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退水（1）

　　这一惊，非同小可，柳眉猛地抽出了手，强压惊恐，看着手中的火焰。寻根溯源，她掐断了心中对死亡的恐惧、爱而不得的失落，这些悲观消极的情绪，正是裂魂疯长的饵料，此时的裂魂已经生长到可以由内而外影响她的体表。不能再让这个男人影响她的情绪了！

　　凌夜睁眼醒来，一瞬间看到了她抽走的手，略有些尴尬的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的伤很重。”

　　许久，才等来柳眉一句疑问：“你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

　　凌夜张了张嘴道：“消息……”

　　柳眉沉声道：“我御风而行，只片刻停歇，试问天下间有几人跟得上？凌府的鸦灵只怕也并没有这等神通吧。”

　　凌夜：“……”

　　柳眉蓦然起身，冷声道：“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想再见你。”

　　凌夜：“……！”

　　凌夜呆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柳眉走远，心中泛起阵阵酸楚。刻薄的剑灵祖宗们，从醒来就开始揶揄嘲讽，此刻竟然乖乖的都闭了嘴。直到凌夜远远跟了上去，嘲讽才再次开启。

　　熙熙攘攘的人群，柳眉脚步虚浮的融入其中。抬眸间，只觉得日光明晃晃的刺眼，她举袖遮挡，却被一个匆匆而过的行人猛地一撞，趔趄着摔倒。

　　柳眉一懵，紧接着暗嘲道，血脉觉醒，这具躯壳已经接近不死之身，原来也会有站不起来的时候。

　　柳眉抬眼看着熟悉的街道，从大风楼下山后，与凌夜分别，就是在这里，与苏兄重遇。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把人姑娘撞成这样！”

　　见柳眉倒地不起，热心的人群立即围了上来。

　　“姑娘，你没事吧！”

　　那个撞人的小伙子满脸通红的退了回来，伸手去扶地上的人，却被一道人影瞬间挡在了跟前。

　　凌夜挡住了那只手，率先握住了柳眉的手腕。

　　“啪！”

　　那只手被柳眉一掌打掉。

　　凌夜愣在原地，看着柳眉吃力的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人群。

　　远离了人群，柳眉才敢捂住手腕，被他触碰的地方，再次燃起黑色的火焰。她竭力压制着情绪，御风回了风花台。

　　空荡荡的木屋，风铃在脆响。她卸下心防，颓然倒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力的任由裂魂疯长。黑色的火焰弥漫在体表，针刺般的疼痛从心脏蔓延，随着血液流淌到身体各处，遍地开花。

　　“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

　　黑暗中，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死了，心莲会枯萎，苏兄的魔气还没去除，我不能死。

　　“宴哥哥，柳姐姐不会出事吧。”小茹坐在地上，满目担忧的看着昏睡的柳眉。

　　“没事的。”嬴宴山安慰着，看向柳眉，他忐忑的神色更像是安慰自己，低声的叙说也更像是喃喃自语：“她昏睡后，更平静了，不是吗？”

　　小茹点了点头，说：“是的。只要她内心平静，裂魂也就平静了是吗？”

　　“是的。”嬴宴山说着，再度施展目空术，裂魂的确静止了，但是已经爬满了半颗心脏。失去了心莲，你比苏慕白更危险，知道吗？

　　右手结印，弹指间，一个昏睡术落在了柳眉身上。

　　“宴哥哥，我们是不能插手的。”小茹有些惊慌的对嬴宴山摆着小手。

　　嬴宴山对小茹淡淡的笑了笑，说：“小茹，你不要插手。”

　　“那你……”她还要再说什么，嬴宴山平淡却坚定的笑容，制止了她。他已经决定要出手了。

　　嬴宴山道：“在伤好之前，就让她沉睡在美梦里吧。”

