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逢

　　无边的黑暗，仅仅只需要星点温柔的光亮，便能奏响黎明的乐章。——第一卷融解冰封的温柔

　　序

　　我是瓦索克·萨托兰森——诸神之一，我的名字在神语中意为通晓过去，将世界导向终末之神，当然，我并不愿意让那些无尽枯寂中感受到的微弱荧火走向毁灭，毕竟并不是所有的神都会被其权能奴役，更有甚者，会将自己的权能封印，而后以不死不灭者的身份融入这些智慧生灵之中，我便是其中之一。

　　我曾经在时间长河中迷茫地漫游了无数纪元，文明的兴亡于我而言不过如同潮起潮落。而我，受权能的驱使，在生灵灭亡之时，将其灵魂与记忆彻底毁灭，抹除他在时间中留下的痕迹，这便是我引导世界走向虚无的方式。当我抹除先人存在过的印记，用不了多久，后人便会将之彻底遗忘，最终当万物逐渐腐朽，这个没有记忆也没有历史的纪元便会迎来终结。

　　世界是生生不息的，当一次寂灭之后，要不了很久便会迎来新的纪元。就会有新的物种再次诞生——甚至诸神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每一个纪元看似大相径庭，其实质却是如此相似。生灵会诞生智慧，在文明之火旺盛之时，就像是一个少年，生机盎然，我的权能无法将其彻底压制，此时，便能留下一缕传承。

　　我所见到的最庞大的文明，是由一个名为人类的种族所建立的，这个种族非常奇特，在无数纪元中竟然多次出现，他们的形体与我非常相似，而这个种族，也是让我觉醒的根源，他们的传承让我的神智在被动摇的权柄之下解放出来了丝毫。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我开始与我的权柄对抗——我在破灭记忆的时候，尽全力截取一小部分，将其烙印在我不死不灭的躯体和灵魂之中。再以这些传承与记忆的力量，去给予权柄更大的压力，此消彼长之下，我终于封印了我的权能，我也因此陨入世间。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年前的那一天，我重新唤醒感官的时候，便发现我周围是一片白色的天地。一个陌生的世界。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便静静地躺在那里，体表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感，而后是四肢的内部变得麻木且疼痛，最后慢慢失去知觉。现在想来，那是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但我的意识却始终清醒，我是神，权柄不灭则神体不死，只不过当时的我意识还没有复苏，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在世界上的一切，仅仅只有那一副空白的不灭躯体。

　　应该不算很久，至少风雪还没有把我彻底覆盖，就遇到了他，我下意识地将我虚幻的容貌变成了他的样子。

　　他，是我第一个切实见到的人，也是触动我冰封的情感的人。

　　我看见他从风雪中逐渐模糊显现，身边跟着一条后腿染血的白狼，用雪橇拉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深浅不一地在这白色的空间中蹒跚而行——他的腰上缠着绷带，绷带上的血迹不知是冻住了还是凝固了，其实也都差不多吧。

　　当我能清晰地看见他们时，那只白狼突然停下的脚步，对着我的方向低吼了一声，而那个少年，也猛然僵在了原地。

　　“神明，我祈求你，希望他还没有死。”少年稍微平缓了一下呼吸，放下了拉着雪橇的绳子，快步向我走来。

　　当他蹲下将我稍微抱起，靠在他的怀中，用手拨开覆盖在我发梢的雪之后，我能感受到他的手在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他声音微颤，低声说道，随后是沉默，和潸然而下的泪水。

　　他哭了一会儿，慢慢将结冰的泪水从脸上抹去，轻声道：

　　“不知道名字的朋友，真的很对不起啊，让你看着这样的我。”

　　他咬了咬下嘴唇，竭尽全力地拉出一个微笑。

　　“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人，虽然……你可能在不久前已经回归雪域主人的怀抱了。但你愿意听我说，一些有趣的故事吗？”

