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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州衙大狱


  
阳有仪和老刘头这一路行得甚是辛苦之极,此时正值雨季,暴雨连连,到处山洪不止,河水暴涨,桥断路毁。许多地方根本就已经无路无迹,只得东绕西拐寻道而行,几百里的路程他们竟走了千里不止,是以用了整整一月有余才到了州府所在。
到了州府,先寻了家客店住了下来,胡乱点些东西填饱了肚子。两人出门沿着各条街道溜达起来,熟悉下州城环境趁便想寻那监狱的所在。可两人都是头次进城,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闯,倒是见着了州府衙门,可监狱在哪却是遍寻不着。
两人心有不甘,又沿着来路重新寻找起来,行来行去整个城区都逛了三四回了,满眼瞧去,房子楼层是叠叠嶂嶂一栋挨着一栋,可就是没瞅见哪家样子似个监狱。一望天色已是残阳西沉将黑未黑,两人暗暗心焦,老刘头不由叹口气道:“算了!先回去吧,估计这大狱不在城内,咱两明日起早些,出城外瞧瞧。”阳有仪心知这么找下去只怕寻到天亮也没个影子,无奈之下也只得同意。
回到店里,两人寻了张靠里的桌子,点了几样下酒菜,又叫来五斤白干,对斟互饮起来。正吃喝得香中,只见店门外风风火火闯入四名官差打扮的汉子,后心上书着个大大的衙字,应是本地州府的衙役。四人一进来便占了张桌,大呼小叫使唤起店中伙计来,七嘴八舌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名,然后又叫了四坛老酒。那伙计虽然嘴上应了,可脚步却是不动,其中一个瘦高个的衙役见状怒道:“你这伙计,怎的不去张罗?难不成还不做生意了?”
那伙计小心翼翼道:“我说张爷,你也先把头几次的帐结了吧?您都赊了好多次了,再这么吃下去小店非得关门不可了。”
这伙计话刚说完,其中一个衙役逗笑道:“张猴子,瞧你这付身板,想不到那么能吃,都要吃穷人家了。”话毕和另外两个衙役一起哈哈笑了起来,瘦衙役面上一红,有些发窘道:“去去去!你们也没见着少吃到哪去?”转头对那伙计喝道:“怎么?还怕我赖账不成?我不是说了吗?月底清算,这不?还没到月底呢?快去快去,尽管端上就是,总之一个子也少不了你的。”
那伙计苦着脸道:“张爷,小的可做不了主,掌柜的都吩咐过了,打今儿起,只要你张爷一个子儿不付,就一滴酒都没,要不?你去和掌柜的说说?”
瘦衙役啪的一声拍桌厉声道:“你怎地如此多废话?叫你去你就快去,月底一块清算,爷身为公门中人,还怕跑了不成?”
那伙计陪笑道:“倒不是怕张爷你跑了,只是怕张爷到时还是不还怎么办?爷你是官,咱们平头老百姓的,你要是真的不还,谁也不敢去催帐是不是?”这伙计言外之意很是明白,你要是不清完帐,对不起咯,酒菜今日恕不招待。
瘦衙役火从心起,站了起来快步冲到那伙计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我瞧你这小子是不是皮痒痒了?要不给爷练练?”
伙计吓得脸都青白了,急急摆手道:“张爷张爷,你可不能冲着我来,这都是掌柜吩咐下来的,我们这些做跑堂子的哪做得了主啊,你要找,就找掌柜的说去啊!”
瘦衙役呸了那伙计一脸碎星唾液,骂道:“你个奴才,别以为我不敢找那郑麻子?先揍你这小子一顿,再寻他去。”说着举手就要朝那伙计脸上搧去,忽觉手一紧,已被一人抓住,气力之大,竟是挣脱不了,那掌自然也是打不下去了,那伙计趁机一扭身挣脱开来,一溜烟跑到后堂中躲避去了。
瘦衙役当下转头一瞧,只见抓他手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魁梧汉子,喝道:“你这贼汉子,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另外三人见势不妙,赶忙持刃围了上来。那汉子笑眯眯的松开了手,抱拳道:“这位小哥莫气,你怎么能和那伙计一般见识?若是诸位兄弟不介意的话,今儿这酒算我的,怎么样?”
那瘦衙役一听不是寻事的,而且还是个可以白吃白喝的主,面上缓和了下来,但嘴里仍骂骂咧咧道:“那小子若不逃得快我非抽死他不可,什么玩意?”
