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渡尽劫波（58）

尹昭云一直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深居简出,  除了一日三餐或上茅房之外，她几乎不出门，只在屋里做一做针线。

        尹昭云不但想女儿,  这几个月受薛长卿细心照料,  是她平生未有的，她心中不由得生出找个伴儿的想法。尹昭云不知道薛长卿的真实身份,  只当他是一个其貌不扬、头发花白、左手残废的鳏夫。

        尹昭云虽知自己这过往极难有人愿意的,  可是她觉得易容的薛长卿还有三分可能。

        所以，她不仅仅给尹羲做衣裳，也给薛长卿做了一件袍子。

        尹昭云正绣着一个荷包,  忽听到外头的敲门声，尹昭云道：“谁？”

        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娘,  是我！”

        尹昭云连忙打开了房门，近一年未见,  尹羲长高了三公分,  脸上的稚气蜕去，更加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羲儿！”尹昭云惊喜地抓住女儿的手,  “羲儿,  你没事吧？”

        尹羲已经除去了最大的威胁，又得母亲还活在世上,  她总算不用一辈子对她感到亏歉。

        “娘,  我好得很！对不起,  我来晚了！”

        “不晚,  不晚。你没事就好了！”尹昭云不禁落下泪来。

        尹羲牵着她的手，道：“娘,  你随我回去吧。”

        尹昭云自然要跟她走,  说：“等我收拾一下行李……”

        “自有人会收拾,  娘跟我走就是了。”

        尹昭云跟着尹昭出门，客栈闲杂人等都被清空。

        此时天色已黑，一出了客栈大门，只见数百人挤满街头，举火相迎。

        忽然乌压压拱手揖拜，声震如雷：“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万福！”

        尹昭云不由得吓得呆了，尹羲扶着她说：“娘，这些都是我教中人。我带你回家，这是个大家庭呢。”

        “这……怎么朝我这样……使不得，我实在受不起。”

        尹羲微笑道：“且不从前咱们吃过什么苦，如今又是不同了。本教信仰无生老母，但是我教中人也要讲究孝道，我作为教主，自该为教众的表率。今日初次见面，娘是受得起的。”

        殷涵上前道：“老夫人，马车备好，请上车吧。”

        尹羲就扶着尹昭云上了一辆形象华美的马车，尹羲陪着她坐上车，他们就先返回芙蓉城的分舵别院，明日再起程返回光雾山。

        尹昭云像是在梦中一样，坐在车上都不禁掐着自己。

        “羲儿，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

        尹羲微笑道：“这点人实在不多了。我怕阻碍了交通，打扰百姓生活，所以只允了部分人过来。我们红莲教是江湖第一大教，加上底层的教众，人数达上百万。我现在当了教主，他们多得听我的，以后你就像太后一样过日子。我们总坛有很多人，娘不会孤单的。”

        尹昭云问道：“当初你要南下赚钱，怎么就突然当上了教主呢？”

        “这事说来话，回去之后，我再慢慢跟你说。”

        尹昭云却又想到了薛长卿，道：“羲儿，是秦大哥来找你的吧？我怎么没有看到他呢？”

        尹羲不知道尹昭云这时的心思，只道：“他在分舵休息，他不是我教中人，所以没有来。”

        尹昭云道：“真是多亏了秦大哥救了我，一路细心照料，否则我可活不到现在。”

        尹羲暗想：当初查出你的下落，任钟离音的人将你抓走的人可也是这位秦大哥。

        但是尹羲并不说破，因为说破了没有好处。她也要讲些信用和道义的，薛长卿救了母亲，又送她入川，她答应给他办两件事自然会办。至于他的大逆不道，死的不是红莲教的人，她不来当审判者。

        ……

        尹羲要给裴星罗解毒，还答应给薛长卿接续一下手筋，所以要在芙蓉城小住。

        裴星罗和薛长卿的背景有点复杂，尹羲不想在光雾山招待他们。

        裴星罗的化功散倒好解，用内功逼三天毒，然后辅以解余毒的药就解了。而接续手筋则要麻烦一些，尹羲要用特殊处理过的羊肠缝接手筋，再用最好的接续伤药。

        尹羲让下属调集药材、准备工具、调来本教的名医助手，十日之后才做好这手术。

        薛长卿醒来后，尹羲去叮嘱他这三个月不要乱动，按时换药服药。等伤口完全愈合后，慢慢做复健练习。

        薛长卿倚在榻上，看着她说：“多谢尹教主给我留了脸面。以后教主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尹羲叹道：“我不揭穿你的过往，倒不是想威胁你。只不过，你的身份与我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你们白道联盟不竖一面旗帜那是不行的，这个人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当然是个大逆之人，可我也不了解别人，别人当盟主未必对我更有利。如今钟离音已死，往后成佛成魔，你自己决定。”

        “我定然铭记教主的训示。”薛长卿自然知道这个女人的力量比钟离音更大，他实在是惹不起。

        “训示？呵，那不敢当，我没有那么好为人师。”

        “还有一事想要求教主帮忙，我的家人都身中了钟离音的蛊毒，这世上只怕只有教主这样的高人能解。”

        “我让人来传你解蛊之法，到时你回去自己解吧。我今年可没空跑到山西去。”

        “多谢教主！”

        尹羲出了薛长卿的病房，惊见尹昭云在门口探头探脑，脸色有异。

        “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尹昭云脸上微微尴尬，仍然问道：“听说你给秦大哥看病，秦大哥怎么样了？”

        “哦，没事，养些时候就好了。”

        “我……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得多休息。”

        “我不会吵着他的……当初我病重，都是秦大哥细心照料，这时候我却帮不上忙，我心里不安……”

