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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除却她那个一心谋求仕途的父亲,若非还有旁人会有什么请求。然转念一想,桑葚亦是明了,这神女的名头实在太大了些,知情不知情的,只怕都想让她普惠一番人间。

        可她诚然没有那个实力,这纸条亦算给她提了醒。

        收拾妥当,桑葚前往正厅用饭,这个夜晚,大约是头一次一家子如此和乐,连一向看她极不顺眼的桑怡瑶面上也团着和善。

        桑南章还特例给每人面前放了一杯酒,他向来不许家中女子饮酒,这是头一回。他自个一饮而尽,随后笑道:“谁能想到我桑家竟然养出了一位神女,这真是攒了几辈子的福分。”

        姚氏亦道:“阿葚如今成了神女,老爷往后也不必再忧心阿葚的婚事。”

        “可不是吗?”桑姨娘道,“听说日后大小姐是要被接入京城的,到时自有达官富贵。”

        桑葚从头至尾只管做得笑模样,这时却不得不开口道:“姨娘,入京之事尚未有定论,也未见得……”

        “四殿下既已说了,自是十有八九。”桑南章又饮一口酒,他往日亦不是酗酒之人,这会儿连着饮了几杯,面上已见熏红。

        桑葚不好再说什么,坐于一侧的二妹桑怡瑶缓缓起身,为她倒了一盏茶,一面嗓音清甜道:“姐姐似乎不爱饮酒,那便喝茶吧!”

        “谢谢妹妹。”桑葚微微颔首,又见姚氏为她夹了一箸脆藕置于碗中。随后说着,“阿葚,往后你这两个妹妹可要指望着你多多帮忙了,瑶瑶和婉婉……”

        姚氏说着忽的顿住,目光落在桑怡瑶身上:“瑶瑶这嗓子可是好了?”

        桑姨娘笑道:“昨日就有好转的迹象,今日这嗓子已是完全恢复了。妾想着,定是沾了她姐姐是神女的福气。”

        姚氏心下了然,必是桑姨娘晓得约束女儿这嗓子才能好转。

        桑葚从前倒没将桑怡瑶坏了嗓子一事放在心上,如今好了,本也没什么。可这好转的日子未免凑巧了些,若非,也是那男子所为?

        这也太神通广大了些!

        不知是身手了得能在这府上来去自如,还是买通了府上的丫鬟?

        然不论哪一条,都极难被查实,桑葚索性将疑虑搁下专心用着饭菜,耳边自是笑声混合着夸赞与小心翼翼地奉承。

        饭罢,桑葚原以为桑南章要单独留她说话,譬如,以神女的身份为他谋求官位。只是桑南章约是太过高兴多饮了几杯,面上团着醉意,只摆摆手让她们散去。

        回至凝翠院,又如往常的每一个夜晚一般无二,从夏从春伺候她歇下,再去一侧的耳房去睡。然则这一夜,桑葚趁夜色寂静,到底是悄然起身,她轻手轻脚地打开窗子,轻声道:“有人吗?”

        无人回应。她又是朝着空寂的院子小声问:“你为什么帮我?”

        隐匿于树影间的黑衣男子听得这声响,险些一个趔趄坠下,幸得也仅有这两声问,遂忙是传信于灵安寺。

        寺内禅房,躬身垂首的属下将话如实禀于端坐于轮椅上的男子。

        男子面容平静:“然后呢?”

        属下应声:“桑小姐得不到回应,歇下了。”

        男子这时方是抑制不住的唇角微扬,属下忍不住去瞧,却见那满目温柔,笑意近乎是宠溺到极致。

        “她和从前一样,从不执迷。”有过好奇,然后放下。

        属下道:“桑小姐这性子,确实适合做神女。只是殿下您,如今不急了吗?”

        男子极淡地瞥过眼:“我急过?”

        属下自不敢应声,心下却忍不住腹诽,是啊,殿下您不急,不过传句话的事非要亲自前去,险些扯着伤口。您真的不急。

        男子瞧着外头暗沉的天色,笑意一点点淡下去,再出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又带些杀伐的果决。“传令下去,后日回京。”

        属下愣了下:“殿下不是原定明日?”

        “有些人要做事,总要给他们留点时间。”

        “属下明白!”

        翌日清晨,桑葚如往常一般起身,从夏一面为她梳妆,一面絮絮说着外头的事:“小姐不知,今日前院可热闹着呢!”

        “这才什么时辰,家里来了人?”桑葚道。

        从春亦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来了好些人,这会儿正厅怕是都要坐不下了。”

        从夏道:“听说是昨晚上就到了,只是不便夜间登门,这才今一大早上就络绎不绝地前来。奴婢听说,单单是奇石和草木就摆了满院子,更不说还有些不便放在院中的珍品玩意儿。”

        桑葚淡然道:“父亲必然高兴极了。”

        “听说还有些要求见小姐,不过老爷统统都给拒了。”

        “官场上的事父亲向来懂得如何处理。”神女之所以为神女,又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若桑南章随意就让人见了她,岂非显得这神女不够神秘庄重。

        临近晌午的时候,听说前院终于消停下来,一茬一茬的客人也被桑南章客客气气送走。庖屋送来晚饭,桑葚正慢悠悠用着,从春忽的打外头走来,悄声道:“小姐,前院里老爷似乎又不大高兴了。”

        “嗯?”桑葚疑惑道。

        “好似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眷来了,老爷耐着性子应付,眼见着就要把撵人挂在脸上了。”

        桑葚顿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父亲高兴了半晌,如今便是素日不大往来的亲戚登门,也不至于将不悦显在脸上。

        从春道:“府里头正要用午饭呢,这不是明摆着要让老爷把他们留下吗?”