那汉子笑道:“也别难为人家了,不过就是跑堂的嘛,也真不好做主,消消气,喝酒是乐子,可别是来寻气的。”瘦衙役哼的一声,也不言语了。
那汉子把他们几人引到自己桌席旁,那几人见席上仍坐着个枯瘦老汉,双眼翻天,对他们是不理不睬,不免有些惊疑。瘦衙役有些迟疑道:“这……?”
那汉子赶忙笑道:“哦!这是鄙人的一位长辈,素来脾气古怪,不大爱搭理人,我等不必理会他就是了,各位兄弟尽管点菜吃酒,无需客气,管够。”那几人听这汉子如此一说,皆喜得眉开眼笑,哪顾其他,坐下也不客气,自行持碗拾筷就大吃大喝起来。
不消说,这老汉和那汉子正是老刘头和阳有仪,自打那几个衙役一进来,他们两人就心中有了计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这几个衙役,还愁找不到监狱?
酒过三巡,那几个衙役已是有些醉意,瘦衙役拍着胸脯道:“我叫张无垠,咱哥几个在这镇安州城内也算是叫得起号的人物,日后兄弟你有了什么麻烦,尽管来找咱哥几个就是,一定帮你摆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阳有仪道:“哎,说这话就太见外了,能认识几位兄弟当真是荣幸之至,不就区区一顿酒饭么?莫说这一顿,只要几位兄弟看得起,吃多少顿都没关系。”
那几名衙役一听这话皆双眼放光,一人大着舌头道:“此此此话当当真?”
阳有仪也拍着胸脯道:“当然是真,初到镇安州城就认识了你们这几位兄弟,岂能拿假话诳你们做耍?”
瘦衙役拍着阳有仪的肩膀一嘴酒气道:“兄弟,你够意思,还没请教?”
阳有仪笑道:“兄弟我姓陆,其实说起来呢,我和你等四人吃得也是同一碗饭,只不过混的道不同罢了。”
瘦衙役一愣,惊疑道:“兄弟也是公家人?不知是在哪州哪县任职?”
阳有仪轻轻一笑,从怀里取出那张官凭,递给瘦衙役,那瘦衙役接过一瞧,立马神色大变,酒意立醒,忙忙拉起另外几人往下就跪,极为惶恐道:“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胆敢烦扰大人,实在是罪该万死之极,望大人恕罪恕罪!”衙役无官无品,本就是小卒,而百夫乃堂堂从六品职位,虽说也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比起衙役来又要高上许多,难怪他们无不惊恐万状。
阳有仪伸手扶起他们,笑道:“哎!怎么又变得生分了?不是说好是兄弟的么?兄弟就不要如此多礼了。”
四人低首连称道:“不敢不敢!”
阳有仪硬扯着他们又坐回座上,举杯道:“来来来,我们继续!”四人畏畏缩缩,哪还敢再喝。阳有仪眼珠子一瞪,不怒自威,四人一阵哆嗦,忙忙举杯陪笑着喝了下去,只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阳有仪瞪着他们把酒全喝光了,猛一拍大腿,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嘛。来,来,再来。”起身就帮他们斟酒。
那四人哪敢让他斟酒,忙忙也站了起来,瘦衙役颤声道:“大人,您就莫要再戏耍我们几个小的了,小的知错了,只盼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几个的狗命吧?”
阳有仪不理他们,自顾斟满了酒,笑道:“饶?我又没说要杀你们,何饶之有?我不但不杀你们,而且还有天大的好处让你们去做,当然,也算是我拜托你们帮忙办事吧!”四人不知他肚里打得是什么主意,以为说得是反话,心中忐忑不安,一时间竟不敢回答。
阳有仪笑容一收,冷冷道:“怎么?不想帮忙?”眼睛朝四人扫去。
四人心里一凛,急忙跪下,瘦衙役急道:“愿意愿意,大人只需言语一声,小的们火里去水里来,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就是,就是……就是拼了性命也得帮大人办妥当了。”另外三人随声附和不止。
阳有仪淡淡道:“没那么严重,你们都丢了性命了还怎么帮我办事?我所托之事不是要你们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的买卖,其实很简单,对你们来说是轻而易己的举手之劳罢了。”四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阳有仪道:“你们起来吧,起来说话,老跪着不嫌累得慌?”四人谢了站起身来,让在一旁俯首躬背听阳有仪说话。
阳有仪心知他们现在就算有九个胆也是不敢坐下喝酒了,是以也不再勉强,自己斟酒喝了一杯后,笑道:“我此次来州府是有军务在身的,这个是不能和你们明说,哦,先给你们看看这个。”又伸手从怀里取出那张监狱出入官谍,一一给他们四人过了目。
那瘦衙役似乎明白了点,小心陪笑着问道:“大人莫不是要去监狱里办事?”