　　南海上最近不太平，海妖肆虐，每天都有渔人葬身妖腹。南海姬族派出降妖的弟子，虽然斩杀了几只海妖，但是海妖越来越庞大的数目，让驻守此地的唯一仙门，也无能为力。

　　姬咏桑向近处的几个玄门发出了求助，可是等了三日，也没等到就援兵。她左右徘徊，难以决定要不要登一趟风花台。

　　却在这时，听得泼天的海浪声迅速靠近，如战鼓，如怒雷。弟子突然匆忙来报：海水大涨，灌入礁石堡了！

　　姬咏桑大惊，一面吩咐着：“阻止老弱妇孺撤离”，一面拔腿走了出去。

　　防护结界开启，将老弱妇孺护在结界内。姬族的修士立即展开了战斗，以法力抵挡狂暴的浪头，尽量护住人和财物。

　　求助的灵书来到了风花台，接收的是嬴宴山。他看了姬咏桑的诉求，只一挥手，灵书消散得无影无踪。

　　小茹问：“宴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嬴宴山平淡道：“人间的事，我们还是少插手。”

　　“可是咏榆……”

　　“你想救她？”嬴宴山看向小茹。

　　小茹点了点头，又轻轻摇头，道：“我们本不该插手人间事。人各有命，尤其是修灵魂力的修士。”

　　不过一瞬间，小茹已经做下了决定。即使是灵魂知音，但终究是外人。

　　姬咏桑传来的灵书一封接一封，言辞越来越激烈，在得不到回应后，又逐渐转为卑微。

　　嬴宴山可以想象出那个疯女人为了退水，强压心头怒火求人出手的样子。

　　擂鼓般的海浪声中，柳眉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

　　梦里似乎有人陪伴在侧，一睁开眼睛，却四下无人。垂眼一看，自己还躺在冰冷的地上。

　　咻咻咻！

　　一封接一封的灵书停留在门前。柳眉轻扫一眼，不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救助一方百姓？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力量救助一方百姓！

　　龙族本就司风调雨顺？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是人人喊打喊杀的妖类。

　　一挥袖，灵书飞散。

　　柳眉凝神感应，心莲完好，心下这才放松了一些。暗道，苏兄的事情，总要给无水城一个交代。既然苏兄在夏露的女儿国一切安好，心莲也异常稳定，无水城就不必再忧心了。玄门如今应该不敢轻易攻入魔域，那里反而比无水城更为安全。

　　一封言简意赅的灵书被送上了无水城。

　　无水城中，如今仍由李云逸暂代庶务。

　　看到灵书的时候，李云逸对其上所书是抗拒的，曾经天下第一修仙正宗的弟子，竟要靠魔人庇护，柳眉不愧是妖女。但是耐下性子静静思来，却陷入了犹疑。

　　462退水（2）

　　“师父！”

　　方紫苑轻步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正在消散的灵书，道：“柳眉都护不住苏兄，师父还在犹豫什么？”

　　仿佛眼中扎入了一根刺，他眸光剧烈一颤。在方紫苑的心中，柳眉的可靠竟已经胜过了无水城诸多前辈。

　　方紫苑又道：“水师伯来了。”

　　李云逸生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好。”他的声音里还残留这震惊的干涩余韵。

　　“好？”

　　方紫苑站在原地，嘴角含笑：“师父要说的就是一个好？”

　　李云逸愕然抬起头来，看向这个笑容，平日里单纯的弟子，因这一抹笑显得讳莫如深。

　　其实并非方紫苑讳莫如深，而是事关他最在意的人，他才多了许多虚妄的猜测和恐惧。

　　方紫苑再次笑道：“师父也该主动一些了。虽说我们修行之人寿数绵长，但是天意难测，谁又能知道明天呢？师父若还如此矜持，怕是要枉度一生。”

　　这话直白，仿佛轻易的扒开了隐藏极深的伤口，激得李云逸心中又羞又痛。想要极力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或许，他本就没什么值得开口的。

　　方紫苑转身，正要退出房间，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水若凝。她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就自己寻了过来。

　　“水师叔！”方紫苑有些意外，幸灾乐祸的抬高了嗓门。

　　“水师姐……”浑厚的男音响起，是李云逸。许是受了刺激，这回他没有矜持躲闪，将目光转向水若凝，呆呆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水若凝纵然是大有男子气概的女子，面上也泛起红潮。

　　南海沿岸，巨浪滔天。

　　南海西岸，姬族属地以外，北岸、南海，都已经被海水和海妖吞噬。随着海水上涨，渔民放弃了岸边的村庄，避到更高的礁石和山峦上。

　　风花台外，风里传来海浪的怒吼，以及阵阵渔民的哀嚎。夜半醒来，听到这哀嚎声，柳眉不禁胸中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推开窗，咸腥的风呼啸而来，吹皱一帘薄绡，窗檐下的风铃激烈而短促的响个不停。