        桑葚恍然,父亲原是桑家独子,拐着弯的亲缘也不过是父亲的表亲,甚至是更加攀扯不上的关系。从前因为亲缘疏离,一向没什么来往,如今忽然登门便罢,还卡着这样的时辰,也不怪父亲不喜。

        用过饭,从夏收敛了餐盘送回庖屋,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新的消息。还特意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小姐决然猜不到您这位表姑母做什么来了?”

        从春听得这话头,亦是一双眼睛亮晶晶凑到近前。

        从夏这才道:“您表姑母提亲来了。”

        从春赫然瞪圆了眼睛,愣了下自个又道:“怪不得前院说老爷脸色不好呢,原来是因为这么个事。”

        “可不是嘛!”从夏道,“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员登门尚且不敢提这个茬,她倒好,明敲明打的就这么提了。”

        桑葚正用着凉饮,下意识抿了抿唇:“表姑母该不是来为我提亲吧?”

        “那倒不是,若是来给小姐您提亲,只怕老爷当即就要将人撵出去。”从夏道,“您与王公子的婚事没成,也没见老爷如何不喜,又怎会看得上寻常商户?”

        “嗯。”桑葚了然,“只怕关雎院里已经闹开了。”

        从夏道:“秋水居大约也不得平静。”

        “呃?”桑葚愣了下,“表姑母一回提了两个。”

        从夏捣了捣下颌,如今也就只剩小姐的凝翠院还算平静。

        同一刻,秋水居也未曾如何折腾。林姨娘原本也是府上的丫头出身,自个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养的孩子也一向宁静温婉。倒是关雎院,结结实实闹了一场。

        憋了许久不能说话的桑怡瑶几乎是把所有怒火一气撒到了这从未见过的表兄身上,口中不住地咒骂着:“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肖想我?”

        “我是知县的千金,他算什么,一个小小的商户,也敢到咱们家来提亲?从前倒也罢了,如今桑葚成了神女,我怎么也是神女的亲妹妹,他这是眼瞅着攀不上神女就要攀附我,我看他是做梦!”

        桑姨娘静静地瞧着女儿发火,便是桑怡瑶将这屋子砸得一通乱也未曾阻止。从前她管束女儿无论如何不能说桑葚不是,如今咒骂别人,自然是无事。且这事,便是桑姨娘一贯经历风雨,也觉着心里窝火。

        桑姨娘明白桑南章多半不会答应,可女儿被人看轻,总是憋着一股气。

        眼见得女儿将一身力气泄了个干净,桑姨娘这才温声劝慰:“你只管记着你今日的话,你是神女的亲妹妹,日后她的荣耀便能与你息息相关。”

        桑怡瑶纵有不愿,嘴上亦说道:“女儿明白。”

        “往后不管心里想什么,你这嘴上,行动上都要一一向着她,竭力做出一心为她考量的样子来。”桑姨娘道,“桑葚这丫头,咱们跟她本来也没什么仇怨,你们又是亲姊妹,且我看她的脾性也不像是个狠厉的人。往后只要你不招惹她,她入得京城嫁为富贵,你一样可以。”

        桑怡瑶低低“嗯”了一声,转而又道:“阿娘,我都听你的,那今日这事?”

        “你父亲不会同意的,放心。”

        半个时辰后,前院到底传出桑南章将人撵出去的消息。“撵”这个字用的,连带着歪在罗汉床小憩的桑葚都有些诧异,父亲一向是顾及脸面的,既是勉为其难将人留下用饭,怎么又将人撵了出去?

        从夏道:“说是饭还没用完,老爷就下了逐客令。”

        这……

        原说表姑母为着自家两个儿子提亲,诚然是脸皮厚了些,怎么也不至于被撵出去?

        不妨从夏又道:“好似是您那位表姑母说话说得太过顺畅了,一不留神就说出不嫌弃咱们家的话来。说是二小姐的出身,虽然贵为千金,可亲娘到底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他们家是决然不会嫌弃的。”

        这却是怪不得了,注重脸面的人被扇了一巴掌,怎么能忍?

        是夜,绮春轩内桑南章被气得半晌没能消下气去,姚氏一直宽慰着才渐渐好转些。关雎院内,桑怡瑶不再大吵大闹,却是换做了桑姨娘拿着绢帕一直抹泪,只道自个拖了女儿的后腿。

        凝翠院,桑葚难得倚靠在罗汉床上,今日的夜风有些凉意,正适宜掠过窗子瞧上头的月光。

        月光洒下,灵安寺某间禅房内正有一人与她一般坐在窗口仰望。只是这一夜,他的门口无人守候。

        一股香味涌入鼻端时,男子只觉味道极淡,可下一瞬,便如醉酒一般头脑昏沉,眼前迷茫不清。再醒来时,他照旧坐在这窗前,像只是瞌睡了那么一会儿。

        然衣衫曾被解开复又做得恢复原状,一盏茶的工夫后,属下终于从外头推门而入。

        男子淡然瞥去,属下道:“那女子离开后立时飞鸽传书,看方向,应是飞往京城。”顿了顿,属下又道,“殿下,您确信要这么做?或许明日起,京城便会流言四起。”

        男子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只道:“备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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