阳有仪收好了官谍,闻言拍掌笑道:“正是正是!”瘦衙役不解道:“大人手里有这张出入官凭,进出大狱没有任何问题,这和小的有什么关系?”
阳有仪扰扰头不好意思道:“其实不敢相瞒几位,我这是第一次来州府公干,哪跟哪都不熟,别说这州府大狱了,我连撒泡尿都找不着坑,所以只有劳烦各位给带个路,指条明道,当然,不能让你等白帮忙,这几日的酒水我全包了。”他这么一说,反倒把那四人给逗乐了,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不再那么拘束。
四人笑了会,瘦衙役道:“为大人做事,小的们是心甘情愿之极,哪还敢再要大人破费请咱们吃吃喝喝,应该是小的们孝敬大人才对。”
阳有仪“哦?”了一声,惊讶道:“你还有钱请我吃饭?”众人大笑起来,那瘦衙役不好意思嘿嘿干笑几声。
阳有仪等众人笑够了,起身正色道:“我瞧几位也吃好喝好了,该带我去寻那监狱了吧?”
四人大惊不约而同齐声叫道:“现在?”
阳有仪吓了一跳,有些茫然不解道:“怎么?不行?”
那瘦衙役面露难色道:“大人,倒不是我们不愿意去,为大人做事咱做小的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哪敢推三落四的?只是如今这大狱晚上已经基本没人敢去了,都荒废了些日子了。”
阳有仪奇道:“那是为何?”
瘦衙役神神秘秘道:“闹鬼了,白日倒没什么,一到夜里,可就恐怖之极了。”另三名衙役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闹鬼?”阳有仪皱了皱眉头,又坐了下来招呼他们道:“坐下坐下,说与我听听,是怎么一回事?”转头又向店里伙计高喊道:“小二,再来五斤白干。”一听说闹鬼,本在旁昏昏欲睡的老刘头双眼一睁,竟是来了精神。
几个衙役初时还不敢入座,阳有仪一拍桌子,佯装怒道:“几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像个小女子一般,我叫你们坐就坐,推来让去的莫让我发火。”几人无奈,只得坐下,阳有仪给他们斟满了酒,道:“边喝边说,这鬼故事嘛,我还真是喜欢听。”
瘦衙役勉强笑了笑,道:“大人既然爱听,那小的斗胆说上一说,其实这些事情也非小的亲眼所见,是我一个兄弟在那州狱里做牢役,都是他说与我听的,说得不对不全之处,还望大人莫怪!”
阳有仪道:“无妨,你尽管道来便是。”
瘦衙役转头瞧了瞧他那干兄弟一眼,那几人都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瘦衙役咳了一声,道:“一月余前吧,也不知从何处转来了一名犯人,就关在州狱最里边的单号里,那些单号平时都是监押一些重犯的所在,他初进来时倒也不引人注意,俱都认为不过是个乱党分子罢了。可次日上边就下令除了每日三餐外,其他人等不得靠近他所处的那间单号,违禁者斩!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啊,平日大伙也见多了各种各样的重刑犯,可还没见过说看一眼就要被斩首的,这才觉得此人很不寻常,总之是神秘得很。”
阳有仪问道:“那人长什么摸样的?”
瘦衙役摇头道:“那小的可就不清楚了。”言罢转头问那几个衙役道:“你们晓得么?”那几人皆摇摇头表示不知。
阳有仪哦了一声,起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瘦衙役继续道:“后来就来了一个大人,每日都要来一次,都是到了夜里子时后才来,一来就支开随从单独进了那单号里,每次都在里边待上半个时辰左右,里边都是静悄悄的,牢役们又不敢上前,所以也不知道再干些什么。”
阳有仪又问道:“那位大人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手里持着根烟枪,走路躬着背的?”
