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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转眼间,又到了启朝皇家春猎的时节,我每日借着春光醉在杜康里,恍恍惚惚中,只见到画眉一脸喜色同我说什么宋榕要带我去参加春猎。

        说是老爷如今真正得到圣上喜爱,特许老爷可以带家眷出席,刚还遣人来问长君是否要同他一起去春猎。

        我盯着不小心坠在酒盏里的花瓣,良久开口对着画眉道,

        “去告诉宋榕,我去。”

        拿丞相府换来的圣眷,怎么能不好好享受享受。

        然而转身就醉在酒里,将这事抛到脑后。

        到了春猎那日,我尚且还醉卧在榻上不省人事。画眉就急急忙忙进来,说是宋榕那边派人来催了,叫我快些同他一道出发。

        我茫然睁着双眼,想了半响才记起自己曾应了这事。幸得画眉机灵,早替我做了些准备。

        等我收拾妥当,宋榕已在马车里等我许久了。我本想乘画眉他们那辆马车的,却被车上的其余人连拖带拉的塞回了宋榕这马车上。

        一进厢内,便看到那叫莫幸的小西坤在宋榕身边不停地叽叽喳喳,满脸的兴奋雀跃,一双眼睛里溢满了爱慕喜悦。宋榕也挂着他那副常见的风流,不时点头迎合莫幸。

        见我进来,莫幸便闭了聒噪的嘴,转而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透出些不安害怕来,身子也不安地朝宋榕那边挪了挪。

        宋榕也阴沉着脸盯着我,明明刚刚还一副风流倜傥浪荡子的模样,没曾想这么快就变成了一副讨命的阎罗王样子。

        “你又饮了酒?许木,想想你如今的身份,别丢了我宋府的脸。”

        我不顾他要吃人的目光,自顾自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倚在靠背上时,才赏了他一眼,半眯着眼懒懒开口:

        “什么身份?前丞相府嫡长公子?还是嫁给仇人的长君?”

        顿时,车厢内弥着死一样的寂静,我正要好好补个觉,莫幸竟怯怯开了口:

        “长君,您该体谅大人,大人也有大人的难处。长君您比我聪明,连我都懂的道理,长君你……”

        我睁开眼看着他,挂着那副熟悉的冷笑,藏在宽大袖袍里的双手不自觉捏紧,指甲也狠狠掐进肉里,我却还是挂着笑回道:

        “莫幸说笑了,我天生愚笨,你懂的道理,我这辈子怕是都懂不了。”

        说完,又转头着看了眼宋榕,换上最虚假的笑脸道:

        “宋榕,我看莫幸小公子真真是你的解语花,不若你娶了他,让他今后伴着你可好?”

        手指已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我却不知痛般直直盯着宋榕,等他的回答。

        他若答应,我便就此忘了这段前尘,远走高飞。

        我答应过父亲的,得替丞相府好好活下去。

        他若不答应,我、我又能如何?杀了他,虽是一时痛快,可波及到丞相府其他人该怎么办?

        我有些出神地想着,宋榕却只是阴沉着脸盯着我,良久,他才冷着声音开口:

        “许木,你若下次再敢说这样无理取闹的话,就休怪我无情了。”

        我红着眼看着他,撕下伪装的微笑,咬牙切齿开口讥道:

        “宋榕,为了上乾什么都算不上的尊严,这样囚着你我,可不是你往日的聪智。”

        说完,我突然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随即不再看他们,倚在靠背上就睡了过去。

        只是沉在梦中时,总觉得有一道复杂的眼光流连在我脸上,里头藏着令人费解的感情。待我睁眼,又发现莫幸小声缠着宋榕说话,两人哪有空看我,便知我怕是醉得糊涂了。

        等到了猎场,安顿好一切之后,天色已是颇晚。

        我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痒得厉害,想叫画眉替我寻几壶酒来解解痒,却被告知,还要同宋榕一道参加晚宴。

        本想一醉方休,罢了,去隔应隔应旁人也好。

        等我坐在宋榕一旁时,宋榕挑着眉看了我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如我所料,有不少目光似有似无地扫在我脸上。

        我笑了笑,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盏酒,确是好酒,只是落在酒里的各色人形倒影,白白污浊了这些好酒。

        本想一人藏在暗处好好饮酒,却又转道一思量,想起今个儿来本就是隔应他人的。故而特忍下不适,坐在宋榕一旁。

        他这位置极好,足够帐内其他人好好打量我。

        我挂着极为放肆的笑,慢慢饮着那盏已不想饮了的酒,挑着眉一一回敬这些打量的目光。

        这些人顿时逃着收回目光,我顿时只觉无趣,正撑着下巴把玩着酒盏,数着其上刻了几道花纹时,一道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来回打量。

        我放下酒盏,顺着这道□□裸的目光看去,只见当今太子笑着看着我,只是这双眼藏着太多算计,让我觉得莫名的躁郁和无趣。

        不说我都快忘了,我曾做过两年三皇子的伴读,三皇子在那场夺嫡风波里赢了,就成了如今太子。

        我和他彼时算投缘,在夺嫡风波里也算是帮上了一二的忙,本想着今后进入朝堂,好好辅佐他,却没想父亲突然上书,说我才学疏浅配不上太子,给领回家了。

        之后,我本想参加科举进入朝堂,却没想到竟会年年落榜,也舍不下心气去求父亲,我的打算自然就落空了。

        如今和他再见面,他从不受待见的皇子变为如今万人之上的太子,而我从丞相府的嫡长子变成上乾的附庸,真真造化弄人。

        我低下头,幽幽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酒盏,却被宋榕堪堪止住了,他凑在我耳边,呼吸似有似无打在脸颊旁,热得我生痛。

