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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王遇刺


  春末万物欣荣,天气又不算热,正是进山围猎的好时机。往年这个时候,帝后都会大张旗鼓地去南山猎场,今年也不例外。
这次随行的不仅有宠臣,还有一群刚回长安的武将们。一边是王孙权臣,一边是战功赫赫的武将们,两边的家眷阵容都截然不同,看起来泾渭分明,十分有趣。
韦皇后不爱骑射,出门不过为了踏青。几位公主都带了儿女过来,韦皇后搂着外孙们坐在凉棚里,一边同命妇闲话。今日安乐公主也来了,却不像往常一样穿着胡服跟着男人们一起去打猎,却是穿着华丽宫装坐着,脸上粉不薄,脸色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丹菲依旧忙忙碌碌地张罗茶水点心,见安乐公主心情不好,叮嘱了手下的宫婢绕着她走。
李碧苒今日倒是换了骑装,同郭驸马并驾齐驱。她面容娇艳,一身骑装十分精干。郭驸马笑容斯文地骑马跟在她身边,行动间十分关照体贴。
“阿苒选的这个驸马,还真是不错。”韦皇后忍不住道,“虽家门不高,可对她真是贴心。咱们女人嫁人,可不就求这一点么?”
上官婉儿笑道:“她吃过苦,便比旁人多几分精明,知道选最实惠的。”
“高门里就没有温柔体贴的男子了?偏偏要屈尊降贵,就为了寻一个忠厚老实的。”安乐不屑冷笑,“男人不好用,废了也罢,换了也罢成,何须为此事发愁?她要缺男人,我送她一打就是。”
“你还说人家。”韦皇后道,“你也该再寻个驸马了。你的大郎也渐渐大了,你成日和那些小郎胡闹,成何体统?”
安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草地上架了篝火,宫人将腌好的全羊乳猪架在火上烤着。
丹菲叮嘱宫人将温王刚猎来的乳鹿也烤上。那厨子满口应着。丹菲忽然觉得后颈的寒毛竖了起来。猎人的直觉告诉她,有人在盯着她。
丹菲立刻警觉地回头望去。只见宫人忙碌奔波,一群气宇轩昂的武将们牵着马,准备进山围猎。好几名穿着娇艳胡服的年轻贵女正围着他们打转,缠着一路同去。
丹菲目光扫了一圈,也没找着盯自己的那个人,只当是自己错觉,收回了视线。
她盯着厨子将烤好的嫩鹿肉切成片,让宫婢端着,给韦皇后和几位公主送去。韦皇后见是温王猎来孝敬长辈的,动筷子吃了一片,赞了一声好。倒是安乐公主闻了肉味,脸色一变,倏然起身离席了。在场还有几位老王妃,都不禁侧目相看。
“长辈还在呢,这孩子又在使什么性子?”韦皇后不悦。
太平公主意味深长地冷笑,似乎知道些什么。
丹菲出了凉棚来,就见安乐公主正在同武延秀拉扯。武延秀腆着脸赔小心,不住哄她。可安乐却一味使气,当着众人的面就甩了武延秀一个耳光。
旁人都吓了一跳。武延秀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拉着安乐的手,温柔道:“打得疼不疼?可别气坏了身子。你如今……”
“闭上你的臭嘴!”安乐气呼呼地推了他一把,扶着宫婢的手又跑走了。
武延秀摸着下巴,反而笑得愈发得意起来。
山林里又传出围猎的号角声。圣上被侍卫们簇拥着,领着一群王公浩浩荡荡而去。
“行了。”韦皇后看女孩子们的魂儿全都跟着那一群郎君飞去了猎场上,道,“你们几个也上马去吧。别光顾着看郎君,也多猎些猎物回来,替我长脸。”
在一旁奉承已久的那些贵女们被点破了心思,都娇羞地嘻嘻笑起来。其中一个十分得宠的县主笑道:“若是替皇后您争了光,皇后可得有赏才是。”
韦皇后笑着唾她:“就你最贪心。今日回来看你们各自的猎物,最多的那一个,我赏一副金头面添妆,如何?”
女孩子们又是一阵笑。那个县主又道:“皇后说小女贪心,小女不依。皇后也派一人出来同我们比试呀。若是赢了,皇后可不能说咱们占便宜了。”
韦皇后大笑,看左右道:“你们谁擅骑射,出来替我长个脸。”
宫人们都道这是分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即便有精通骑射的,也不敢出头。韦皇后把目光落在丹菲身上,道:“你是武将之女,身手又好。就是你了吧。”
丹菲只得硬着头皮出列,叩拜道:“奴定不辱皇后之命!”