瘦衙役惊道:“大人认识他?我那兄弟说的摸样正是和大人问的是一般样的。”
阳有仪喝了口酒,抓着酒杯不停的旋转着道:“认识,但不熟。”停了停又道:“也许很快就熟悉了,你继续说下去。”
瘦衙役道:“一连五日,那人再也不来了,一直到现在,就再也没出现过,也不知道去哪了。自那人不来后,监狱里就怪事连连了。”说到这里,他面部抽筋了一下,抓起酒杯一仰而尽,道:“开始倒也没什么,就是那单号里每到子时就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响,那声响就像就像……”他皱着眉极力想找出适合形容那声响的词语来,半响苦笑道:“大人,抱歉得很,我那兄弟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声音,我凭空猜想那也是猜不出来的。”
阳有仪笑道:“你照说下去就成了,别管其他琐碎的事情。”瘦衙役嗯的声应了,道:“牢役们虽然觉得奇怪,但官令悬在头上,谁敢上前瞧个明白?也就由着他了,只是次日一早起来清点人数,就发觉少了三名狱犯。这年头,少就少了,要么半夜给人保出去了,要么自个儿逃走了,要么就被上头偷偷处决了,这类事常见得很,也是没人在意,只要隐着瞒着,上头不知道也就没事了。自打那以后,却是夜夜少三人,不多一人也不少一人,这就有些奇怪了。这失踪的人一多,再想瞒是瞒不住的,总得有个说法才行,有些牢役就子时过后偷偷进到监房藏着,想瞧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到第二天早上,这些牢役不是失踪了就是得了失心疯,再问那些监房中的狱犯,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都是说睡熟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牢狱里的人是越来越少,有监犯也有值夜的牢役,闹得没人再敢守夜。牢役可以借故逃开,可就苦了那些关在牢笼里的犯人,逃又无处逃,闹也没处闹,只能乖乖等死。可说来也奇怪,一过了子时,牢中诸人都会昏昏欲睡过去,等到次日一早醒来,就会发现身边总要少上些人,可夜里发生何事,总是没人答得上来。这事闹大了,自然是包不住了,上头很快就知晓了,便把几个役头革了职,而后又派人来调查,结果来几个就少几个。上头也很是头疼,又寻不出其他办法来应对,如今城中驻军都调到外地去了,这里人手奇缺,实在是抽不出什么人来了,所以也就不再过问了,只是交待夜里不要在监狱中守夜就成,至于牢笼中那些犯人,就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听到这里,老刘头伸手在桌上一拍,只把那些盘盘碗碗拍得跳了起来,怒骂道:“这叫草菅人命,想不出办法来难道不知道把人从牢里移走?就这么放着让他们活活等死?”他一直坐着没说话,这一下就把那四人吓得面面相觑,畏畏缩缩不敢说话。阳有仪也沉默不语,心中也觉得那些官家太不把平民百姓的性命当回事了,简直就是一群无良狗官。
良久,其中一名衙役才装着胆子道:“这位老爷子,那牢里关着得都是当朝重犯或是一些打家劫舍的江湖大盗,个个都是罪无可赦的,总之都难逃一死,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再说了,要把他们移走,那么多人,可总得有个地方安置才行啊,这镇安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还有什么地儿可以放得下这些人犯的?”
老刘头哼了一声,气呼呼道:“那把他们放了不就得了?”
那衙役苦着脸道:“老爷子说笑了,这些可都是些惹事的主,若是放了只怕比监狱里更糟,在监狱里只不过就他们死,可若放出来,那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来,可不就是一两条人命的事了。”老刘头无言以对,只得低头抽起烟来,表情仍是极为愤忿。
阳有仪冷然道:“只怕里边关着的也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吧?”四人闻言一愣,阳有仪顿觉自己有些失口,若是引起那几人的怀疑可就不大妙了,他还指望这些人带去州狱瞧瞧呢,当下赶忙岔开话题道:“那后来又如何了?”
瘦衙役支支吾吾道:“虽然牢役们都隐隐觉得此事应该和那神秘犯人有莫大的关系,可这当口人人都吓破了胆,哪还敢去问个明白?前几日,小的那兄弟和小的说了这事以后,夜里就轮到他值夜,到现在也没再回来,估计都凶多吉少了。他家里人天天哭闹着来寻人,可又有什么办法?小的哥几个倒是想去寻他,可又不敢,就这么拖了好几日了,唉……现今思量着,那牢狱里的人估摸着也该死得七七八八了。”
阳有仪和老刘头对望了一眼,道:“你们几个现在就带我们去那州衙大狱,我倒要瞧瞧是甚么妖魔鬼怪?”
