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日晷②

时间回到稍早一些，林旧还在学校操场上打球的时候。

        “林旧，有人找。”一声呐喊给他的年少时期提前叩响了丧钟。

        正常人在看到一个号称是未来自己的人出现时，该是什么反应？林旧不知道。

        但是他自己，几乎是在看清那半张跟自己几乎一样的脸的一瞬间，就选择了相信这个说法。

        像带着一种对命运的笃定和对世事的洞悉，他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他甚至都没有过惊叹、诧异、惊喜之类的种种情绪，更罔论问询过对方一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会找上他。

        眼前的黑衣男人很快地重新覆上了口罩，仅留一双历经了世事之后略显疲乏的眼睛。

        林旧听见他用低沉的嗓音对自己说：“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找到日晷。”

        “日晷。”林旧低眸，浅浅地咀嚼这两个字，觉得这两个字似乎有些熟悉。

        “你再仔细想想，你应该在哪里听说过这两个字的对吗？”黑衣男人显得有些着急、迫切地想让他想起什么。

        偏偏，他还真的想起了什么。他有些迟疑地抬头看着那双他既陌生又熟悉的眼睛。

        明明跟他的很像，但他却能很清晰地辨认出不同来，绝对不会混淆。

        他是未来的他，但却也不是他。

        “帮你找到日晷，然后呢，还需要我做什么？”少年的声音还有些单薄。

        “然后……把一个人送回去。”黑衣人微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残月，低哑的嗓音喃声说道，“送回她该去的地方。”

        “那么，我应该去哪里找日晷呢？”

        黑衣人低下头，牢牢盯着他的眼睛，沉默良久后，拿出了一枚黑色的短针，递到他的面前，说：“就在你的家里。”

        此刻，那枚短针就在握在林旧的手里。

        林旧盯着躺在手心里那枚短针，开始思考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针吗？不，它比针粗了一圈，一头虽然细了不少，但远不及真正的针那么锋利。

        那……还能是什么？

        月晷是一只手表、星晷是一只怀表，那么日晷，至少也该跟时间有什么关系才对。

        最有可能的，就是——

        林旧将视线转到了客厅的挂钟上，仔细比对着手里那枚短针和那个老式挂钟的指针。

        长得……并不一样。

        跟老式的挂钟相比，他手上这枚，短了不少。

        不是挂钟，还会是什么呢？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和时间有关的？

        闹钟？计时器？沙漏？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

        林旧没注意到，他奋力寻找着日晷的身影，隔着一条细窄的门缝落到了两双眼睛里。

        “不能让他找到日晷。”说话的是林曜，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推了一下眼镜，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深沉。

        叶巽舫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了林曜戴着手表的那只手，神色哀戚、不发一语。

        与此同时，正在客厅里的林旧在检查完一圈家里的陈设之后，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只挂在客厅墙壁上的挂钟。

        就在他即将伸手取下那只挂钟来的同时，厨房里传来了叶巽舫的声音：

        “阿旧，帮妈妈去买瓶酱油。”

        ~~~~~~~~~~~~~~~~~~~~~~~~~~

        姬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个男人絮絮叨叨的呓语。

        梦里，她似乎也觉得很烦、很吵，一个劲地想叫那个人闭嘴，但对方依然喋喋不休地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不厌其烦。

        听到最后，她只能依稀辨别出那个男人嘴里一直重复着的：帮我，帮帮我！

        她努力地睁眼，想要去看清男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男人的身后，是一道刺眼的白光，将那个男人的身体逐渐吞没进了光里。

        他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留下一个被强光吞噬的模模糊糊的身影。

        姬袅伸手想去拉住那个男人，却连一片衣角都触摸不到。

        他们似乎并不在同一个时空里。

        四周像是陷在了一片灰蒙蒙的雾里，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在不断回荡着，不断重复着：

        帮我！帮帮我！

        姬袅开口，想要问对方你是谁，想要我怎么帮你？

        最终，白光吞噬掉了那道身影，一片透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碎在了地上，散落成了几点晶莹剔透的星光。那东西像水晶、像钻石，闪烁着细碎的点点亮光。

