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收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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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压的雪不断从枝头上落在安平县至衡都的青砖大道上,两侧的雪已经积的很厚。
两匹高头骏马拉着一辆雕栏马车,正艰难往前行驶。
顶着风雪,车夫有些为难的对着里头喊道:“小侯爷,夜雪渐大,不好走了。”
车门忽然被打开,一个胡装的女子掀开棉布帘子,“贺粲,侯爷让你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庄子可以歇脚。”
他们人呆在车里,能受得住,但这两匹马怕是挨不过这天寒地冻。
贺粲点头。
这里是衡都外围,靠近马场。贺粲以前跟在侯爷春猎时来过,所以很快辨别了方向。
风雪被吹到贺粲的脸上,头发、眉毛、睫毛好像都结了冰。鼻头冻得通红,就连手脚也没了知觉。
里头传来咳嗽声,车门再一次被打开。
翟紫兰丢出来一件狐狸大氅,没说话。身后不断涌出热意,背脊暖呼呼的,贺粲披上后更为卖力的驾车往前行。
车内,四角挂着灯笼,中间的红泥炉子正烧着金丝炭。
红泥炉子边是位病弱少年,他靠在车壁,脸如羊脂白玉毫无血色。乌黑的头发包裹在暖帽里,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剑眉微微挑上,睁眼时清冷孤寂,闭上时眼睫颤悠悠的。
他的鼻梁高挺,唇不薄不厚。如此,应该算得上谪仙人物。
驾车的贺粲此时大喊一声,马车急刹。
刹那间,红泥炉子往前倾,眼见着烧红的炭全要倒在翟紫兰身上。
少年睁眼浑身散着冷意,不似寒川,倒如同寒冬的月霜。他单手抓住窗棂,右脚快速勾起火炉的铁带,星点炭火跳出,但好在并没有倒下。
虚惊一场。
谢栾手握拳,不断的咳嗽。
“怎么了?”
刚才惊魂一刻,谢栾吓得直盯着谢栾。
看到小侯爷没事,眉头一皱,登时怒气冲冲往外冲。
“贺!粲!”
很快一只手朝着他的耳朵拧过来,疼的他哎哟大叫。
大冷天的,他的耳朵却发烫。
贺粲真的无辜,刚刚,车前忽然闯出个人影差点撞上,吓得他连缰绳都快握不稳。
将这件事说了,翟紫兰将信将疑地看着前方的雪地,手中握紧腰间的玲珑软鞭,眯起眼,借着昏暗的灯光,雪地之中确实躺着一个人。
“会不会是刺客?”贺粲站在右侧,安抚着受惊的马匹,随后看向身后的车门,小侯爷没事吧?
里头的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清冷的音色如同冬日溪泉。
“死不了。”
这话里带着气,贺粲扁了扁嘴,“我就是好心问问。”
翟紫兰给了个脑瓜崩,“晦气话少说,你和小侯爷在这等着,我去看看究竟。北下而来,那些人就跟鬣狗般穷追不舍,保不准那人就是刺客,故意出现在前,想诱我们上当。”
她跳下马车,要往前走。
贺粲一把拉住,眼眸里满是坚定。
“师姐,我去吧。”翟紫兰还有些感动,他嘴臭的说道,“毕竟我功夫高一些,出事了能挡住。”
欠打。
翟紫兰白了一眼,懒得和他计较。
茫茫雪地,两侧竹林间传出虎啸之声。
雪地里,贺粲艰难行走。
终于到了地方,看到那人裹着破旧的棉袄,弯腰去看。
凑近了,闻到了松油味。
夜里寒风刮来,地上的人几乎动也不动。
“小侯爷,人昏死过去了。”
贺粲是个心软的,这小孩瘦的就剩一把骨头。
谁家让这么个条细的娃娃当刺客,他把人抱起,赶紧到车前。
暖意扑面而来,棉布帘子掀开一个大口,雕花的木门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苍白无血,“失温昏迷,不能立马见明火。太快升温,对他不利。”
翟紫兰给了贺粲一个眼神,立马接过孩子。车门上的棉布帘子用玉勾勾住,热气扑腾着,孩子紧皱的脸庞舒展了一些。
凛冽的北风吹在身上,刺骨的疼,尤其谢栾的胸腔之中像是有无数的羽毛刺挠。
他手握紧拳放在唇边,极力遏制不断涌上的痒意。
“小侯爷,你没事吧。”贺粲喊了一声,伸手要将门关上,谢栾搭在门上,轻轻摇头。
他背过身,借着车壁遮住了冷风。翟紫兰叹口气,抱着孩子坐近一些,也叫上贺粲,两人堵在车门,极北之风这才少灌入车内。
等孩子手脚都有些暖和的这功夫,路面的雪又积深了。
贺粲只能先找了一处能避风雪的地方,皇天不负有心人,正巧看见一处破庙。
赶马进去,门一关,风声也被堵在外头。
翟紫兰则是铺好狐狸毛,又从翡翠环扣木匣中拿出一个琉璃瓷瓶,倒出一些粉末入温酒后递给小侯爷。
受了寒,他的咳嗽又严重了些,肺如火烧,吸一口气都觉得艰难无比。这药治标不治本,服过后,谢栾依旧止不住咳。
即便车内暖和,可谢栾依旧身觉入冰窟。他裹紧身上的暖衾,昏昏欲睡,可胸腔之中的痒如同千万只蚂蚁要从喉间出来。
他猛地咳出,手死死捂住。再伸开,手心之中是鲜红的血。
夺目的颜色让他不禁苦笑。
翟紫兰和贺粲的心也不断的揪起来,目光落在谢栾身上带着不舍和难过。
谢栾找出帕子,将手擦干,他神色自然,好似刚刚咳血的不是他。
车内不再言语,马匹轻轻地嘶鸣。
夜雪停,再过三个时辰,便要天明。
车内的人呼呼睡去,被裹着一层层衣物外带一张狐狸毛的小孩此时睁着明亮的眼,一幕幕画面犹如走马灯,不断轮换,睁开明亮的眼。
她无声的哭,忽然又开始笑。
眼泪盈满,枕着的衣裳彻底湿透。
她还活着。
她竟然还活着。
她感谢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也痛恨自己前世的懦弱。
今生,她再活一次,绝不能同以前那般浑浑噩噩,错信他人。
使劲的蹭了蹭肩膀,她想要努力理清现在的情况。
是谁救了自己。
柳云芝动了动手脚,因为被包的实在严实,根本挣脱不开。可若是滚到地上,又会吵醒车内的人。
她想着要不等到天亮,头上就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醒了?”
