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赐婚

　　不多时太子、宁王到了阁中，慕夫人也随后应召前来，皇后命人换上茶点，坐在皇帝身边，皇帝诧异的看向皇后，皇后只是低头，捧起白玉茶盏。

　　少顷，珠帘挑起，门口缓步走进一位盛妆丽姝，长睫微垂，菱唇紧闭，头插翠蓝流金钗，淡蓝品月缎长裙在身后徐徐展开，如从湖中渡水而出的踏波仙子，步步生莲。

　　玉兰只觉得身上冰凉，合扣袖中双手紧攥住白玉簪子，玉簪上已被冷汗浸得冰凉，脑中空空荡荡，面上僵硬，唇角却奇异的含着一丝笑意。

　　屋内一片寂静，数道惊诧目光聚集在玉兰身上。宁王目光最为灼热，几乎要在玉兰身上灼出洞来，刚才他被一群贵女纠缠，待脱身后再找不到玉兰，心中正在恼火，心上人却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以前从未看过玉兰上妆，现在果然姝色无双，看得心里砰砰直跳。只是玉兰这么盛妆现身众人面前，总有几分不妥，以后必要嘱咐她不要这般花枝招展。

　　玉兰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到郭琪春身前，微低螓首，清清楚楚说道：“郭郎，兰心中爱慕郎君，愿随郎君去塞北服侍照料，相伴一生，盼郎怜惜。”

　　满屋人俱是张口结舌，晓是郭琪春，也不由得瞪大凤眼，怔在地中。

　　沉寂之中，叮当一声，太子手中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打碎阁中静谧。

　　宁王突然长身而起，伸手拉住玉兰胳膊，扭过她身子，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面上惊疑不定，眼中燃起滔天怒火。

　　玉兰挣了两挣，宁王手如铁爪般，玉兰凝望着他，眼里渐渐蓄起泪水，闭一闭眼。

　　宁王脸上惨白，放开玉兰，猛然跪在皇帝面前，急迫得喉咙如被火灼般，“父亲，儿子一直喜爱兰儿，求父皇赐婚，我要娶她！”

　　事情兔起鹘落惊变，皇帝诧异不已，转动着眼珠，默不做声。

　　小儿果真要为微不足道的女子断送前程，糊涂得要当场抢亲般，皇后眼中显出厉色，头上九转金凤步摇微微颤动，“果然是一家女，百家求！你虽为皇子，也不能不顾了女儿家自己的心思！那么就请慕娘子说说到底想要嫁谁，我和你父皇绝不阻拦。”

　　混乱之中，玉兰听到慕母在身后哽咽喊了声兰儿，心内酸楚。

　　调转身子面向郭琪春，玉兰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不敢眨眼，生怕泪珠滴下，也不敢回头看母亲，“自从听到家兄说起郎君军中战绩，我心中倾慕；那日看到郎骑马入城英姿，更是心之所系，唯君而已，幸今日得见，得述心中相思！”

　　郭琪春打量着玉兰，微皱长眉，“多谢慕娘子美意，不过家中祖父曾在我少时定下亲事，虽然因战事耽搁，退还了定亲礼，但女方一直未嫁，尚在郭府。现在前线凶险，我不愿轻率误人花期，打算战事不平，便不娶妻。”

　　皇后在旁轻笑，“战事期限谁人能预料？打完契丹、还有西夏、月氏，难道一直不娶妻了？郭节使军旅世家，为至道传承勇猛善战的子嗣血脉乃是大事。我听说郭节度今年已二十有三，家人很是着急。”转头瞧着玉兰，“至于以前的亲事，既然已退定亲礼，便是解约，无人能再说些什么，恭喜兰娘子心愿可成。”

　　宁王脸色青白，转过头呆呆看着玉兰，“我们十年情份，竟比不上一面之缘？”

　　玉兰咬紧牙关，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男人，郭琪春深深瞧住她，眼中隐现锐色，半晌叹道：“娘子天香国色，出身名门世家，我只是一介武夫，实是愧不敢当，我身处沙场之中，风险极大，实不忍令你担惊受怕。”凝望玉兰，柔声道，“况塞外贫瘠粗鄙，你出身江南温暖水乡姣好女子，会禁不住的。”

　　眼角瞥到皇后坐得笔直，紧紧盯住她，玉兰不由握住手中玉簪，指甲已刺入掌心，“无论塞外怎样苦寒，只要郭郎在身边，我便甘之如怡。我心甘情愿，永誓不悔。”玉兰咬了咬牙，“我非君不嫁！”

　　郭琪春紧盯玉兰，像是猎人细细分辨猎物行踪，眼中精光锐利之色一闪而过，玉兰只觉得无所遁形，紧张压迫之感竟似觉得在哪里过。

　　看了半晌，郭琪春长叹一声，俯身向玉兰施礼，“佳人桃花灼灼、宜家宜室，既得佳人垂青，郭某何其三生有幸！我即修书给家人，请他们下聘可好？”