        “你再饮怕是隔应不了你的仇人,只会让他们看你笑话。”

        我转头看着他,他在通明的灯火里,是比以前更甚的动人心魄,然他眉眼间透出的逼人贵气,却又让人不敢心生歹念。

        借着这灯火通明,我才发现,宋榕眉眼间的风流意气不见了,竟流露出几分疲倦无力。

        与我何干?他选了这条富贵路,就该受他的苦。

        我放下酒盏,不再看他,又觉得无事可做无聊得很,只得细细听着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期间,我感受上头那位狗皇帝目光似有似无扫过我,只觉这场晚宴更加无趣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宴结束了,没曾想刚一起身眼前就阵阵的发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晃动得厉害,却又得忍着让那狗皇帝等人离开。

        等他们终于离去,我卸了力气般朝前倒去,一旁的宋榕堪堪扶住我。

        我只觉得脑袋里有只手狠心地抓住几根绷着的弦,来回拉扯;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明明除了酒什么都没吃,却一阵一阵的想吐。

        我虚弱地靠在宋榕怀里,挣扎着想自个儿回去,却被他囚在怀里。

        我正想开口叫他松手,却没曾想这厮竟一把将我腾空抱起。

        我被他惊出一身冷汗,颇没出息地颤着声音叫他放我下去。

        他却理都不理我一下,只大步抱着我回帐里。我昏沉着缩在他怀里,只觉得他身上淡淡的梅花味儿十分好闻,尤其是脖颈那一块儿味道最深,我便闭着眼在他脖颈旁不断来回嗅着,没一会儿,竟在这淡淡的梅花香里睡着了。

        等第二天在宋榕怀里醒来,我只恨不得抽死昨个儿没出息的自己。

        我僵着身子,想从他怀里慢慢挪开,却被他一把搂住,他拿着脸蹭了蹭我的头发,像哄小孩儿一样,

        “乖,再睡会儿。”

        我瞪着眼睛,想将他踹下床去,又怕他恼羞成怒,找我不痛快,只得恨恨在他怀里伴着梅花香又昏睡过去。

        他何时有这香味了,怕是少不得那西坤的功劳。

        待我醒时,宋榕早不知去了何处,我又觉得身子还是不爽利得很,故而在帐子里闲闲待着。

        因着宋榕吩咐,我这天连半点酒味儿都未尝到。

        听着帐子外时不时的呼喊大叫声,我只觉得烦的很,也没了喝酒的心思,只得躺在榻上,昏昏沉沉过了一天。

        到了日薄西山之时,来了一位面生的小厮,他恭敬着说,自己主子请我去叙旧。

        我看了眼他的衣着打扮,有些明了,吩咐画眉留在帐里,便独自一人跟着那名小厮去见那位故人。

        小厮带我停在一颇为华贵的帐前,里头似有人在丝竹宴饮。他说是要去通报主人一声,我颔首应允,却总觉得这事透着几分古怪。

        正思量着,一道熟悉的男声唤起我的注意。

        “宋大人,时至今日我都不得不骂许睿真是只老狐狸。当日众人都道他难得犯了次糊涂,竟将自己的嫡长子嫁给当时还是探花郎的宋大人。却没想到,丞相府的嫡长子竟因此逃过一劫,许睿那老狐狸,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接着,我听到宋榕朗笑着开口,话语里满是不屑自得。

        “那又如何,这和庸还不是被我治得服服帖帖,我能如此顺利抄了丞相府,还得多亏了他。”

        太子也接着开口,调笑着说,

        “只是可怜了宋大人你,同床异梦了三年。这和庸虽是姿色上等,却总归不如西坤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宋大人怎么还不休了他,也好得早日搂得佳人归。”

        我呆立在帐子外,他们不屑讥讽的话透过靡靡的丝竹之音,毫不留情刺穿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我想匆忙逃离,双脚却被牢牢粘在地上,动弹不得,声音的主人却还不放过我。

        “殿下不知,丞相府虽是没了,可许睿以前那些旧党还在暗处藏着,不知何时出来做乱。我自得靠着他,铲除这些贼人。”

        “宋大人英明……”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帐子的,只觉得好不容易迷醉了的伤口又被刺醒,不停往外淌着血。

        不知不觉,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而当我意识回醒之时,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尚且寒冷的晚风打在身上,我抱着臂茫然看着暗色的四周。

        真没出息,宋榕他们的意图和不屑,你不早就清楚得明明白白了吗?为什么还这么没出息呢?

        我奋力向四周呼喊,喊声荡在旷野里,像被什么吞了似的,人没唤来,只增添了有人气的的寂冷。

        往四周看去,是一层层不断加深的暗色,周遭的树木像无数鬼魅的手,挣扎着想逃脱暗色深处。

        突然,脊背传来被什么东西盯住的凉意,我僵着身子往后看去,只看到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在暗夜中像幽幽的冥火一样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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