        尹昭云平日都不爱出来见人，唯怕连累她让人看轻，这时倒像是坚持要看看薛长卿似的，尹羲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尹昭云的神情。

        “娘，他救你是因为有求于我，你不用心里不安。”

        “秦大哥想求你什么？倘若不是很难的事，你……你就帮帮他吧。秦大哥是个好人。”

        尹羲觉得命运真会开玩笑，薛长卿可是个弑父母弑原配的十恶不赦之人，尹昭云居然说他是好人。

        “倒也不是很难。就是他恳求我给他妻子、儿女解毒。那个钟离音给他家人下了奇毒，只有我有办法解。”

        尹昭云脸色大变：“……妻子……儿女……他不是无亲无故的鳏夫吗？”

        尹羲微笑道：“当然不是！他是江湖上很有身份的人，为了躲避钟离音的追杀，也为了顺利把你送到我面前，只好用假身份了。他家中豪富，娇妻美妾侍奉，儿女也有好多了，可不是什么鳏夫……”

        尹昭云的心才沉了下去，似霜打的茄子一样提不起半分精神。她想要老来找个伴，知冷知热，旁人她自知配不上，看上了一个残疾鳏夫老农，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尹羲看尹昭云的神态，觉得母亲十分可怜。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跟钟离音一样，强迫薛长卿杀了家人然后乖乖侍奉母亲吧？

        她能给母亲荣华富贵，可是今生只怕是无法给她找一个老伴儿的。好条件的中年人哪个会真的看上尹昭云本人？不好条件的，尹羲岂能让他借她母亲来给她添麻烦？

        ……

        不久到了端午，芙蓉城连日大雨。

        尹羲、李煊、裴星罗三人在花园的八角亭一边听雨、一边品青梅酒和新鲜的粽子。

        李煊是个文艺青年，还为他们抚琴一曲，琴声伴雨声，倒有几分风雅。

        裴星罗这会儿也瞧出他们两人有情了。

        裴星罗叹道：“端午过后，我得回去了。只怕未必能赶上吃你们的喜酒。”

        李煊开始有点喜欢裴星罗了，尹羲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是情侣，也只张昭有所猜测，旁人都不知道。

        裴星罗看了出来，这时他说这句话就是祝福他们的意思了。

        李煊笑道：“我们提前通知你，你若有空来，我们扫榻以待！”

        尹羲把盏，轻轻一笑，这时倒没有否认。

        “仲辰兄要回天海城去吗？”

        裴星罗道：“经过这些时日起起落落，我只想回家歇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大陆。”

        尹羲想了想，说：“天海城很美吗？”

        裴星罗道：“海外荒夷之地，只是一个小城，如何能与红莲教相比？”

        “你多在中原移些百姓过去，那里土壤肥沃，好好经营，必会越来越繁华的。”

        裴星罗点了点头，叹道：“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恩怨情仇，有时觉得真不值得。总巴望着没有得到的，看不到自己拥有的，好好经营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园确实更有意义吧。”

        李煊笑道：“恭喜仲辰兄，这是大彻大悟了！”

        裴星罗却说：“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我倒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你将来会怎么选。”

        李煊不解：“让我选什么？”

        裴星罗道：“子真妹妹文武双全，在教内必定威势愈重，红莲教越来越兴旺，只怕会不容于朝廷。将来红莲教就算不想跟呼延明月一样，情势发展下去也只有自立。到时你是支持子真妹妹呢，还是保你李氏江山？”

        李煊不由得一愣，他自己不想当皇帝了，可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真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成亲了，可能孩子都有了。男人哪有不保自己的妻儿，心向外人的道理？将来大晋的皇帝许是信王或康王一脉，与我素来不亲不睦，这并不难选。”

        尹羲看了李煊一眼，她也知道李煊为了她突破了这个时代的男人很少能突破的事，她自也承他这份情。

        “其实，我并不想当皇帝。皇帝和教主对我没有什么关键的区别，如果有，皇帝的一些繁文缛节恰是我不喜欢的。倘若别人坐上那位置不容我，到时总有办法的。再不成的话，给他下蛊，让他少折腾登鼻子上脸的，也就是了。”

        裴星罗不由得哈哈大笑，说：“真是不公平呀，原来很困难的事，子真妹妹却举重若轻。”

        尹羲笑道：“仲辰兄武功盖世，只要不被人骗，旁人也欺负不了你。”

        裴星罗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走之前，还有一事放不下。”

        “何事？”

        “当初子真妹妹提议我们结拜，可是一直不得空。如今子真妹妹已是一教之主，我又高攀不起了。”

        “你这话像样吗？我就是那样的人？”

        “那我们明天就结拜吧。”

        尹羲拍案笑道：“捡日不如撞日，何须明日？哈哈，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这“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是鲁迅先生的诗，先生的本义这样用肯定不合适。

        但是裴星罗在她身上应了情劫，又在钟离音身上应了生死劫，当真是劫波重重，尹羲曾经是裴星罗的情劫，这时他们终成为兄妹，这都合了字面意思。

        裴星罗眼睛一亮：“好诗！好诗！喝酒时吟诗确实比打架时吟诗强，子真妹妹的风范确实比我等岛民要强许多！”

        原来裴星罗又回忆起初见时，尹羲开他的玩笑，还说“我们纯正的中原武林人士打架时不吟诗”。

        尹羲少年心性，是个促狭鬼，那时一见有美男子装/逼，她就忍不住扒。（爱装/逼的美男子哭：我招谁惹谁了？）

        尹羲的毛病估计也是一种心理疾病，好在病得没有大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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