　　宁王猛然站起身来抓住玉兰肩膀，太子同时起身出手，扣住宁王的手臂，哑着嗓子对皇上说，“宁儿心思已乱，我送他回宫。”说罢，看也不看其他人，紧握宁王臂膀拉他出阁。

　　皇上沉脸看着眼前一幕一幕，轻轻用手指敲动桌面，默了半晌，转头看向皇后。

　　皇后笑容温婉和煦，“慕娘子出身京都名门，郭节使是塞北名将，真是天作之合，慕府满门忠心为国，慕太师若是知道他的女婿是郭节使，欣喜之余必能全力辅佐太子，保我皇图霸业。”皇帝垂目喝口茶。

　　“不过郭节使修书到塞外，一来一往费时太久，既然两相情悦，便请圣恩，求官家赐婚罢了。”皇后转头，悠然对皇帝笑道，“倒是该恭喜郭节使双喜临门。”

　　皇帝默然许久，终于点头，“不错，郭卿镇守幽州，战功赫赫，契丹三年来未能犯我江土一步，今年更是收了新城、高阳两地，筑起我至道的防线，功不可没。”

　　“以前朝中尚有不服气之人，此番郭卿进京之后，众臣见到节使谦逊儒雅之风，均是交口赞誉，朕心甚慰。”皇帝站起身来：“朕即刻着人下旨，升郭春琪为镇国大将军，官拜正二品。慕府兰娘子与郭卿天设地造，朕便成佳人之美，令成眷属，择良辰完婚。”

　　武官与文官官制不同，朝中一品文官便有十人，加上从一品、二品文官一起多达二十多人，其中有官职无实权的文官颇多，慕太师便是其中之一；高品阶武官却是极少，现在朝中无一品武官，二品武官仅有二人。

　　皇帝一直控制兵权，设了知枢密院事、左右丞相等文司职共同监控武官，极力压制有兵权的武官，此番封赏皇帝犹豫再三，直到亲眼见郭琪春无丝毫恃功矜宠之心，谈话之中可见明习政事、娴熟军旅，终下决心。

　　双喜加身的郭琪春施礼谢恩。玉兰退行至母亲身边，见母亲含泪欲言，轻轻摇头，拉着她俯身福礼。

　　皇后忙起身扶起慕夫人和玉兰，笑道：“兰儿慧眼识英雄，我心甚喜。慕太师教女有方，并赐慕府官位世袭三代罢。”又向慕夫人笑道：“不如让他们两人在御春园说说话，只怕过会分开后，兰儿得等到郭将军动身回塞北时，才能守在一起呢。”慕夫人不禁流下泪来。

　　郭琪春在前慢慢踱步，玉兰跟在后面，松过心中紧绷弓弦后，想到今天竟是被数个焦雷连番劈打，一时满腹悲伤和委屈，又想到母亲含泪的眼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滴流出便再也止不住，滴滴划过脸颊。忙背对凤栖阁，不让母亲看到。

　　回头瞧瞧玉兰神色，郭琪春步行到园中开阔之地，面对凤栖阁门口站定，方便慕母远看，几名宫女也鱼贯而出，站在园中环廊四周侍立。

　　郭琪春柔声笑道，“这是高兴得哭？再哭妆就混成花了。”扯出块帕子递给玉兰，笑道，“不过哭掉妆也好，刚才你面对我那个雪白红嘴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好似我若不答应，你便一头撞死我。”

　　玉兰想到刚才情景，不觉又是伤心又是羞愧，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流个不停。

　　郭玉春叹口气，俯身要给玉兰擦泪，低声说，“你这么爱哭，以后到塞北后小心些，那里冬天哭能把眼泪冻住，再也哭不出来”

　　玉兰忙后退一步，扯过帕子拭泪，擦完之后发现那香喷喷帕子上鲜亮绣着鸳鸯戏水，心知是这风流浪子的定情信物，不由着恼，顾不得礼数，撸了撸鼻子扔在地上。

　　郭玉春勾起嘴角，“你随便扔，我这里还有好些，今天莫名其妙接了好多，想不到江南小娘子竟是比塞北还要火热……”挑着凤眼上下打量她，“不过其中你最是大胆，竟当面逼婚，若知你有这等心思，我又何必默默相思好久？”

　　虽然领教过此人语言无状，但从小身边都是翩翩君子，就算是宁王，也是语言有度、不失分寸，玉兰面对首次调戏一时忘记再哭，涨红脸驳道：“谁对你有心思？”

　　郭琪春摇头叹气，“好狠心的小娘子，过了河就拆桥。你对我毫无心意，还拼了命要嫁我，莫不是拿我做挡垫牌子。”觑着眼看看玉兰，“你招惹皇后那女人，可怜我这清白之人却陪着你一同落水。

　　玉兰哑口无言，郭琪春虽然可恶，但确实无辜，如果今天不是自己被皇后挟制，也不会连累他。只怕自己明晃晃带那白玉簪子时，就已被皇后盯上，可谁想到大哥送的簪子竟是宁王的定情物，皇后见了定以为自己口是心非，对宁王欲拒还迎，大哥好心办坏事，真是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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