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n次死亡⑤

突然一个急刹，窗外传来刺耳又突兀的“咿呀”一声响，是车轮和地面的摩擦声，黑色的车轮在地面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辙印。

        车窗外的万家灯火，早已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现在的车窗外，只剩下幢幢的树影在风里飘摇。

        车厢里一片寂静。

        木樨酒店已经到了，但车上的两个人却谁也没有下车的意思。

        姬袅是因为手还被铐在车门上，想走也走不了，而林旧——

        长久的沉默之后，姬袅听见了林旧开口问自己：“你能确定你在监控里看到的人是我吗？我想听实话。”

        姬袅嗫嚅着：“监控里那个人戴了帽子和口罩，我确实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他的身形跟你有□□分相似。你知道的，这里是x市，男性平均身高只有1714cm的x市，你这种身高的，并不常见。”

        “不常见并不代表没有，”林旧眯着眼看向姬袅，皮笑肉不笑，“你说是吧？”

        “是是是！”姬袅狗腿子似的分分钟改口，“枪在你手里，那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仔细想了一下，我觉得……你看到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林旧突然说道，脸上的神情有些迷惘，迷惘里又带了些坚定，只听他说：

        “第一，我今天原本是来参加公司庆功宴的，我不可能穿成你描述的样子。”

        姬袅在脑海里对比了一下，监控里那人穿的黑色休闲连帽衫，和眼前林旧的一派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样子，好像确实不是同一个风格。

        “说不定你是像电视剧里那样被人当面泼了酒，所以换了衣服呢？”姬袅小声嘀咕着。

        “那我会顺势离场，直接回家。”林旧答道，“其次，庆功宴是19:00开始的，而你说的着火的时间是20:37。以我的习惯，我不可能在那里逗留这么久，也不会在那里留宿，更不可能跑去你说的那个什么1302房间。”

        “那谁知道呢！”姬袅继续反驳，“说不定你就跟哪个谁看对眼了，就想开个房间想请人上来聊聊天呢……”

        “什么？”林旧皱眉。

        “没……没什么！你继续。”

        “第三，一个无意间引发火灾，却不扑救？不报警？反而心虚地选择逃跑的蠢货，根本就不可能是我。”

        “你对自己的人品还真是有信心呐！”姬袅忍不住出演嘲讽。

        “就算不从人品上的考量，我也是这个答案。”

        “怎么说？”

        “如果我真的住进了那家酒店，那就说明我的信息已经录入了酒店和公安系统，这种情况下，即便我当场能跑掉，事后也是逃脱不了追责的……

        “再加上你说的监控里的可疑画面，我一旦逃跑，等于就是在告诉其他人，我跟接下来的火灾有关系，所以才做贼心虚逃跑的……我没有这么蠢！”

        “人在着急紧张的时候，未必还能有你平日里那么缜密的的思维水平。”

        见说服不了对方，林旧只是无奈地笑笑，没有反驳。

        “你不就是想要说，你跟这把火肯定没有关系嘛？”看到林旧眼里那一丝因为不被人信任而流露出来的无奈，姬袅提议道：“其实很好证明的……

        “只要你乖乖地在车上坐着，不离开我的视线，不走进那家酒店里。等到20:37，如果到时候依然看到了火，那就说明它跟你没有关系；相反，如果到时候没有着火的迹象，那么……”

        “那么就坐实了我的罪名？你可以堂而皇之地对我的罪行进行宣判？如果你说的循环是真实的，即便我现在制服了你，即便你这一次算是失手了，但下一次、再下一次呢？总有一次，你会成功地制服我的。

        “到时候，你甚至都不会给我说话辩驳的机会，直接就在心里给我判了死刑了，对吗？”林旧冷笑着说道，“姬小姐，我这个可能也有个毛病，就是非常不喜欢，呆在一个十分被动的状况里等着别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想干什么？”姬袅皱着眉头问，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没什么，我只是想亲自去看看，这整件事的真相而已。”说着，林旧拾起了放在门后的那把枪，将其别在腰后，同时，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作势就要走……

        然而，他的衣角却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林旧回头，看到了姬袅写满了焦急的脸，她的颊边还留有一条殷红色的伤口。

        她一只手牢牢地扯着林旧的衣角，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不能进去！你就没想过如果火灾真的是因你而起的该怎么办吗？

        “就算你对自己的人品、智商都有信心，但万一呢？万一就是有这样那样的巧合，导致你促成了这场火灾、又或者是有什么无可奈何的理由绊住了你呢？

        “说不定是谁胁迫了你？说不定是什么你理解不了的力量控制了你呢？你明明只要呆在这里就好了，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了，你为什么非要进去？如果事情真的像我说的那样发展，你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会！”林旧垂着眼，让人看不出他眼底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姬袅以为他已经被自己说服了，然而下一秒，对方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强硬、令人无法推拒的力量，一点一点地迫使她松开了手里的衣角。

        姬袅听见他说：“我会，但这一切不都还没有发生吗？就算真的发生了，像你说的，注定了的事情总是难以改变的，不是吗？”

        语毕，姬袅看见他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小巧的钥匙，将它递到了姬袅的面前，钥匙的尾部，还有一小撮毛茸茸的短绒，粉色的，跟铐住她手腕的手铐，如出一辙的恶趣味。