四人大惊,劝阻道:“大人万万不可,要去也待明日天亮之时再去,现在去只怕连命都没了。”
阳有仪笑道:“无妨,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上边派来调查此事的人,若是白日再去,连个鬼影都瞧不着,我还怎么调查?”
几人还在犹豫中,阳有仪道:“你几位莫要害怕,只把我等二人引到地儿就行,其他的你们就不用管了,自行散去吧。”
听他这么一说,瘦衙役无奈道:“既然大人如此坚持,那小的就无话可说了,只能求菩萨保佑大人平安无事了,小的几个就给大人带路去。”
四人前边引路,阳有仪和老刘头后头跟着,一会大街一会小巷七拐八折行了甚久,就出了西边的城门。那四人停了下来,瘦衙役作揖道:“大人,你们顺着此路一直往前约莫二里路左右,就可见到那州衙牢狱,恕小的们不敢跟去了。”
阳有仪点点头,手挥了挥道:“你们回去吧,明日若是无事,尽管到那店里寻我喝酒叙事。”
四人面色古怪应了声,瘦衙役道:“大人可得小心,若是觉得不妙可得逃命要紧啊,小的们还等着大人回来一起吃酒呢。”阳有仪笑笑,也不再答话,和老刘头径直朝前行去,四人一直望着两人的背影隐没在远处无边的黑雾之中,皆叹了口气,方转身返回城中。
两人行不多久,便见路的尽头处隐隐约约呈现出一个建筑的轮廓来,黑黝黝的甚是庞大,不消说,州衙牢狱到了。两人加快步伐,便来到监狱的门前,也不急着入内,沿着外墙四处查探一番,到处黑沉沉静悄悄的,估计一入夜,这值夜的人早跑光了。
老刘头咒骂道:“这些该死的渣滓,胆子如此之小,跑之前也该点个灯啊。”抬头望了望监狱大门上方,心中有了主意,提气纵身一跃,从上边取下了两个灯笼,用火折子引燃了,递给阳有仪一个。两人提着灯笼去瞧那门,铁将军把门,已经是被锁上了,阳有仪试着用手去扳动那锁,觉得甚是牢固,想要打开,只怕不易。
老刘头退后几步,打量起外墙来,只见外墙约有四五丈高,对他而言并不算高,只是对阳有仪来说,就有些高不可攀了。他又走到墙根处,用手摸了摸墙体,却是土坯砖墙,心中自有了计较,对阳有仪道:“咱们爬上去。”也不待阳有仪回声,伸出双手贴到墙上,十指犹如铁爪,竟硬生生的插  进墙内,土沫纷洒中,双手相互交替着越爬越高。阳有仪见状大喜,依法炮制,跟在老刘头的身后攀爬了上去。
两人进到墙内,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是一片空旷之地,约十丈开外便是那主狱所在,大门洞开,一条长长的甬道笔直通向里边,黑暗暗的看不到头,甬道两侧栅栏铁闸,正是那监押人犯的牢笼。两人快步行进,穿过那片空地,进入到了牢狱之中,站在狱门处竖耳倾听半刻,只觉牢里四处静寂无声,死气沉沉之极。两人对望一眼,便举步朝内行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甬道之内尤为显得刺耳,传来回声阵阵。
两人行了一阵,便见甬道已到尽头,尽头处有一砖石阶梯,倾斜向下延伸,两人顺着阶梯往下,下边又是一条通道,不过没上边的那么长,很短,也不过四五余丈,两人站在阶梯处就可看到通道尽头,两侧各有三间牢笼,皆是铁闸上锁,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里边还有没有活物?
