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在离开森鸥外的诊所后，福泽谕吉没有直接离开擂钵街，而是在经过一处拐角后隐藏了身影。

        他和森鸥外这个男人认识不久，但有着一个非常明确的认知：为了自己的利益，森鸥外不会对弱者产生怜悯。即使他在口头上称自己不忍心让与谢野晶子被囚禁在设施当中，但将其带出之后也没有把她送回原本的家里，而是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给出的借口是这样的：

        “在她被关起来之后，异能特务科就伪造了她的死亡，她的家人早在两年前为她办完了葬礼。再说，就这样放她回去，恐怕她也无法适应以前的生活。”

        哪怕是看似毫无攻击性的异能力，精神不安定的与谢野晶子仍然被视为社会的潜在威胁。加上某些不可言说的力量在施加影响，当初把她关起来的时候，官方就没打算放她出来——除非日后她可以为他们所用，或者，有人开出足够的价码。

        福泽不知道那个执着于建立不死军团的男人到底付出了什么，但既然他付出了成本，那他就不可能白白放走与谢野晶子。

        其实，在昨天他就和乱步说过他的想法——营救与谢野晶子的计划。只是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森鸥外竟然要把她送走？这到底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还是真的出现了奇迹，让这个男人良心发现了？

        看在夏目老师的份上，他决定在事情查出个水落石出之前还是不要和森鸥外彻底撕破脸。在思考片刻之后，福泽选择跟踪森，看看他口中的妹妹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当然，其实他也可以回去之后找乱步商量，但机不可失，万一那个男人把她送走，之后要再找到那孩子还得费一番功夫……

        修行武术之人的感官异常敏锐。在诊所的门被推开的瞬间，原本垂首站立在阴影中、似乎在发呆的银发男人就猛地抬起头来，轮椅转动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没错了，他要带着与谢野晶子离开。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好呢？”

        轻快的女声响起。

        上扬的声音里透出年轻人独有的活力，这种清脆的声音在贫民区是很少见的，因为大多数人总是下意识地压低声线，如同他们下意识地压抑心中所想。不要声张——在信奉弱肉强食的丛（社）林（会）中，没有实力的高调之人会吸引捕食者。

        在短短一瞬，福泽就明白了她的身份，那就是森鸥外的妹妹。光是她的声音就能让人在心中勾勒出一位青春活泼的少女形象，也许更年长一些，但最多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

        难怪森医生不想让他遇到她。

        换作是福泽，假如自己有这样的妹妹，也不会想让她遇到以前工作上认识的人，尤其是无法信任的人。

        但是……根据脚步声来推断，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就这样让她带着与谢野晶子在贫民区里行走，会不会太轻率了？福泽突然有点担心起来。他从隐蔽的角落走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背影。

        她穿着与森鸥外同款的白大褂，身量也相差无几，目测只是略矮了几厘米。黑色的利落直发比耳朵稍长，边角有几缕往外翘的发丝，是中性且秀气的发型，和她开朗的性格很搭。

        她正在与轮椅上的女孩谈话。隔着这个距离，一般人根本不会听到她们对话的内容，但有着银狼之名的男人凝神细听，从风声中捕捉了零碎的音节，在心里拼凑出了大致的内容。

        “——你之前是不是正在说生命的价值来着？继续说，我喜欢听深奥的哲学，它们是最好的安眠药！”

        而作为谈话对象的与谢野晶子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这……真是一位有个性的女性。

        福泽给出了这样委婉的评价。

        就在他松下警惕时，神奇的现象发生了。只是一眨眼，那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见，连同那张笨重的轮椅一同，彷佛在阳光下蒸发的晨露，从他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合理。

        拥有瞬间移动能力的异能力者？幻术？刚才他眼中所见的一切是真实的情景吗——

        福泽谕吉不算长的人生中见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身怀秘技的强者。经过训练的武士下意识紧绷了身体，重新退到阴影之中，在脑中不断思考的同时，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没有异常，或者说，异常已经消失了。

        追踪是不可能的了。福泽没有花多久就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世上总有超出凡人认知之内的能力，而这种东西，也只有同样“不凡”的人才能对付。

        于是他回去之后跟江户川乱步说了这件事。

        “嗯，八成就是他的妹妹，或者是和他妹妹很亲近的人啦。”虽然对外我行我素，但对着福泽非常乖巧的名侦探马上说出了他的看法：“虽然我没去过现场所以也推理不出完整的故事，不过，她肯定是瞒着那个男人把与谢野晶子接走的。而且社长你遇到的也不是森鸥外本人，而是由她乔装而成的冒牌货，多半是和视觉有关的异能力，要不然就是精神系，或者两者都是，毕竟就连社长也听不出来她的声音是刻意模仿的。”

        “你认为，她的来意是什么？”

        黑发少男的嘴角往下一弯，大概是因为自己回答不了福泽的问题而感到委屈。“不好说……但是如果你能把我带去现场的话我就能回答你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帮忙，乱步。”

        乱步忍了一下，结果没忍住，重新勾起了嘴角。

        “哎呀，这对名侦探来说都是小事啦。”

        正当福泽在思考要找个机会把乱步带去诊所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铃声没响第三下，福泽就接听了电话。

        “——请问是福泽阁下吗？”

        森鸥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次是本人，除非他不止是人，连手机都被人偷了。

        “是我。”他沉声道。

        通话的背景中传出了对方的脚步声，以及推开诊所那扇门时发出的“吱拉——”声。他应该是刚刚回到诊所。

        “福泽阁下，您没有收到我的短信吗？我刚刚可是差点被黑手党绑架了，如果不是有艾丽斯酱，搞不好就要命丧当场了——”他拖长了声音，用夸张的语气抱怨道：“要是你按照我的话来诊所这里，你就可以遇到他们派过来的信使了……结果你居然放了我鸽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原来是这样。

        搞清楚了为何森鸥外会发短信让他到诊所见面，福泽觉得事情的一切发展都豁然开朗了。

        带走与谢野晶子的人必定早有预谋，并且，在遇上他这个意外的访客时还能游刃有余地模仿森鸥外和他对话，说服他早一步离开。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位年轻女性的所作所为——福泽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同样穿着白大褂的黑发男人，他们是如此相似……

        如果她真的是森的妹妹，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把与谢野带走？是出于同情，正义，还是同样地想要利用“死之天使”的能力？

        为了得到启示，福泽决定在森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从他的嘴里打听。

        “森医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他问：“你有妹妹吗？”

        对面沉默了两秒。就在福泽以为自己是戳中了他的痛处，所以他才不说话的时候，森鸥外那把冷静中带了一丝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呢，为什么这么问？”

        福泽一怔。

        “你确定吗？”

        “当然，我很确定……还是说你在指艾丽斯酱？”

        假若他在撒谎，那他真是高明的骗子。至少，直觉告诉福泽谕吉，森的回答里的自信，与对于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的疑问都是发自真心的。

        “不……没事了。”福泽说：“既然你自己解决了问题，那我相信我也已经不用来了。那么，下次再联络吧，森医生。”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因为他觉得相比起自己疑似偷懒的行为，森鸥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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