        林旧笑着说：“拿着吧，姬小姐，你的故事我已经听完了，过于骇人听闻和异想天开了，所以我选择不信。现在，你可以尽情地去逛你的街了。”

        “你这人可真是奇怪！如果真的不信，你这又是放我走，又是带枪的，一副从容赴死的慷慨模样是为了什么？如果说你信了，那你又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提议乖乖地呆在酒店外面？

        “如果你是因为担心里面的其他人的安全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姬袅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旧的一声轻笑给打断了：“姬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并没有要去找谁拼命的打算！”

        说着，他抽出了自己身后的那把□□，竟直接将它交到了姬袅的手上，毫无防备，脸上的笑容愈加开怀：“法治社会，我怎么可能真的有枪？”

        姬袅接过了□□，随手掂了一下，这个重量、这个手感，根本就不可能是真正的枪。

        “你猜得对，这确实是我弟从某个玩具店里买的模型，不得不说，还挺逼真……”

        “是吗？还真是令人意外。”说着惊讶，但姬袅的语气却出离地平静。

        林旧也注意到了，他倒是颇为好奇：“看来姬小姐，你是早就猜到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究竟是哪里被她看出了破绽？他怎么没有发现？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走进那间酒店。”姬袅又一次将话题转回到了最初的争议上，她的手，这一次甚至直接拽住了林旧的胳膊，紧到她的手指拧成了一排小扣，指节上的皮肤都紧到有些发白。

        林旧皱眉，心里的疑虑却更甚了：“姬小姐，你不觉得你的态度很奇怪吗？”

        “你自称是在我造成的火灾中丧生的死者，但你从头到尾似乎对我都没有太深的敌意，你即便是跟我动手，也只是为了能拦住我让我别来现场……

        “在我告诉你那个监控里的人不是我的时候，你的反应一直都是完全不信的；但就在刚在我即将出车门的时候，你又拉着我对我了说了一堆的话，言辞里似乎比谁都相信，我不是个坏人……

        “姬小姐，你没发现吗？你刚才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在为我辩解，和开脱！”

        “……”姬袅愣在了当场，“没……没有的事，这不是因为你有枪嘛，我自然要顺着你的意思说话，我要是……直接说你就是要进去杀人放火，你万一翻脸……翻脸要杀我怎么办？”

        姬袅一抬头，就看见林旧那双噙着笑意、满是戏谑的眼睛，脸上就差没写着“你接着编、继续忽悠”八个大字了。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来解释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的枪是假的？”

        姬袅连忙别开视线，不去看他，喃喃道：“那自然是刚刚你告诉我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是吗？”林旧笑了，“刚才上车的时候，你说过一句话，你说你怀疑我这把枪是假的，是从哪个玩具店里买的模型？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所以，我刚才在下车的时候，特意把这把枪别到腰后——一个方便你拿到的地方，果然，你并没有动手夺枪，只是拉我的衣服。姬小姐，在你明显对一个人有所求的时候，胁迫和恳求，你选择的竟然是后者？这与你之前跟我动手的时候的狠辣模样，可不太一致呢。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知道，这是把模型枪，用它来威胁我，毫无用处，对吗？”

        被拆穿了，但姬袅的脸上却不见半分窘迫，她直接承认了：“对，我确实早就猜到了，从你带我去成人用品店买手铐的事情联想到的……”

        “是吗？恐怕是在更早的时候吧？”林旧眯着眼，唇角微掀，眼底的戏谑更甚了。

        “哦？怎么说？”姬袅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一般人，在我明显开了保险、用枪指着你的脑袋的情况下，你却敢抢身上来跟我动手？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你真的不怕走火吗？这可是连拿着枪的我也无法保证的意外，但你却愿意拿命来赌？”林旧语速极慢地说着他的猜想。

        “当然，如果你说的关于循环的故事是真的，你可以解释，因为你不会真正死去，所以你不怕死，但……你似乎又是真的不愿意进到那家酒店里去。从这一点可以看出——

        “你并不是对死亡没有敬畏心的人，你不仅怕死，你还怕脏，也怕疼……所以你才会在你的脸受伤的时候，有这么大的反应，恨不能杀了我泄愤……是吗？”

        “姬小姐，你的嘴里……还真是没有一句真话啊。”林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笑着感叹了一句。

        倒也并不全是谎话，姬袅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只听着林旧继续说着：

        “你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情，有一些甚至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的事情，你似乎对我家非常熟悉。还有枪的事。我思前想后，这些事情，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来见我，对吗？”林旧一字一顿地问道，眼里却写满了笃定。

        当然，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姬袅所说的那些关于循环的事，都是真的。

        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在此之前，就有过被他用假枪指着过头的经历，甚至她可能想过豁出命来制止过自己，所以她才会知道那把枪是假的；而那些他并不为人所知的事情，也只可能是——由他亲口告诉对方的，因为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事。

        “对吗？”林旧再次询问了一遍。

        “对！”姬袅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地点点头，“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姬袅笑眯眯地：“你说过我的嘴里，简直没有一句实话，我深以为然，所以，我就更好奇了……”

        “我说过的绝大多数话，你都不信；但偏偏，我说的关于循环的事情——这整个故事里，最匪夷所思的部分，你却深信不疑？甚至于，你所有的推断都是基于信了我的这番话，这是为什么呢？

        “这么扯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这一点，你却这么轻易地、就信了呢？”姬袅笑着问出了她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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