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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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降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唇,除了心惊之外,并不觉得解气或是快意。
以牙还牙有什么用,她受到的嘲笑和侮辱都是真的,难道会因为她这一跪就全都消失吗。
为什么一开始要这么做呢?
迟越感觉到她的肩膀在轻轻颤抖,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示意地上的三只落汤鸡:“给她磕几个响头,道歉。”
这话一出,管燕便老老实实磕头,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我错了,我错了”,额头和发丝很快沾上一块一块脏污,抬起头时还在顺着脸往下流。
于蓉蓉也俯下身,拿手垫住额头磕了两下,即便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泥,她也不想让脸挂彩:“迟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迟越的眉心打了个褶,语气更差:“我让你给她道歉,听不懂人话?”
于蓉蓉被问得心口一紧,连忙改口:“温、温姐……那天是我不对,可那都是周静美逼我的啊……我给你磕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温降听着这样的话,只觉得面前的这一切过于魔幻,难掩厌恶地皱眉。
她还记得那天傍晚她起哄的模样,一点也不无辜,沐浴在她的痛苦里,快乐极了。
以至于眼下的求饶简直像往她身上泼脏水,指责她是个仗势欺人的恶人。
可问题是,她从来没想过主动欺侮别人,只想安安静静地毕业。
温降看着于蓉蓉的眼光渐冷,一言不发。
周静美眼尾的余光同样落在于蓉蓉摇尾乞怜的身影上,逐渐生出几分怨憎。
和温降相比,她现在更想弄死这个贱人。
短暂的走神落入迟越眼中,他弯起唇角,提醒:“你呢?”
“……”周静美被点名,沉默两秒后,总算不情愿地折下腰,但很快就直起身来,“对不起……这样行了吧?”
嘴依然是硬气的,死也不肯服软。
迟越看着她那点可怜的骨气,轻嗤了声,转头问温降:“你觉得行吗?”
意外的是,温降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儿,最后缓缓摇了摇头,回答:“不行。”
平日里是个软包子,今天倒是硬气了。
迟越讶异地一挑眉,略感欣慰。
“温降,你别给……”周静美听见这句“不行”,险些冲口而出一句给脸不要脸,好在中途理智回归,努力咽下这口气,问,“你还想怎么样?”
一旁的于蓉蓉也再度哀求起来,膝盖已经跪得针扎似的疼,只想赶紧结束这样的苦刑:“迟哥,之前是我不对,是我有眼无珠……我发誓以后一定避着你让着你,就放过我这次吧……”
迟越轻一耸肩,表示无可奈何:“你跟我说没用啊,她喊停了,我才能喊停。”
“温姐,温姐,求你了……”于蓉蓉便转过来求她。
但温降并不想听她虚伪的话术,只开口问迟越:“以牙还牙……我也想把她们衣服脱掉,行吗?”
“行啊。”迟越笑了。
“你敢!”周静美不可置信地抬头。
温降闻言,缓缓上前两步,走进雨幕,弯腰抓住了她的领口,轻声问:“你说我敢不敢?”
她没穿校服,上衣是衬衫,不止两颗扣子,而是一排的扣子。
周静美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很瘦,温降只一用力,几乎把她整个上半身都提了起来。
平时在家做了太多家务活,她在她手里,不比湿了水的床单更重。
衬衫领口的扣子隐约传来不堪重负的“咯吱”,很快,就在重力下崩掉两颗,掉落在积了水的烂泥地里,轱辘轱辘消失不见。
迟越提前转过了头。
温降松开手,周静美只顾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跌落在地。
只是紧接着,就听这个疯女人又对于蓉蓉道:“你来动手。”
“什么?”周静美下意识转过头,就看于蓉蓉怔愣片刻后,也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真的动了心思。
她只能色厉内荏地呵斥:“于蓉蓉,你他妈的敢动我一下试试!”
温降垂下眼帘,毫无起伏地开口补充:“你动手,我就对你既往不咎。”
果然,话音刚落,于蓉蓉便支着几乎麻木的两条腿站起身来。
“管燕,你按住她的腿,周静美以前也没少欺负你吧?”温降继续发号施令。
疯了,都疯了……温降疯了,于蓉蓉疯了,管燕也疯了……
“不行,不行!”周静美尖叫起来,“温降,你不能这样,那天我停手了!你撞到头我就停手了!我没有脱你衣服!”