        转眼，四周又只剩下了空空荡荡、一片沉寂的灰雾。

        唰地一下，姬袅从熟悉的床上惊醒过来。

        一看窗外，太阳早已高高挂起。

        林旧的房间里，依然还是和原来一样，整洁到有些一丝不苟。

        姬袅伸了个懒腰，听着房门外那一家人的声音。老门窗就是这点不好，隔音基本为零。

        她听到叶巽舫温柔的声音说着：“哥哥马上就要考完试了哦，小崭打算给哥哥送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秘密。”是小男孩的声音。这两个字倒是吐字还挺清晰的，姬袅忍不住笑。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谁在跑。

        然后是一个男声响起，带着笑意说：“小崭长大了，还知道要保守秘密了？”

        然后又提醒道：“慢点跑，当心摔跤。”

        一听到这个声音，姬袅心头一震。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这不就是刚才在她的梦里，一直叫嚷着要她帮他的那个男声吗？

        姬袅满心诧异，拧着眉头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吱呀——”地一声，门枢的部分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声响，姬袅皱眉，这门怎么这么难开了？

        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突然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惧地看向自己。

        姬袅愣了一下，一时有些分不清这人是谁？

        直到下一秒，小男孩突然张口、仓皇大喊：“妈！那个抢我糖葫芦的坏人又来了！”

        “！！！”

        姬袅这才发现，原来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就是稍微长大了一些的林崭。

        怎么可能？？？

        她就只是在林旧的床上打了一会儿盹，她甚至都没有彻底睡着，怎么一眨眼，那个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小林崭，就变得这么大了？

        十分钟后，姬袅才惊魂甫定地坐在了沙发里。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挠了挠头，语气犹疑：“你是说——距离我上次从你家突然消失，已经过去了四年？”

        坐在她对面的叶巽舫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那天，我做好早餐以后，就打算去房间叫你出来。结果没想到，一进到阿旧的房间里，就发现你不见了。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你是回到了你越来的地方。没想到，你居然……”

        姬袅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她一睁眼，就过去了四年。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叶巽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笑着起身，转身走向了卧房里。

        姬袅并没有多嘴去问，是什么东西。这会儿，就算对方真的拿出了能带她回去的日晷，她都没什么可震惊的了。

        毕竟，四年了。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房间里的陈设，发现这极其诡谲异常的状况，可能真的是事实。

        即便林旧他们一家已经足够讲究，将这个家收拾得一尘不染了，但眼前的家具陈设，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人气，再也不似四年前他们刚搬进来那样的空空荡荡。

        更何况还有玻璃台面上的划痕、桌椅磨损的痕迹、墙上挂着的已然有些泛黄的旧照片，无一不是岁月车轮碾压过的痕迹。

        姬袅埋下头，轻轻扯了扯颈边垂落的头发。照这个速度，她也别找什么日晷了，直接买两片安眠药，分分钟就能回到2021年去，就怕——

        万一一不小心、直接睡过头了，反倒难办。

        就在姬袅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

        一个小巧纯白色磨砂制水果盘放在了她的面前，玻璃制的盘地和同样是玻璃的茶几台面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叩击声。

        一抬头，正对上了林曜那双斯斯文文、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

        姬袅心念一动，一个念头倏忽滑过了她的脑海、一闪而逝。

        她微张了嘴，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却被林曜抢了白，只见他朝她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热情地说：

        “姬小姐是吗？小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非常欢迎，快来尝尝，这是我刚从市集上买回来的水果。”

        姬袅垂眸一看，玻璃制的水果盘子里，正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好几种切块放好的水果，旁边还摆放着一个小巧的叉子。

        姬袅心头一懔，有些惊诧地挑眉看他，这个反应？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知道从哪里的灯光照过来，照在林曜的眼镜上，特定的角度下，镜片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

        回想起梦境里，那个一直在她耳边叫嚷着“救救他”的那个男人，一股冰凉的寒意，陡然从她的脚下升起，又迅速攀上了她的脊背处。

        姬袅的眼睛缓缓瞥向那个果盘放着的位置，之前，她就是在这里，同一个位置。那两只长得一模一样的手表，就是并排摆放在那里。

        当时的林曜，也是这样坐在侧边的沙发上，在和她讨论有关于月晷的话题。

        姬袅的视线缓缓收回，回到了眼前这个正在热情地招呼着她吃水果的男人，突然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为什么，他会露出一副……像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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