老刘头轻声道:“这里边一定关着那盐商,按照那衙役的说法,应该是在最里边左右两侧监房中的一个里。”
阳有仪点点头,沉声道:“过去瞧瞧。”两人走到最里侧,分开各站在一间牢笼门前,举起灯笼透过门上气孔朝里张望,里边触眼之处皆是一片黑咚咚的,哪看到什么事物。
阳有仪朝里边“喂”的大喊一声,四处传来回音,可牢里还是静悄悄的半点声息都没。老刘头举脚朝自己面前那门咚的踢了一脚,力道甚大,只听啪的一声,牢门竟然被踢开了,这下反倒把老刘头吓了一跳,他本意只是踢一脚瞧瞧里边的反应,没曾想竟把门给踢开了,愣一愣神下仔细一瞧,才发现那门根本没上锁。
老刘头回过身来捅捅阳有仪道:“我进去瞧瞧,你在外边候着。”阳有仪嗯了一声应了。
老刘头举着灯笼一跨步就进到牢房之中,一到里边,只觉得霉臭之气甚浓。牢笼不大,不过就十尺见方,地上尽是些凌乱的草堆,老刘头在里边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又退了出来。行到阳有仪身旁,盯着阳有仪身前之门道:“应该就是这间了。”
“可这门上着锁,如何进得去?”阳有仪皱眉道。
“我们是进不去,且看他是如何出来,现在子时快到了,我们就在这候着,瞧个明白。”老刘头笑嘻嘻道。
两人盘腿坐在地上,等不多时,一阵困倦之意袭来,老刘头禁不住连连打了几个长长的哈欠,阳有仪也觉得眼皮沉重之极,几乎都要睁不开眼了,浑身乏力睡意甚浓。两人心下一激灵,几乎同声道:“不好!”话语方落,那本沉寂无声的牢笼深处忽响起一阵奇怪之至的嘶嘶声,两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声响。阳有仪听着这声音只觉得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心里不由冒出一丝丝寒意。
老刘头猛的从地上一跃而起,道:“来了。”却又一屁股跌坐了下来,双手揉着眼睛道:“这厮好厉害,竟是使不出半点力气了。”
阳有仪勉力睁眼,呔的一声大喝,举起右手放到嘴前,张口对着食指就是一口,一阵剧痛传来,鲜血长流中阳有仪在地上划起了清神静心咒,不料睡意丝毫不减,反而更甚,当下不由有些着急道:“老前辈,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恐怕要真的睡着了。”
老刘头使劲拍了拍脑袋,道:“莫急,千万别画那符了,那是静心咒,只会越画越疲,我想想法子。”两人说话间,只听那嘶嘶声又近了些,似乎已经移到门前了,离他们近在咫尺,只不过中间仍隔着道铁闸门而已了。
嘶嘶声中,一双眼睛从那气孔中露了出来,阴沉沉的死死盯着两人不放。
那双眼睛盯着他们良久,又慢慢隐入门后的黑暗之中,嘶嘶声也随着渐渐消失了,整个牢狱复归静寂之中,只是两人的困倦之意丝毫未消,越来越重。阳有仪眯缝着双眼道:“这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老刘头嘿嘿笑道:“还能干什么,等我们都睡着了就出来吃掉我们呗。”阳有仪强撑着站了起来,走到那门前拼力扳动那锁,可这牢狱之锁比寻常铁锁要大上许多,人力如何能扳得断?
老刘头坐在地上出言劝阻道:“别忙活了,省点力气,须得寻些别的法子才成。”
阳有仪狠狠的用头撞了一下铁门,疼痛中稍微减轻了点困意,转回身来问老刘头道:“这是什么妖物,如此厉害?”
老刘头又打了个哈欠,苦苦思索了半响道:“一时半伙的也想不起来,不过现在已过了子时,还没见到任何动静,老汉我斗胆猜测,此物只是利用了人们的睡眠,然后行那看不见的勾当,只要我们保持清醒,它就奈何我们不得。”
阳有仪用力摇了摇头,极力抑制睡意,问道:“可有破法?”
老刘头道:“此妖物的手段也是我平生仅见,还不太熟悉它的习性,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让我想想……。”话声越来越低,头也慢慢低垂下去,眼瞧着就要睡着过去。
阳有仪见状大急,睡意醒了三分,赶忙急步行到老刘头跟前,伸手正待要摇醒他,耳边却传来老刘头细若游丝的声音道:“莫怕,我正要引那妖物出来,倒要瞧瞧它的本来面目,你只须保持清醒就可,不必理会我这个老头子。”阳有仪一愣间,便已见老刘头鼾声大起,似已睡着了。
阳有仪是心里暗暗叫苦,睡意阵阵袭来之时本来就忍得极是辛苦,偏偏这老头还在旁边呼呼大睡,且不管他是真睡假睡,单听这声声呼噜都够要命的了。阳有仪当下只得走来行去,极力想保持着头脑清醒,可这要犯起困来还真难忍受,眼皮子是有一眼没一眼的开开合合,真想立马找个地方躺下就睡。
这时从那闸门底缝处慢慢渗出一团黑影,先是一点点挤出来,然后越来越大,在地面形成一大片朝老刘头缓缓移去,阳有仪一惊,提着灯笼朝那黑影照去,那黑影似乎有些惧怕灯火,光线所到之处略停了一停,又继续前移。阳有仪瞧得分明,想要阻拦,却又不知从何下手,见那老刘头还是鼾声大作,睡得正香,对眼前的危险毫无察觉,难道真的睡着了?