“那又怎么样?”温降看着她,想起那个天昏地暗的傍晚,没有和没能够,到现在还在狡辩,就已经没有区别了。
管燕慢慢站起来,一边呜呜地哭,一边尽职尽责地抓住她的腿,镣铐一般紧扣着她。
于蓉蓉也伸出手,拽着她的头发,让她被迫松开手和她抢夺,转而又去撕扯她的上衣。
场面很混乱,雨水一遍遍想要洗去她们身上的淤泥,可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直到温降注意到周静美的眼睛,那双充满愤怒与怨憎的眼睛,穿透灰色的雨水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一条翻起肚皮的鱼,直到这一刻,总算流露出一丝恐惧。
对她的恐惧。
周静美在哭,她在怕她吗?
温降扪心自问。
可奇怪的是,她就是做不到像她们一样,做不到对着她的痛苦大笑,甚至品味她的痛苦,她看到一条快要干涸而死的鱼只觉得恶心,反胃,想吐出来。
甚至在看到她眼底的恐惧出现的一刹那,她的手就开始发抖,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变得茫然失措。
她觉得很可怕。
直到迟越低叹一声,走到她身边,重新遮住她头顶的雨幕。
温降移开目光,这才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层,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深吸一口气后,她的理智总算回归,转头告诉他:“走吧。”
迟越看她一眼,问:“还要继续吗?”
温降摇摇头。
“够了。”
管燕第一时间松开手,后怕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于蓉蓉的动作僵了僵,也缓缓松开,脸色在雨中灰黄如同恶鬼。
迟越把伞交到温降手里,直到周静美哆嗦着护住身上的衣服,才提醒她:“手机。”
她闻言,呆了一刻便反应过来,慌忙捡起事先落到一旁的手机,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万幸的是,手机没怎么进水,还能用。
迟越垂下眼帘,等了一会儿,等雨水一点点冲掉手机上发黄的泥水,才降贵纡尊地接过。
把手机里该删的东西都删掉后,他还是不放心,顺手帮她恢复出厂设置,这才丢回地面,最后警告她:“别再打她的主意,要是还有下次,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
“好……”周静美的嗓子已经嘶哑。
“走吧。”迟越回到伞下。
温降别开视线,转身和他离开。
只是快踏出小巷时,她听见身后飘来低低的声音,很不明晰,像是对她的诅咒:
“温降,等着吧,他也有甩了你的一天,就像我一样……”
都是烂人,都要烂在这里,谁也逃不掉的。
温降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下一秒便瞥见身侧的人脚步微顿。
但紧接着就像没听见似的,重新拾起步子,领着她回到车上。
“回家吧。”迟越仰头靠上座椅,闭了闭眼,看起来很疲惫。
司机在车上等得有点久,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一边启动车子掉头,一边难掩担忧地问他:“你们刚刚干什么去了,那三个女生是谁?”
温降转头看着窗外,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侧脸像是一张纸,连唇色都微微发白,一戳就要破掉。
迟越动了动眼皮,只回答:“没干什么。”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多问,万保丰看了眼后视镜,两人相互之间隔得很远,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像是吵架了,气氛沉闷。
他动了动嘴,最后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
迟越这孩子……出事以来就变成这样了,他没资格管,他爸不想管,落到现在,谁也管不了。
只奇怪这小姑娘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看起来和他并不亲近,但又不能说疏远。
同学?女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除了她之外,他还从没看迟越带哪个女孩回过家。
但不管怎么样,身边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至少能看住他,免得又出意外。
车里陷入沉寂,没人说话,只有细密的雨落在车顶,发出细小的拨奏。
天色比来时更暗了一些,昏昏沉沉地笼罩着路面,玻璃窗上映着温降的倒影。
这几天积压在心上的事情总算得到解决,她即便不觉得高兴,至少也应该松一口气的,毕竟周静美应该不敢再来找她,短时间内她能安稳度过。
然而她的话梦魇一般不断在耳边回响,紧紧攫着神经,喉咙和胸口钝钝地疼起来——
“等着吧……等着吧……他也有甩了你的一天……他也会甩了你……就像我一样……”
“等着吧……等着吧……你能得意多久呢……我总会抓住你……明天抓到我就弄死你……”
她该怎么办呢?
