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马车一路往西市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彩云街，举目望见第三间铺子正是那如意布庄了。

        沈珝珝常去的是东市，对西市也时有闲逛，各条街上的好东西她都了然。莹兰因日常伴随她，有些铺子比她记得还牢。

        她端着腰肢坐在车里，只留了道小窗缝。巫璟柏骑在枣褐大马上，扯着缰绳慢悠悠路上走，好像一对闲慢逛街的有情人。

        路上基本不说话。

        沈珝珝透过窗帘缝隙，可窥见外头男子白隽的侧脸，他的眉毛浓郁，薄唇轻抿，五官沉定柔和，不言语时自有一股傲然的冷鸷。

        那眉眼之间略略上挑的弧度，冷酷不笑时也像噙着专注。并不似谢祺那种剑眉星目的武将骁犷，他则有士的凛冽，亦有仕的清贵傲然。

        沈珝珝还发现，自己对巫璟柏虽有一点奇异心跳，却与对谢祺的悸动期许，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不必装腔拿调的隐藏自己，她对巫璟柏有一种天然防备，天然作对，像竖起孔雀羽毛的骄蛮。但却游刃有余，她可随时反驳，随时轻慢，一点也不计较被他窥穿。

        也许是因为，这并不是她考虑其中的男人。

        “迂——”马车在铺子门前停下，巫璟柏亦扯了缰绳下马。如意布庄生意还不错，里头客人熙熙攘攘。

        沈珝珝戴了面纱进去，巫璟柏身着官服，后面跟着莹兰和蔡政两个仆婢。

        货架与柜前摆满布料，沈珝珝耸耸肩，示意他自己挑。巫璟柏乜斜了眼架子，柜子上也瞅两瞅，有点不知所措地抬头，觑了觑她，不语。

        这般看起来，她竟觉得他表情有着无辜求助的意味。

        蔡政在一旁默：他们公子就没买过布。往日家中制衣裳，都是由管家或者婆子专门管理的，公子只需张张手臂给量身，等着做好送上门来。

        东市那边的店铺虽然都是高档的，多为王公官贵服务，但长安城富庶者众，西市这边的铺子无论贵贱亦琳琅满目。

        这家如意布庄里的料子就都是很不错的。店掌柜看到一个面纱都掩不住美貌的女子，还有个英挺的五品官员，连忙殷勤过来招呼：“唷，二位客官可要选料子？本店有云锦、蜀锦、金锦、绫、绸，还有各类花缎，若有喜欢的尽可上身比试。”

        巫璟柏凝眉，但拜托沈珝珝指路的是他，总不好这时候在她面前临阵示拙。他忽而至她身旁站近，低哂道：“既是沈小姐偿还，可否推荐一二？”

        那掀起的眼眸下写着求好与淡笑，认真看人时候，瞳孔里都倒映着你的影子。

        沈珝珝瞧着他并不像装的，心中不免纳闷。看巫璟柏一个外州府调入的官员，出门没备车，要么步行要么用刑部公派马匹，一点俸禄也要用来应酬关系，租的是西市的小宅子，连地点都不让她晓得，送个钱还要送刑部，只怕不是甚么好地段。按说如此应该很会精打细算才是，怎的看起来却不谙市井采买，“十指不沾阳春水”……虽然这个词形容并不恰当。

        她下意识瞥了瞥他修长手指，却是有薄茧的，估计在办案中历练出。

        沈珝珝瞅着他清劲指骨，莫名又骨头软。她有个小秘密，自己对保养精致讲究，但凡能不动手的都不动手，可是看男子身上的刀伤剑痕薄茧什么的，却暗自心悸乱跳。仿佛那茧痕略过脸颊肌肤，会筋骨惶然地颤栗。

        她仰起下颌，偏盯住巫璟柏看，一双妙目楚楚而骄傲。蓦地与他胶了一胶，又不甘示弱瞥开。

        她伸出莹白手腕，撩了几匹布料。想到几次遇他，都穿玄色、黑色、鸦青与绯袍官服，皆暗沉系，还没见过浅色的。瞥见一道银白织锦缎，有藤纹暗花底，挺矜贵的，便指着道：“要么试试这款，瞧着还不错。”

        蔡政腹诽：果然这小姐和公子不对盘啊，做什么都反着公子的习惯来。他们公子性情冷峻，办案时更手段狠绝，不苟情面，平素多喜黑沉色系，就没怎么见穿白的。

        一个不缺衣裳，偏买衣裳；一个不会挑拣，偏挑他不喜欢的。啧。

        女人作若随意的建议，话音莹润如清泉悦耳。岂料巫璟柏稍一恍神，而后却点头。蔡政失语，掌柜的欢喜给他披上肩头比试。

        银白织锦缎衬在他身躯，巫璟柏八尺余，宽肩窄腰，看着清俊，却分明不瘦弱，而是很有保护形。

        因着银白的衬托，他原本墨眉红唇便更为鲜明，眼眸中的光芒亦亮泽。

        沈珝珝耳际烫了一烫，她敛回视线，假若浑不在意道：“我瞧着还不错，是挺好看的。至于看上与否，郎中大人自己拿主意。”

        巫璟柏轻抿嘴角，似乎含笑：“那便劳烦掌柜量一袭袍子。”

        掌柜的可高兴了，这是店内最贵的一匹，刚到货就开张了。呵呵笑道：“二位客官好眼光，这批到店最好的品质就是这匹，小姐不仅人美还识货，公子亦玉树临风，天造地设一双啊哈！”

        学徒小厮取长尺比量，沈珝珝睨着男子硬朗胸膛，那不知何处而来的肃贵冷酷，看得她完美精致主义又上来了。

        怕衣裳做不合贴，她说：“做成斜襟的应当更好，衣缘用黑金锦缎包边，如此反差衬托，更显他气势。”

        巫璟柏听罢，讶异地望向她娇美脸颊，那梦中亲昵一幕蓦地晃过。他不无喜怒地冷漠：“都照做便是。”

        旁边一名女伙计，在给几个婆子介绍新郎官的喜袍面料，滔滔不绝道：“婶婶们看这几款，有祥云底纹的，还有铜钱印花，这个花生枝儿做底，都是好彩头，百年好合，富贵满门，喜结良缘，早生贵子。”

        她把其中一匹展开瞧，正好巫璟柏站那量身，便顺势搭在了他肩头上：“瞧见了吧，英姿勃发，迎亲当日新郎该有多精气神！”

        婆子本来已心动，但看这般冷隽官人一身喜袍披红，只觉移不开眼，一时便点头说买。

        伙计瞅见沈珝珝站在男子旁边，接着又道：“婶婶们既然说新娘子是表妹，也同住府上，不如也一道把新娘的喜服裁了吧。好事成双，这身就很不错呢！”

        沈珝珝尚不及转身，便也披来一段青绿的牡丹芍枝妆花缎。伙计比划着铜镜，让婆子们瞧，两人不自觉往镜面上看去，便瞅见娇贵如花，与冷酷不羁。

        咳，沈珝珝做无心无肺，把料子剥落下来。巫璟柏的便也去下，二人莫名氛围沉默。

        沈珝珝睇了眼他脸庞上的红痕，巧笑嫣然：“大人这道伤，划得可真精致。”

        嘴毒得没一句好话。

        巫璟柏却没来由想澄清，遂应道：“前日去牢狱查看犯人，不慎被掷伤。精致谈不上，毕竟为官不尽职，多劳沈小姐提点。”

        原来不是女人是囚犯。沈珝珝记起那天自己的鄙薄，此刻知他实则破案迅速，不禁语匮。

        她便说：“过几日应该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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