她抬头,问话的少年穿着一身玄黑织锦鹤纹夹棉大袖,领子与袖口都点缀着洁白的狐狸毛。往上看,是修长的脖子,目光再移一点,俊美的脸映入眼帘。
柳云芝愣住,这张脸,她见过!
可记忆中,他已经死了许久,她惊讶的问道:“你怎么……不对,现在是什么年?”
不等他说,柳云芝已想起。
谢栾少年功大,十五便能率领兵将以少胜多,打下数百场胜仗。十七成名,是大越的战神,纵使顾寒也比不上。他铁面无私,做事果断,爱惜羽毛,也从不刚愎自用。
正是这样,遭受了许多冷眼和嫉恨。
在北都染病回衡静养,却被人散出踪迹,路遇刺杀,元玄一十二年春,三月杨花正盛时,毒发身亡。
那如今就是元玄十一年腊月冬。
十一年……那她便是十三,才被送去别庄。
难怪,柳云芝想起自己放火逃出时,那些仆子并没有第一时间拦她。
原来是,才刚开始。
谢栾见她出神,并未打扰。他手捧着兵书,灯下少年专注认真。
理清思绪的柳云芝叹出一口气,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谢栾救了自己。
如果没有遇到他们,这次她恐怕凶多吉少。
“多谢。”她唇齿相依,轻轻的吐出这句。
谢栾嗯了声,也不客气。
马车很宽,她努力坐正,并没有出口让谢栾帮忙。
挣扎了许久,才从狐狸毛毯里挣出来。
马车只有两人,外边是破庙。
翟紫兰守着火堆,昏昏欲睡,并没注意车内。贺粲就裹着稻草,睡得香,柳云芝放下帘子,不自觉的轻了手脚。
她垂头,今年风雪还会更大,要是单靠自己,恐怕是回不了衡都。
思忖间,一方沾湿的手帕递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擦擦。”
柳云芝道了句谢,胡乱的摸了一把,洁白的帕子满是脏污,她不好意思地说道:“脏了,我洗了再还给你。”
谢栾看着她的脸,比起先前的黑黢,擦过后白了不少。眼尾的泪痣犹如曼珠沙华,吸引了他的眼神。
“不用。”
不过是一条帕子,他多的是。
“你是谁家的儿郎,为何出现在这?”谢栾收回目光,却再也看不进去兵书,那一身是冷州的云棉,宁都的暗纹棉料,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到的。
衡都外围,住的大多是员外郎。
柳云芝不语,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栾的手微微收紧,喉咙的痒意传来。
看着小郎君惧怕的皱起脸,他想到了一个猜测——
衡都早些年风气不好,喜欢养些貌美的道童在家中。说是向道,实则是将他们当作禁脔。
明皇在位时,曾颁令,若是查到谁家有道童,一概严处。
没想到,这才几年,风气又起。
他将兵书猛地一砸,吓得要说出实话的柳云芝浑身一抖。
“你是逃出来的?”
柳云芝慌忙地点头。
这越发肯定了谢栾的猜想,“是谁家?”
柳云芝喃喃,“柳……柳家。”
“柳海?”
小郎君点点头,叫他信了。
好一个大越肱骨之臣,在朝堂声声为君,为社稷。私下却豢养禁脔,残害孩童。
谢栾冷笑一声,“那如今你想怎么办,想找柳海报仇?”
他看向柳云芝,后者啊的一声,连忙摇头。
她还没那个能力,现在回去,是羊入虎口了。报仇也要寻找时机,她还不够强大,不能贸然行事。
谢栾却是误会了,小孩不过十二三,不知事的年纪。柳海为官数十载,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他温声:“怕?”
柳云芝摇头:“不是怕,是时候未到。”
听完她的解释,谢栾扬起嘴角。
“没想到你这般小的年纪,也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的眼神坚韧,不屈。
如火如光。
这样的少年,才是国之根本。
他心中一动,正要说话,痒意再也克制不住,埋首剧烈咳嗽起来。
柳云芝有些慌,想上去拍顺他的背,却被一双大手拽到后面。
她错愕的抬头,是翟紫兰、贺粲醒来了。
两人手忙脚乱的给谢栾煮酒喂药。
等谢栾好些了,这才放下心,看向醒来的小孩。
谢栾虚弱的轻笑,眸子弯下,怕柳云芝被吓到,连忙拦住这两个叽喳闹腾的,“行了,别问些不该问的。”
禁脔是不堪,可耻的过往。
他并不想伤了那小孩的心,“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干扁瘦弱的小孩抬起头,晶亮的眸子能蛊惑人心。
“阿宋。”
谢栾鬼使神差的跟着念。
只有名,没有姓。
真是个可怜的,谢栾深吸一口气,提起力气说道:“你日后就跟着我,等有能力了,再去报仇。”
柳云芝咬着唇,重重的点头。
翟紫兰和贺粲互视一眼: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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