一群女孩拜别了皇后,纷纷散去,各自更衣牵马。
丹菲本穿着宫装,临时寻了一件玫红的胡服换上,又发愁寻不到好马。
“娘子。”正苦恼之际,一个奴仆牵马而来。
“红菱!”丹菲一阵狂喜,搂住了红菱马的脖子。
红菱许久不见主人,此刻也十分欣喜,不住地用鼻子蹭着丹菲。它被丹菲留在崔家,显然照顾得很好,如今看上去骠壮精神。
那奴仆将一套弓箭匕首递上,“郎君吩咐奴给娘子送弓箭和马。”
“你是崔家的家奴?他怎么知道我要用马?”丹菲觉得对方眼熟,况且他手中正是自己留在崔家的那套生父留给她的弓箭。
“我们家四郎今日本就骑了红菱出来。方才孔娘子差人同我们郎君说了娘子要替皇后围猎的事,郎君就换了马,让奴把红菱给娘子牵来了。”
丹菲接过弓箭,怀念地抚摩着匕鞘上的犀皮,“劳烦小郎替我多谢孔娘子和你家郎君。”
丹菲骑着红菱,随着那一群贵女们奔进了猎场之中。部曲犬奴们在林中一阵敲打驱赶,将山兽围在一片空地上。女孩子们纷纷拉弓,一阵乱射。
这些小娘子平日里能射中只兔子就不错了,此刻又能有什么惊人表现。只见几头狍子身上插着七八支箭,没一根命中要害。一只野鸡喳喳惊叫着,扑扇着翅膀从众人头上飞过,洒下一滩鸡屎,几根鸡毛。最后还是丹菲手痒,转身扣弦,一箭将那野鸡射下。
几个贵女这才对丹菲另眼相看。一个女孩道:“咱们这样不成章法,不如各自分开来,午时再回营地,如何?”
众女都道好,于是各自带着家奴而去。丹菲只身一人而来,转眼就被晾在原地。
丹菲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十分高兴。她射猎远在那一群贵女之上,若是不显身手,要折韦皇后的面子,显了身手,又招贵女们嫌弃。如今她独自行动,反而自在很多。
丹菲侧耳听了听山林里的动静。男人们大都在西北方向围猎,漏网的兽群大概会有不少往南边低洼处逃去。于是丹菲催马,直朝南边而去。
山林茂密,小道时隐时现。丹菲行了一阵,沿途射了两只锦鸡挂在马鞍侧。她耳边听到流水声,想是有溪流,便想过去饮个马,洗个脸。于是她驱马越过一丛灌木,冲林中冲了出来。
外面是一处山崖,崖下有潭。潭边有七八个劲装的魁梧男子,正在装马擦刀,冷不等被丹菲闯入,猛地将刀拔出,转眼就将丹菲围住。
丹菲惊骇地瞪圆了眼睛,猛拉缰绳,手下意识搭箭拉弓。双方对峙。对方人多势众,立刻显出丹菲的弱势出来。
领头一个男子面色阴鸷地走来,道:“下马!休要我们动强!”
旁人道:“孙兄怕甚?砍了就是。”
另有一人唾道:“伤了大姓家的女郎,这事就没法收拾了。”
丹菲慢吞吞下马,脑子飞快地转着。这群人这身打扮,分明是刺客。今日山林里权贵云集,场面杂乱,趁乱刺杀再合适不过。就是不知这些人要刺杀谁。
这时候,韦皇后的名头真是绝佳的保护伞。丹菲当即道:“我乃皇后近身女官!”
“皇后的女官?”那个奸嗓子的冒失鬼又道,“怎么又派人来了……”
领头的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丹菲机灵,心里顿时一片敞亮。这些人就是韦皇后安排的!
她随即掏出名牌举起了起来,道:“我乃皇后女官段氏,这名牌可不作假。是皇后遣我来的。”
那个孙郎盯着名牌皱眉。丹菲看他有几分眼熟,像是在皇后的别院里见过。那此人定也见过丹菲的。
果然,孙郎看了名牌,再仔细打量了丹菲几眼,警惕的神色缓和了许多,道:“原来是段娘子。换了胡服,一时没认出来。”
丹菲心里大松一口气,面上却一片从容,矜持地点了点头,“皇后让我来问一声,诸位郎君到底何时行事?眼看日上三杆,再过一会儿怕那人就要回营了。”
孙郎抱拳道:“劳娘子回禀皇后,说奴已经布置好了,就等相王路过时下手。”
相王!韦皇后竟然要杀相王!