周静美彻底惦记上她、彻底恨上她了。
只要让她抓住机会,她就逃不掉的,下场只会比之前的她、比今天的周静美惨无数倍。
更何况相比周静美和森骏,她跟迟越的关系更不牢靠,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帮她。
突发善心?除了这个理由没有其他了,他的善心又能持续多久呢?
她甚至没有什么能给他的,连摇尾乞怜都做不到。
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现在才入春,一直要等到明年夏天……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刚想到这儿,温降的眼睫只轻颤了一下,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温热地从脸颊淌落,和微凉的雨水混合在一起,一直蜿蜒落入湿濡黏腻的衬衫领口。
周静美现在怎么样了?
快到放学时间了,她的扣子都被扯掉了,她该怎么走过学校的后街呢?
于蓉蓉呢,她和周静美撕破脸皮,又要去投靠谁呢?
思绪混乱地搅动着,她的额头微微发烫,昏昏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迟越是在她哭了大半天之后才发现的,才睁开眼,想看看车开到哪儿了,就发现她竟然在抬手抹眼泪。
眉心不自觉拧起,他诧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哭什么?都这样了还不高兴?”
他实在想不通她还有哪一点不满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合着他在路上是捡了个祖宗回来。
偏偏这祖宗就是犟着不肯说话,只顾盯着窗外,脸上继续往下掉豆子。
迟越啧了声,烦躁地问:“你是哑巴,不会说话?”
这话一出来,温降才有了点反应,稀里糊涂地转过头来,对他摇了摇头。
她一路哭过来,哭得忘我,现在才听见他在说话。
迟越看她一棒子打不出个屁的模样,总算忍无可忍,侧身扳过她的肩,开口警告:“别哭了,有话就说,再哭就把你丢下去。”
温降被他一逼,总算张了张口:“你能不能……”
话到一半,喉间哽咽了一下,声音一点点轻下去:“能不能等我考上大学?”
“什么?”她的话不知所云,迟越听不懂,脸上的表情更臭。
温降咽了咽嗓子,嘴唇哭得发干,又轻声问了一遍:“你能不能等我考上大学……再把我甩了?”
迟越闻言,总算意识到她在说些什么,眸光微动,一如天上晦暗的云,起伏不定地落在她脸上。
他刚才听见周静美的那句话了,倒是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威力,直接把她的胆吓破了,连着哭了一路。
然而眼下,或许是某种恶趣味作祟,他看着她,很想反问一句“凭什么”。
他已经帮得够多了,凭什么呢?
甚至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他从来不沾这些臭鱼烂虾的破事,今天却替她蹚了趟浑水,脏了他的鞋。
他眼底流露出的片刻嘲意太过明显,温降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在笑她不自量力。
凭什么呢,他凭什么等她考上大学。
视线倏地垂落,温降一下子哑了嗓,不再挣扎。
迟越也没料到自己一个字还没说,她的脸色便骤然黯淡下去,那句“凭什么”在喉间梗了梗,竟然说不出口。
算了,何必呢。
他知道那些人的秉性,也知道要是半道把她丢下,等于让她死了第二回,他从那天在路上把她捡回家的时候就知道,他没打算这么做。
所以何必呢,逞一时嘴快的“凭什么”除了让她脸上发大水之外,毫无意义,只会让他更糟心。
想到这儿,迟越烦躁地闭了闭眼,打开车里的纸巾盒,把里面的一整包纸巾都丢给她,语气不善:“知道了,你就当我是活菩萨,送佛送到西。”
温降的腿被纸巾砸到,僵硬了片刻才低头捡起,转而抬眼看向他。
眼神茫然又不可置信,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答应了。
迟越最讨厌她那双眼睛,更何况现在还哭得发红,刚跟她对上便别开视线,冷声提醒:“把脸擦了,不擦大学就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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