　　我已经被完全冻结的躯体根本没法做出回应——当然，那时的我也本就不会做出回应，只不过在潜意识中将我所见所闻烙印在了我的神体和稍稍苏醒的神魂之中罢了，正如我曾经烙印记忆一般，现在回忆起来，只能说幸好，我遇到了他，他遇到了我吧。

　　“那大概是五年前了，就是大家刚刚离开的时候。那一天，我新凿了一个冰坑钓鱼，可是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动静，我甚至都怀疑这片冰面下方到底有没有鱼，哈哈。”他笑了两声，挥挥手将他的伴狼招来，蹲坐在我身旁，“我一直等到天黑，突然鱼线就动了，那是我见过最大鱼了，我甚至可以肯定大家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鱼。我拽着绳子，可是却把那条鱼一点都拽不起来，我只好把卢卡托叫来让他帮我一起拉。虽然最后也没有把它拽上来，甚至还差点被它拉进水里，但是我们看见那条鱼的样子了，它至少有两个房门那么大！而且身上好像不是鱼鳞，是某种甲壳，金黄色的，好漂亮。卢卡托你说你也是这么认为的？那肯定呀。”

　　过了很长时间，少年一直在讲述他过去发生的事情，久到他的肩膀和帽子上都落了一层白雪。我感觉脸上开始出现的一丝的感觉，稍微有一点酥麻，那是他呼吸中的热气和脖颈散发出来的温度。我的身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想要对此作出一些反应，可是我依旧处在冻结的状态中，根本做不到。

　　“我真的也好想去南方啊，他们说那里有甜美的水果，鲜脆的蔬菜——我好想知道那是什么味道，我问爷爷，爷爷也不知道。”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他们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一定是因为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他们再也无法舍弃新的生活，不能离开那个很美丽的、有颜色的世界吧。于是我，便决定到南方去看看，我可不想和剩下的木头在这地方一同腐朽。”

　　腐朽，那是我至今都无法体会的词，但是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含义。

　　“但很可惜，在我走了半个月之后，我才明白了他们一直没回来的真正原因。他们，他们全都死了啊！他们的车还半埋在冰雪之中……”温热的眼泪又一次滴在了我的脸上，我逐渐能感觉到我的面部了，“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去找那不知道有多么遥远的南方？将我和奶奶婆婆抛在这里。”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半跪在雪地上放声大哭。落在白雪上的泪珠稍微融开一丝冰雪，又顷刻间化为冰晶。在这片白色沙漠中，或许一丝温度可以融化些许冰雪，却很快就会被无情的酷寒冻结，正如他的希望。

　　他慢慢收敛了哭声和泪水，沾着泪晶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如同冬日暖阳的微笑，搂住白狼的脖子，“卢卡托，咱们又有新伙伴了！你是不是也很高兴？”白狼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反应。

　　“我就知道你也很高兴，这样我们的旅行应该会更有意思，对吧。”除了风雪咆哮，和少年的在环境中突兀的独白，再没有任何声音。

　　少年不再说话，风雪依旧。

　　他静静地在我身边坐了一会儿，黯然道：“对不起，朋友，你不会很疼吧。”

　　他在对刚才把我从怀中扔在了地上道歉，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我明白……我一直以来，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说话而已，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啊……”他面如死灰，声音颤抖。

　　随后，仍然是风雪哭嚎中的死寂。

　　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又为白狼稍微梳理了一下毛发。起身从雪橇上拿下了一些木棍和绳索布片，娴熟地撑起了一座帐篷，然后又取下一些稍稍有些潮湿的木柴在帐篷旁挖出的雪坑中升起了火。

　　他坐在篝火旁，将一块冻住的鱼肉用火烤熟，分出来一部分给了白狼，剩下的一部分留给自己。

　　“对不起，卢卡托，你明明陪我走了这么久，我却对你说出那种话。”他的脸色不太好，有些潮红，应该是伤口在如此低的温度下难以愈合导致的。

　　我的躯体在篝火旁逐渐解冻，但是那时的我还处于无意识状态，没有受到外界刺激的情况下不会做出反应。

　　等到少年吃完烤鱼，依旧还在篝火旁为即将到来的夜晚储存足够的热量与体温。

　　“不知道名字的朋友，你放心，明日出发前我会将你埋葬的。”少年慢慢挪到我身旁，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在他的温度和声音的影响下，第一次眨了一下眼睛，尽管艰涩而缓慢，却被少年轻易地捕捉到了。

