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聘珍

中岛敦还是第一次得到不含恶意与嫌弃的昵称。他好奇地盯着这位中岛先生，被礼貌回视的时候又感到了某种朦胧但真实存在的不安，下意识缩回芥川龙之介高大的身躯之后。

        “中岛先生”也不气馁，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才看向微笑的芥川龙之介。

        后者十分善解人意地解围：“眼看着也要到晚饭时间了，我们去餐厅如何。”

        什么，不是才刚吃完，竟然又要吃饭了？

        中岛敦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即使他的肚子没有以前那样烧灼的饥饿感，依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晚餐会吃什么？和午饭一样好吃吗？

        图书馆的食堂供应的餐点算是制式，按季节时间更替，随时可以自选，不过喜欢做菜的几位作家也会经常下厨实验新料理，更不用说今天图书馆还破天荒地来了新人。

        若是让中岛敦自己挑，他一定会选择熟悉且廉价的食物。这样可不行，还在长身体的孩子，营养要足够，更不用说能变成老虎，食谱当然也要参考食肉动物。

        芥川龙之介思索着看向中岛，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愣了一下，不知道从芥川龙之介的表情里究竟看出了什么，一脸“交给我了”的严肃表情。

        ……真的没问题吗。

        芥川龙之介的疑问在“中岛敦”眼神一变，一把抱起虽然瘦小也是十岁男孩的中岛敦时到达了顶峰。

        “……中岛？”

        依然戴着眼镜却掩不住其下锐利视线的青年从齿缝泻出一声冷笑：“那家伙也太没用了，连个小孩子也抱不动。”

        中岛敦一脸懵逼，虽然很乖的没有挣扎增加负担，但是已经僵硬得要炸毛了：“什什什么我很沉的中岛先生先把我……”

        然而这个中岛并没有放下他的意思，还用黑白相间的毛绒披肩把人一裹，包得只剩下能喘气的空隙：“走了，吃饭。”

        中岛敦：噫！为什么说得像是去打劫！

        芥川龙之介扶额：“这样会吓到孩子哦。”

        “多吓几次胆子就大了。”里人格的中岛敦脸上一派冷酷，抱孩子的手法倒是专业又轻松，就是看起来有点像人贩子，“不能总给他营造这世界温柔和缓的假象，他总要面对……的。”

        “敦君还是小孩子。”不需要过早地面对残酷与虎。

        里人格先生似乎很想对他的未竟之语不屑一顾，但抱着又小又软的中岛敦，他还是把过于锋利的言辞咽了回去，只说道：“太过在意世人的目光，会连自我都忘记，待到醒悟之时，便是终末之日。”

        “哎呀，真不愧是中岛君，”芥川龙之介投降地举起手，“虽然没有要讽刺我的意思，但听到这样的话，我也会心虚到想要逃走，更别说小孩子了。”

        中岛敦“哈”了一声：“世情如此，人皆野兽。”

        他对司书将这个“中岛敦”交给芥川龙之介引导没有任何正面或是负面的看法。因为这件事，拥有双重人格的他做不好，仿佛就是讨好型人格却又充满矛盾的芥川做不好，整个图书馆没有谁能做得好。这孩子只能野蛮、自我地生长，无论长成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他想要成为的模样。

        被毛皮围成桶的中岛敦双眼转圈，虽然在听，但完全没懂，直到被放置着坐下来，才小心翼翼拨开毛绒披肩，看向一路把自己抱过来的中岛先生。

        ……感觉和初见的人完全不一样！是双胞胎？

        他有些呆滞地思考起来，都没发现自己其实依然被抱着，坐在对方腿上。

        气氛还谜之有些沉凝，唯一的未成年夹在两个问题多多的大人中间，绞尽脑汁，吞吞吐吐地试图开启话题：“很漂亮的衣服……”

        里人格挑起眉梢：“因为是扒下老虎皮毛制作而成，所以带着大型食肉动物的光鲜亮丽。”

        中岛敦脊背发凉：“是是是是是吗。”

        “当然不是，”芥川龙之介无奈地把孩子薅了回来，再怎样也不能放任里人格的中岛吓唬小孩子，“是，唔，人造毛皮，你喜欢的话，让你中岛叔叔送你吧。”

        中岛敦一边摇头一边心想：这难道不应该叫中岛哥哥？总觉得类似的场景在赌气的同龄人那里见过……

        “铛铛～”