正焦急间,只听黑影渗出的牢门处突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物事撞到门板上,那嘶嘶声又起,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在里边冷笑道:“嘿嘿嘿……两个!”喊话的人喉里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似的,话语声甚不利索。
嘶嘶声大作,两只白惨惨的手从通气孔中伸了出来,凌空乱舞乱抓着,紧接着一个头犹得冒了出来,长发散落,也瞧不清什么模样。那通气孔长不过一尺,高不过巴掌,只不过是牢役们平时用来监视笼中犯人一举一动的,若是寻常之人,恐怕连只手都穿不过,可转瞬之间,一个白里透青浑身上下体无寸缕的人就这么从那小孔中钻了出来,面朝下背朝上趴在地下不停扭动着,周身发出一阵阵令人听得毛骨悚然的骨骼嘎嘎声,阳有仪拼力睁大了双眼竟然也是瞧不出它到底是怎么钻出来的。若是平日里见着这样的妖物,早被他一脚踏翻,可此时却觉得浑身上下没一点劲头,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气,更要命的是,那困倦之意是越来越浓。
地下黑影离老刘头是愈来愈近,阳有仪两头为难,面前趴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后边地上又游动着一团不知什么路数的怪影,偏偏自己全身力气尽失,就这么眼巴巴地瞧着却是无可奈何。不多时,那黑影已慢慢爬到老刘头膝上,老刘头双眼突的张开,双目精光暴现,口里喝道:“孽障,还不快快现出原形?”话音声中右手往膝上一拍,那黑影急急后退,想要避开。老刘头哪能让它逃开,起身一踏步,已站在黑影之上。那影似是活物,竟然在地上到处乱窜乱移,只是无乱如何努力,都是挣脱不了,被老刘头的双脚死死的钉在地上。
那妖物从地上缓缓站将起来,一步一颠缓缓朝阳有仪行来。透过那满头散发,阳有仪瞧见那妖面部表情甚为痛苦,面上五官都扭曲得不成了样子,只是双眼却阴沉沉的,毫无生气,死勾勾地盯着阳有仪,隐隐透出一股恶毒之气,口鼻间不停发出阵阵嘶嘶声,犹如大蛇吐信,又如厉鬼凄声。老刘头在身后叫道:“此人已被恶灵附身,肉身已失,只是灵台未灭,在他体内两股魂魄仍自在苦斗不休,现在已经分辨不明到底是人是妖了?”
阳有仪双眼几乎都要睁不开了,眯缝着眼苦笑道:“那我现今应该怎么办?”
老刘头道:“你已被困意所缚,如今法力全无,唯有舍去肉身,保持心清神明,让那恶灵侵入你体内,用你体内的元婴法身与它相斗,方有五成胜算。我留在外边替你护法,记住,不管成败,卯时前必须醒转回来,否则你将元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阳有仪正待答话,那妖已经行到他面前,站住了身子,眼对眼鼻对鼻的死盯着他,双眼渐渐翻白,黑珠子竟是瞧不见了。阳有仪瞧得是脊背阵阵发寒,鼻中涌来一股刺呛的臭气,甚是难闻之极。
阳有仪索性不去理它,双眼一闭,困倦之意立增,只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睡上一觉再说。迷迷糊糊中勉力睁眼一瞧,却见那妖对他咧嘴一笑,那笑容诡异之极。阳有仪怒喝一声用尽全力挥拳打出,拳风凌厉,气力竟是恢复了,呯呯两声中,双拳先后击在那妖面上,那妖嘶的一声惨呼着被击飞了出去,撞到墙壁上弹了下地来,阳有仪跟上拳脚不停,只把那妖打成了一团稀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阳有仪大喜转身对老刘头喊道:“我把它给收拾了,还道它有什么厉害之处,也不过是……。”话到一半竟是说不出口了,面前空空如也,哪还有老刘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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