　　柳眉闭上眼睛，无数先辈的传承记忆在她脑中走马而过。他们曾经叱咤风云，佑一方风调雨顺，也曾雷霆一怒，令大地染血。随着生命落入尘埃，他们暴虐的名声镌刻进了人族的记忆深处，但是身为龙裔，她未曾在任何一篇记忆中，看到生而残暴的痕迹，也未曾有一个先辈因藐视卑微的生命而随意生杀予夺。

　　睁开眼睛，迎着黎明的微光，柳眉终于缓缓的叹出一口气。

　　“火儿，出来吧。”她对着虚无低唤。

　　一道火焰自虚无中燃烧，逐渐形成人影，最后化成嬴宴山的模样。

　　嬴宴山笑容里带着一丝忧愁，问：“寻我，定是有了解不开的难事。”

　　柳眉：“你的目空术展望千里，可帮我看看这海水高涨，是何原因？”

　　嬴宴山道：“原因我确已查明，有海妖在水底制造漩涡，改变了洋流的方向，导致海水向南海不断涌来。情况我也已经向姬族说过，海妖在玄门全力攻击下，已被击溃逃离，但是洋流……如此巨大的海水量，人力实在难以改变方向。”

　　礁石堡。

　　又一轮海浪袭来，一百名弟子结成的结界，将海浪抵挡在外。周围已经是一片泽国，结界中礁石堡，就如同海中一颗脆弱的气泡，抵御着凶猛海浪的撕扯。

　　“天就要亮了，再坚持一会儿！”

　　邵青对着弟子们大喊，想要给他们一点希望。往常潮水的确会在白天退潮，但是此刻疲惫的弟子们脸色，看不到一点生机。第一批的百人，已经陆续力竭被替换下来，第二批的百人也已经力竭倒下了一半，有的结界站位上，已经是第三批弟子了，海浪还没有任何消停的迹象。如果这最后一批弟子倒下，已经没有可以替代之人，姬族人世代守护的珍珠楼，他们生存了数百年的礁石堡，都要毁于一旦。

　　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比黎明的天空更黑。

　　突然，一道霹雳照亮了黑沉的天空，紧接着一条银白的巨龙身影，出现在前方水天相接处。

　　“龙！是龙！”

　　弟子们突然惊叫起来。

　　姬族人世代供奉神龙，守护神龙，也相信自己被神龙庇佑。更何况二小姐一开始就预言，只要守住礁石堡，神龙自然会庇佑。二小姐可是祭师的人选，姬族历来的祭师，据说都是半神之身。

　　姬咏桑也惊愕的抬头看向天空，虽然她相信小妹的预言，但是那么多封石沉大海的灵书，让她逐渐断绝了希望。怔怔看着龙影所在之处的霹雳雷光，她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如此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那个人，一袭青衣，含混不清的眉目，额心一道红色的印记，如烙在她心上。

　　结界外的潮水剧烈动荡着，震颤着，惊涛怒吼声几欲震破耳膜，但是姬族弟子上下一心，生生将浪潮抵御在了结界外，他们内心都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那就是希望。

　　半个时辰过去了，海水忽而如退潮一般，快速褪去。精疲力尽的姬族弟子在满地的泥沙中跪地，对飞速逝去的龙影顶礼膜拜。不少老人更是热泪盈眶，在生命走到尾声的时刻，能一睹众生供奉的神龙真身，何其有幸。

　　风花台上，嬴宴山张望着天际，看龙影逐渐消失在天幕中，不由得锁紧了眉头。她要去哪里呢？以她的修为维持巨龙真身半个时辰，只怕已经耗尽了体力，无法变回人身了吧。这样一个明显的目标，一旦进入人间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靶子，会引起多少觊觎和争夺？这样自私的人族你为何还要冒险出手？

　　藏拙院。

　　清晨的露珠，在晦暗的竹林间滴落，一点一滴，都落进难眠之人的心头。

　　凌夜习惯了彻夜修行，不眠不休，难得的解了衣衫准备小睡片刻，却被这淋漓的露水触动，心中隐隐躁动起来，似有什么要发生。

　　这种感觉在短短一刻钟后，迅速明晰起来。他忽而起身，身形如烟飘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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