        灰蓝发色的少年穿着雪白的厨师服，像是从礼盒里蹦出来那样兴致勃勃地跳到他们面前：“里见式中华料理！认真地向各位大厨学习过了，与武郎哥一起的努力成果！”

        脸上还带着面粉的有岛武郎远远地探出头，无奈地笑着。

        有些烫人的水汽夹杂着鲜美的肉香，迅捷无匹地攥住观者心神，即使像被海浪打了一样睁不开眼，依然努力歪头，透过环绕的水汽去看蒸腾热气的中心。

        竹制的小笼一个接着一个，堆到中岛敦即使仰望也看不清的高度，看起来仿佛一模一样，透出的味道却截然不同，有些是面点谷物揎软的清香，有些是肉食调味充盈的咸香，有些是河鲜水产独有的清甜……

        “是绝对不输于聘珍楼的版本！”里见弴兴致高昂地凑到中岛敦面前，像是活泼好动的小动物那样，“请千万每个都尝尝，告诉我调味如何。”

        中岛敦惊呆了：“每个？！”

        “不吃到嘴里，就品不出滋味，进食这种由内心迸发的行为，每个人的喜好也全然不同。”里见弴信誓旦旦地说，“别看堆得多，里面都是小份小份的点心，而且吃不完没关系，就算这次尝不出来，还有下次下下次，我相信你无与伦比与众不同的舌头！”

        哎？哎？！这也是芥川先生“天赋”说法的一方面吗！

        -

        芥川龙之介心思细腻，一直盯着中岛敦的表情和动作，在察觉到他流露出来的那么一点“感觉要吃不下了但还是很想吃”的情绪时，就阻止了里见弴继续端蒸屉过来。

        里见弴爽快地答应了，并且端上一碟画着可爱图案的蛋糕。

        行吧。

        中岛敦已经习惯他的报菜名式上菜法了，也会认真给出评价，虽然他贫瘠的语言只能形容“好吃好吃超好吃”就是了……

        “这是？”

        “虎皮蛋糕。”

        中岛敦：“……”

        已经切回表人格的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忍着笑，将蛋糕分给他们：“饭后甜点，就吃这些吧。”

        表人格的中岛先生还不知道另一个人格的自己讲了个什么令虎害怕的笑话，无奈地接受了有岛兄弟的好（？）意，中岛敦就有点两股觫觫了，第一次在还吃得下的时候拒绝了“再来一点”的提议。

        芥川龙之介大感欣慰，愉快地吃掉了剩下的所有蛋糕，带着小小的中岛敦和另一个暂时没事做的中岛敦去散步消食，再把人领到新布置出来的房间。

        房间很简单，一张大概能放七八个中岛敦的床，一张桌子，一个架子，上面零星放了几本绘本童话和字典，大部分位置都是空的。

        中岛敦督促着小小的同位体洗漱，刷牙，整理收拾白天收到的礼物，把它们堆到架子上，弯腰从床下拉出来一个色彩缤纷的塑料箱。

        “这是玩具箱，是我准备的。”他说，“希望你喜欢。”

        中岛敦躺在床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闻言也没有急着跳下去看，依然是乖巧地点着头，说他非常非常喜欢。

        中岛敦望着他，金色的眼瞳像是柔和的满月，随风将光同等地倾泻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芥川龙之介微一颔首，便与他们作别，走出卧室。中岛敦目送他出去，又将视线投注在微笑不语的芥川龙之介身上。

        “敦君。”他走过来，轻轻将手搭在中岛敦捏着被子边缘的手指上。依然冰冰凉凉，但不像果冻了，像没有被注入热水的薄瓷茶杯。

        “你很害怕吗？”

        中岛敦瑟缩了一下，不是因为冷，而是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

        “回答什么都没关系，”芥川龙之介轻声说着，浅蓝的瞳孔泛着微微的荧光，像是发光的海岸，或是初晴的碧空，明明不那么像是人类，却充盈着比大部分人都闪耀的温柔人性，“无论是害怕这一切都不是真实，又或者即使为真，也会很快离你而去……都没关系。”

        中岛敦的瞳孔都缩紧了，几乎要拉长为不属于人的模样。但芥川龙之介只是握着他的手指，语气和缓，又肯定到不容任何置疑：“不要害怕失去幸福。会感到不安也好，负担也好，只要眼前的幸福唾手可得，便要抓住它，而不是因为害怕而回避它。”

        即使只存在过哪怕一刻，也要让它成为支撑你走下去的力量，而不是惧怕提起的软肋。

        “每个人都理应获得幸福，你也一样。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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