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0章 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那芦苇丛不见了，冻得哆哆嗦嗦，还要唱童谣的小姑娘也不见了，只有  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坐在那里。

雪也不见了，倒是又下起来了雨，打在枯黄的树叶上，是一副萧索的秋景。

风还是很大，吹得人透心凉，吹得他衣衫忽啦啦的响，吹落了他绾在发间的木簪，那一头白发，便四散开来。

他穿着一件素朴的灰袍，那灰扑扑的颜色，跟寺中的僧服，颜色十分接近。

跟房中那白发妇人身上的灰袍，也是极为接近。

都是一样的灰袍白发，瞧着，倒真是相配得紧。

他看见自己站在那里呆看良久，最终挑帘而入。

那妇人转过头来，面色枯黯，两颊发灰，眼眶深陷，凹在里面的一双眼睛混浊灰暗。

竟然是裴玥彤！

可是，为什么会是裴玥彤？

他实在不想看！

甄千鸿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然而，等再睁开时，裴玥彤已躺在了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把短刃，那短刃深入她的血肉之中，只余少半截精致的刀柄……

在喜园中的那一幕，又开始诡异的重演……

他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晕地暗，眼前一片狂乱的光影乱闪。

他看见自己拔掉那胸口的短刃，毫不犹豫的戳进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一点点的将那刀尖往心脏里插……

“裴玥彤，你得等着我……”

“哪怕去阴曹地府，你也别想逃开我……”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你都只能嫁给我……”

那样如同咒语一般的誓言，叫他齿冷心寒，毛骨悚然！

他打了个寒噤，“啊”地一声，睁开了眼！

面前的裴玥彤，仍是俏生生的小姑娘模样。

此时正半俯在他身上，怔怔的盯着他。

甄千鸿倏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缓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说到最后，几致哽咽。

裴玥彤被他抱着，浑身冰凉，头脑发僵。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一把将他推开。

甄千鸿愣怔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看。

方才，她推开他时，那眼底的防备，竟是满得快要溢出来！

裴玥彤也在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两人默然对视，直接将身边焦躁不安的林清言，视作了隐形人。

良久，裴玥彤开口：“甄千鸿，你……回来了吗？”

甄千鸿看着她，咧嘴苦笑。

记忆中，她好像不是第一次这么问他了。

初次见面，她便问：甄千鸿，你也回来了吗？

后来在青竹巷韩宅偶遇，她问他：你是不是回来了？

现在，她又问他：你，回来了吗？

这话问得真正古怪。

他本就在这里，不曾离开。

她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问，你回来了吗？

他从哪儿回来？

他又去了哪里吗？

“缓缓，你到底……想问什么？”甄千鸿困惑问。

裴玥彤眸光微闪，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着。

他看起来的确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可是，这人惯来会作戏。

就像前世，明明心里装着别人，明明只是拿她当替身，可是面对她时，那黑眸之中，却似深情无限。

他天生了一张蛊惑人的眼睛，只要他想，他得装得，要多深情，就有多深情。

或许他已然回来了。

但他不愿在她面前承认。

若是他回来了，那他便会立时忆起前世的一切，忆起他真正爱的人，真正该帮的人。

他的最爱，是裴念锦。

他最该帮的人，也是裴念锦的家人。

而不是她！

裴玥彤念及这一节，立时满心戒备。

竟浑然忘了，这个人，在天香楼，为了救他的兄长，差点把命搭上……

甄千鸿看着裴玥彤冰冷防备的眼神，一颗心瞬间凉透了。

他呆呆看着裴玥彤，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喂，你们两个！”林清言连叫了几声，无人搭理，不得已，伸出手来，放在两人中间晃了又晃。

“千鸿，你应我一声，可好？”她心急如焚，“你现在感觉如何？胸口可痛得厉害？呼吸是否不畅……”

方才她已再次试过甄千鸿的脉搏。

那种汹涌又或是死寂的脉相，已然消失了。

他现在基本已经恢复了正常。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千鸿和裴玥彤被她一叫再叫，终于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裴玥彤，看着甄千鸿煞白的脸，以及，震惊伤心的眼神，心里又是一阵难言的愧疚。

该死，她方才，在想什么？

她想到甄千鸿前世灵魂归来后，将会带来的种种波澜和阻碍，在她一瞬间，她居然，动了杀心！

裴玥彤觉得自己真是可怕极了！

然而，她却也因此，深刻的明白，她对这人的怀疑和戒备，已然深入她的骨血肺腑，无可拔除。

前世他带来的种种压迫，让她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面对他时，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崩溃，并，随时可能做出失控的举动。

哪怕她心里明白，这一世，他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反而对她真心实意，她却还是无法抛弃过往，对他敞开心扉……

“姑姑，我没事……”甄千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暗哑又无力。

“你方才，到底是怎么了？”林清言急急问，“为何一直沉睡？怎么叫都叫不醒！我都以为，是我医坏了你……”

“方才，做了恶梦……”甄千鸿忍不住又转向裴玥彤。

“又梦到我死了吗？”裴玥彤哑声开口。

“是！”甄千鸿点头，“梦见你，胸口插着一把短刃……”

他下意识的抚向自己的胸口。

林清言听到这话，“噗嗤”轻笑，一颗高悬的心，也陡然放松下来。

“梦是反的！”她道，“你定是伤口疼痛，脑中便生出了幻觉！明明是你自己被剑戳到，却担心起缓缓来……”

“那，然后呢？”裴玥彤又问。

“你死了，自然很伤心……”甄千鸿喉结滑动着，终是没敢将梦中的内容，尽数告诉她。

他含混道：“我就一直抱着你哭，然后就哭醒了！”

“这么一小段梦，你竟做了这么久吗？”裴玥彤明显不相信。

“还梦到了别的……”甄千鸿移开视线，“不过，很混乱，抓不住，也记不清……”

“要是能记清，那便不是梦了！”林清言笑道，“我有时做了一些有趣的梦，在梦里跟自己说，要好好的将这些梦记下来，可是，醒了却是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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