定很能照顾小孩子。

        当时隔着距离，青年弯着身动作又迅速，他看到他半长的头发和粉色的外套，蹲着哄小孩时温柔的动作，下意识就以为是女人，一个冲动就想着要去来一场以求婚为目的的认识，结果走近后发现是个男人。

        他犹豫了一会儿，衡量一番后，觉得男人也可以，说不定还更好。结果青年已经在他犹豫的时候走了。

        他惦记到现在，直到在扶梯上遇见他，才认了出来。

        差点没认出来。没想到脾气还挺大的。

        被公司裁员了，居然直接找总裁呛。

        韩浩之的公司是哥哥留下来的，但是他不懂管理，也不懂产品，以前环境尚好时还可以勉力维持，现在整个经济形势不好，公司也跟着风雨飘摇。

        现在整个公司百多个人都面临着失业的危险。青年说得对，他是得负点责任。

        可是，他还有个孩子需要照顾，分不出心来。想找人帮忙，偏偏侄子心理有问题，寻常人照顾不来，他也放不下心。

        但方圆圆又勇敢又有爱心，值得信任一次。虽然让一个正直奋斗年纪的男人帮忙在家照顾孩子是有点说不过去，但只要给的报酬足够多，总是有办法说服他答应的吧。

        不知道自己保姆潜力值已经爆表的方圆圆，当晚就收到了段秘书的一个微信名片推送，说出差有关的问题，可以直接跟韩总联系。

        这个操作有点迷，但段秘书三缄其口，没有多解释。

        方圆圆躺在沙发上，盯着对话框里的微信名片乐了半天，哪里还记得下午被裁员、还被韩浩之视而不见的那点愤怒？

        韩浩之的微信号，他五年前就加过，可惜加没多久，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被韩浩之那个混蛋给他黑掉了，连同他整个微信通讯录，都被黑成了一片空白。

        虽然今天不知道太阳到底是打哪边出来了，但看着这失而复得的微信号，就算是打北边出来他也一百个愿意。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他点开资料信息。这个微信名还跟以前一样，依然还是叫韩浩之，但是头像不一样了。以前是一个三维迷宫，看着让人头晕。现在的倒是清爽。一片浩瀚蓝天，点开放大后能看到蓝天里银白色的大飞机。

        朋友圈一片空白。

        他点了添加，并发送验证信息“我是方圆圆。”

        韩浩之没有立刻通过，方圆圆也不在意，又添加一次，附带验证消息：“韩总，请问出差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五分钟过去，韩浩之依旧没有通过。他又发：“我还没去美国出过差，有点紧张，万一工作搞砸了怎么办？”

        再五分钟，他乐此不疲：“不过我英语还不错，四六级都是六百多，跟老美交流没问题。”

        再五分钟：“具体出发时间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我要先去公司吗？”

        ……

        韩浩之一直没有通过，他不急，优哉游哉地扯话来发验证消息。

        “叮”的一声。不是微信，是手机短信。一条机票订购确认信息，目的地是拉斯维加斯。

        方圆圆愣了愣，确认没看错后，又给韩浩之发了一条验证信息。

        “韩总，机票信息收到了。为什么是去拉斯维加斯？”

        想了想，又发一条：“咱公司还在那儿有分部？”

        再回去看看机票信息，疑问又起：“周五就回？只有一天工作时间吗？”

        发了一晚上，一直到夜里十一点，韩浩之都没有通过好友申请。方圆圆最后发送一条验证消息：“韩总，我是不是问太多问题了？”

        韩浩之依旧没有通过，方圆圆也累了，扔下手机准备睡觉。想了想，又拿起来补了一条：“你是不是不想加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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