“有何不妥?”孙郎目光灼灼地盯着丹菲。
丹菲暗暗冒了一层冷汗,道:“之前在营地里,见相王身边跟的随从不少。你们以寡敌众,可不要失了手,反成了皇后的累赘。”
孙郎冷声道:“别处还有兄弟把守,不需娘子操心。娘子只需回去禀报皇后就是。”
丹菲就等他这句话,也不同他客气,旋即翻身上马而去。
孙郎冷冰冰地望着丹菲的背影,扭头朝旁边手下道:“你跟着。她若有不妥,直接处置了。”
“可是皇后那儿……”
“皇后才派人来过,她又来,有些不妥。”
那手下应了,立刻骑马追了过去。
丹菲离开潭边,策马狂奔了一刻,这才停下来喘口气。她一路上脑子飞快地整理着思路。
圣人如今只有两个皇子,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还年幼。若圣人驾崩,为着社稷稳固,相王极有可能即位。这局面对韦皇后极不利。
当初废太子事后,韦皇后就在圣人面前进谗言,指控相王和太平公主也参与了谋反一事。当时圣人召相王和太平公主责问,是相王一番哭诉,圣人不忍兄弟姊妹再自相残杀,才将此事放下。
可圣人放下了,韦皇后却积下了心病。眼看圣人的身子渐渐老衰,相王若即位,定不会善待韦皇后。所以韦皇后便打算趁围猎之际刺杀相王,或装作出了意外,就可出去心头大患。
丹菲虽然服侍韦皇后许久,然而只算亲信不算心腹,这事丹菲之前连半点风声都不知道。这等阴私的事,想必只有韦皇后和韦家人才知道,没准连宗楚客等人也瞒着。
想到这里,丹菲摸了摸红菱的头,“红菱,你知道崔景钰在哪里吗?我们去找他。”
红菱极通灵性,轻轻吁一声,驮着丹菲就朝东面奔去。
崔景钰同一群年轻郎君正在一处开阔地上休息。奴仆忙碌地收拾着先前猎到的猎物。崔景钰运气极好,方才围猎的时候比众人落后一步,反而活捉了一头乳鹿。小鹿娇弱可爱,如一只小狗大,正是女孩子们喜欢的。郎君们都在说笑,让他将小鹿送去未婚妻那里,博佳人一笑。
丹菲不敢贸然过去,寻思了片刻,拔下头上一根扁簪,把阳光朝崔景钰折射过去。
崔景钰正抱着小鹿,眼睛忽然被一道光闪过。远处林中,人影绰绰。他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将小鹿交给随从,借口去更衣,离开了人群。
丹菲骑在马上,隔着林子和崔景钰对视了一眼,随即调转马头而去。崔景钰跟了上来。两人一直走到一片密林之中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崔景钰皱眉打量着丹菲的胡服。
“先不说这个。”丹菲面色冷峻道,“我方才无意撞上一群刺客,假装是受皇后之命才走脱的。皇后要杀相王!”
崔景钰猛地瞪住她,“你确定?”
“十有八九!”丹菲咬牙,“此事你也不知道?”
崔景钰摇头,“我还未得她信任到这地步。相王先前还同圣人在一处。后来圣人提前回营,他便朝南去了。”
“此刻就埋伏在南边!”丹菲急忙叫。
崔景钰看了丹菲一眼,忽然抽出一支箭,拉开弓弦,对准了丹菲的脸。
丹菲浑身一震,屏住呼吸。崔景钰双目幽深,迸发出冰冷火焰,将丹菲的魂魄都被冻结住。
下一刻,箭离弦,从丹菲耳畔划过。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冷汗浸透春衫,山风一吹,丹菲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崔景钰手下部曲从树林里拎出一个男子,丢到地上。那男子身上插着一支箭,半死不活地在哼哼。
“跟着你的。可认识?”
丹菲脸色沉了两分,“他就是那群人中的一员。”
崔景钰一声冷笑。手下会意,手起刀落,结束了那人性命。
丹菲见崔家人利落地杀了人,剥了尸身衣服,又将尸体用刀划出道道伤口,然后把人丢到了林子深处。这里野兽这么多,闻了血气过来,不消一两日就能把尸体吃尽,不留痕迹。
丹菲不怕死人,也知道这人罪有应得。可看了崔家人如此熟练地杀人毁尸的手段,忽然又想起了崔景钰杀贺兰奴儿的那一幕,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崔景钰端坐马上看着,面色肃穆阴冷,不带一丝人情味。
丹菲见过他挑衅的嬉笑,倨傲清高的冷笑,愤怒激动的呵责,甚至是热情而充满渴求地凝视,却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冰冷阴鸷的眼神。崔景钰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般。
突然一声虎啸犹如惊雷一般响彻山林!
“是南边传来的。”丹菲急道。
“呆着别动!”崔景钰立刻调转马头。
“我带路!”丹菲丢给崔景钰一记白眼。崔景钰忍了忍,只得领着手下跟在丹菲身后,朝南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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