　　“你，你还活着！”他忽然大喊道，甚至惊醒了一旁团卧的白狼。“这怎么可能，神，难道终于回应我了吗？”

　　是的，神回应他了，我又一次艰涩地眨了一下眼睛，而这一次，要比上一次更快更熟练。

　　“你，和我长得好像，就像我在水面上的倒影一样。”少年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我的相貌，加上我脸上的积雪完全融化，他才看清了我这张根据他的相貌复刻出来的容貌。

　　我没有做出回答，少年也意识到我的机体基本还处于冻结的状态，赶忙将我抬到更靠近篝火的地方，将我抱在怀里。

　　“卢卡托，卢卡托，快过来，他还活着！”少年向着白狼招了招手，将白狼唤到我身旁窝下，为我尽可能地遮蔽粉雪，保留更多的热量。此时的他，其实已经气息开始变得有些衰弱了——大面积的伤口无法及时处理，但他真的很坚强，一直都对身边的事务以最美好的自己去面对。

　　“好冷……”他的气色在逐渐衰弱，“你还想听我给你讲故事吗。”

　　我眨了眨眼睛，尽管我当时只是因为他对着我说话，自然反应罢了，但他却看起来很高兴。

　　“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呀。”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稍微直了直腰，让他的伤口好受一点，“那我给你讲，爷爷给我讲的故事吧。”

　　……

　　在爷爷的爷爷小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从自南方而来的人。那些人说，南方，有一个非常大的村庄，那里没有漫天的雪，那里的人都能吃到很好吃的水果和蔬菜。那里有很美丽的花，有很多种颜色，闻起来有一种令人幸福的味道，那里还有绿色的草原，草原的尽头有一座高大的石头房子，听说那是一位伟大的人的家。那里还有大家一起工作的耕地，还有热闹非凡的市场。南方的任何人都会在晚上笑着入睡，做最幸福的美梦。我想，那应该是神的村庄吧。

　　我不知道水果和蔬菜有多好吃，但至少肯定是比烤鱼好吃很多很多的吧。

　　我也不知道花和草原是什么样，但至少肯定要比冰雪漂亮很多很多的吧。

　　我更不知道集市和耕地有多热闹，但至少肯定会比独自一人在这冰天雪地中自己和自己说话高兴很多很多的吧。

　　……

　　当我的身体逐渐复苏，我转动眼珠看着他，试图模仿他脸上的表情——那抹微笑，是我经历无数岁月中，见过最为闪耀的事物了，我的本能让我尽力去将它烙印下来，承载下去，可是我失败了，我的嘴角根本没有办法被我苏醒的微弱灵魂控制。

　　我的身体终究是不灭的神体，拥有超越时间以及不朽的特性，很快便恢复过来了，体温也稍稍有所回升，而此时，少年已经守了我半个雪夜了。他的情况越来越差，但那时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沉默，说不出来一个字，被压制的灵魂没有办法完整地控制躯体，只能稍微颤动眼睛或手指罢了。

　　“好了，我的故事差不多说完了，你看起来情况也好很多了。”他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疲惫，可尽管如此，他也在一直跟我说话——他太久没有见人了，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别人诉说，况且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泄气了，可能就没有办法继续走下去而永远留在这里。

　　他带着卢卡托，背着我，走进了帐篷，点了一盏小油灯，然后用厚厚的毛毡将我们两个都裹了起来，但因为毛毡不够大他有一半身子都在外面露着，却将我完完全全地盖住了。

　　“睡吧，明天早上我们就往回走。卢卡托你让我不要中途放弃？但是这一次我们有了新的同伴，等到天气好一些，下次再挑战吧。”少年替我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他略显虚弱的声音中透着些许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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