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南城长街短巷

　　下午，我和亚诺告别霍顿先生，打算稍微放个假。并不是需要休息或者开始惰怠了，而是步入人类社会之后我们学了许多，但最重要的终究还是我们是否可以融入其中，所以我们想用剩下的半天时间四处去看看——像这里的居民一样。

　　踏出学院白石砌成的大门，遣回了本在这里等候着的车夫，我和亚诺打算趁着天色尚早在城里四处走走，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就是单纯的随处看看。

　　跨过王都的主干道，向着一条看起来还算热闹的街道走去。这整条街都是一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店铺，其中的门坊楼阁都是修修补补而新旧不一的。

　　这里是约克南德北街的市集，也是寻常贸易最为频繁的地段了。之所以说是寻常贸易，不是因为这里的交易类型单一，而是因为这里所进行的交易几乎都是关乎于最基础的民生问题与生产活动，所以这里就是一个规模比较大，货流量也同样昌盛的集市。

　　我们慢慢走在街上，不时驻足向四周观望试着寻找些有意思的商铺。要单说特别，这样的店铺确实不少，比如农具铺旁边的那栋小楼。传统的启明教会风格的正立面大面上遮住其后方四四方方的破旧内里，让人乍一看还觉得是个挺高端的地方。实际上将目光从它与两边店铺之间的缝隙中投过去，就能看到与诸位别无二致的主体建筑——木板、红砖粗糙构架的朴旧铺子。

　　看得出来，这必然是某个启明忠实信徒的资产，甚至从店铺名称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家门店主要售卖的东西都是些和信仰之类脱不开关系的物件，比如护身符、家用小雕像之类的。

　　说起这类信仰产品，其实或多或少都可以一定程度上增强信徒与其所信奉的神之间的关系，故而信徒通过这些有特别指向的物件祈祷时，神明所接收到的祈愿将会更加强烈，简单来说就是信徒祈祷的时候是呼唤一个代称还是具象到某某神的区别。

　　当然，虽然亚诺对这些事情有些好奇，但我是一定不会走进任何教会的地盘的。

　　“小梦，你看！”我们接着向街道的深处走去，不远处有一个男人赶着几头头上顶着硕大双角的鹿，亚诺忽然拽了一下我的袖子，指着这些鹿对我说道。

　　“那就是角鹿！”他惊喜道，“我还以为很难再见到角鹿了呢。”

　　亚诺之前曾说过，他们的村落中有过许多角鹿，甚至在大家离开之后还依然给他和村中剩下的老妇人们留了几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角鹿，虽然我心中的亚诺是非常完美的，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过去的词汇是真的比较匮乏，甚至都没办法清晰地描述一些略微复杂的事物，毕竟人与人之间所谓的完美并不是没有缺漏，而是仅仅觉得对方是个足够好的人而已。

　　“亚诺哥哥，我发现我有的时候是以双重标准去做判断呢。”想到这里，我忽然笑道。

　　亚诺有些不解，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只是发现我在对别人做出评判的时候会因为在我心中的重要程度而有所更易。”

　　他思考了一瞬，答道：“虽然我见过的人同样不多，但我想大家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嗯。”我点点头道，然后饶有兴致地拉着亚诺快步向那群角鹿走去，“我们跟过去看看吧，自然学的书上不是说角鹿已经难觅踪迹了吗，为什么这里还会有这样的一群呢？”

　　我和亚诺可能因为身体年龄的原因显得比较纤细，加上动作又格外敏捷，所以轻易便可以在往来人群中穿行，没几秒钟便跟上了那群角鹿。

　　亚诺尽量用比较大但又不失礼的声音叫住那个男人，这里实在太过嘈杂以至于不用比较大的声音没谁能分辨出被淹没的呼喊。

　　“先生，请等一下！”

　　男人将栓着角鹿的麻绳在手臂上又缠了两圈后回头看向我们问道：“两位……少爷，是在叫在下吗？”

　　“是的。”亚诺和我走近一些回答道。

　　“哦，非常抱歉，今天在下的小店并不开张，我还需要将这些，呃，麋鹿，带到我家的鹿圈然后额外做些准备呢。”男人身材比较高大，满脸的胡茬将他黝黑的面容饰地更显沧桑和年迈。不过从他的表情和语气来看，倒是一个比较豪爽的人。

　　“我们并不是来与您交易的，先生。”亚诺解释道，“我们是……”

　　“是自然学的学徒。”他想了想说道，毕竟我们也没什么更好的身份以应对当前的状况了。

　　男人不太明白我们的意思，便继续问道：“那两位先生找我是要让我干些什么吗？”

　　“呃，算是吧。”我沉吟了一下，“我们就是单纯地想了解一下这些角鹿的来源，相应的，我们也会给您一笔报酬。”

　　男人闻言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唉，报酬就不用了，毕竟这种消息也值不上几个钱。”

　　他紧了紧手上拴着角鹿的绳子，又觉得不太妥当，便干脆将这些鹿栓到几根木柱上，然后走到旁边摞起的原木旁坐下。

　　“这些鹿原来叫做角鹿啊，我看着也是跟寻常的鹿有挺大的不同。”他从腰间解下酒壶，用握着壶颈的右手拇指敲开壶盖抿了一口道。

　　亚诺点点头道：“是的，据书上说现在角鹿已经几乎难觅其踪了，甚至我最后一次见到角鹿还是数年前在家乡的冰原之中。”

　　男人也不多问什么，便开始解释他抓到这群角鹿的经历。

　　他盯上这群角鹿其实已经接近一个星期时间了，毕竟普通人想要抓住这些虽然脾性温和但体型庞大的动物也需要足够的人手和充分的布置。

　　他带着家中的兄弟子侄从寻觅这些角鹿的踪迹开始到熟悉了这群大型野兽的生活踪迹便花费了三天时间，而后又用了一整天时间去布置陷阱。这些陷阱与寻常的捕鹿陷阱相比没有太大的不同，只不过规模更大也更加牢固一些，因为角鹿的体型更大，这往往意味着更强大的力量，想要在不伤及这群角鹿性命的情况下抓到它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最后他们又等待了两天时间，才从被触发的陷阱中带回这群鹿。

　　“这确实是很有趣的经历，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我们也可以去尝试一下，所以这群鹿的出没地点离约克南德不超过一天路程吗？”亚诺听完男人眉飞色舞的故事之后，问道。

　　“是的。”男人抬手向着约克南德北城墙后方指去，“其实就是在临近约克南德的这座山中，我们打猎一般都会去这里。”

　　他并没有隐瞒什么，当然约克南德附近也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比较好的狩猎地点，而且大多都是在城北，约克南德作为帝都城外四周并不空旷，也就北方是山林不便于开垦居住所以才显得没有那么热闹，而其西方和南方都是面积广袤的农田和村镇，东方紧邻圣索拉里江与苏卡因河的交汇处，建有全国最为繁华的河道码头。

　　“北方，指的是北约拉山脉吗？”亚诺问道。

　　男人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北约拉？好像是有这个名字，不过我们都叫那座山马脖子山。”

　　“呃……马脖子山，大概是说马颈岭吧。”亚诺将目光转向我，我明白他是想向我确认一下我是否和他所想的答案相同，便答道。

　　确认了这个信息之后我们便不再逗留，在男人的推辞下还是将几枚银币塞到了他的手中。

　　我和亚诺计划了一下，后面的时间我们打算先去各种店铺中看看，尤其是一些贩卖生活上能用到的小物件的摊铺。虽说在克劳奇家族中并不缺少基础的生活用品，但一些特别的东西则是没有的。

　　比如用于装草药熏香的小瓶子，在克劳奇家族的客房中就没有提供，当然不是说我们对这个东西的有多大需求，而是因为最近我们尝试配置了许多种类的药熏，尚且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听霍顿先生说，这一类东西很受现在的年轻贵族小姐们欢迎，缇娜对这样的小礼物应该会很满意吧。

　　走了许久，我们才看到一家售卖玻璃制品的店铺，这里的店面大多数都是售卖不与制作场地分开，所以显得有些嘈杂凌乱。

　　尚未踏入这家玻璃店的门槛，我们就听见里面一个粗犷到接近于男声的妇人喊声从敞开的木门那一侧传来。

　　“普塔斯！你吹啊，凉了你还怎么吹！”

　　“哦哦，我吹……”另一道答复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大概是一个缇娜那么大的男孩，然后里面便安静了片刻，大概是这个叫普塔斯的男孩在吹玻璃吧。

　　“哦，普塔斯，你这个愚蠢的孩子！”在我们踏入门框的那一瞬间，便看见一个少年用钢管吊着半个吹起来的玻璃胚，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头与肩膀被垂着的肉从耳垂下连到了锁骨两侧，准确来说是根本看不见的锁骨两侧的位置。

　　“妮…妮姆阿姨…”名叫普塔斯的男孩低着头看着残破的玻璃胚和一地的废料，支支吾吾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用余光想门口看了一眼，便看到了我们走进店铺，“诶呀，拉姆阿姨，有客人来了，我先到里面去。”

　　普塔斯赶忙放下手中的钢管捂着脸跑进旁边的材料仓库中。

　　妮姆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嘟囔道：“还知道丢人。”

　　“欢迎光临‘玻璃大师妮姆和她不成器的徒弟的玻璃坊’！”她转过身指着在大概用于售货的类似于吧台的半圆木桌后的货架顶端，写着这个长长的名字的木质破旧招牌，当然破旧指的是开头的“玻璃大师妮姆”以及结尾处的“玻璃坊”，从断面上来看，这两部分原本应该是一整块，只不过被拆下来然后劈开了，甚至妮姆这个名字都是用木皮盖住了原本的字之后再上面重新写的。而中间相对较新的木牌上“和她不成器的徒弟”几个字也是如出一辙的裁补——甚至“不成器”也是后来额外加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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