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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第三百五十二章


眉生告诉我,手链是她前男友送给她的礼物,他外婆一辈传下来的物件,她一开始的行程里没有香格里拉,也是因为她前男友一家都定居在这里,她不想触景伤情。

        据他讲述,他外婆是彝族人,祖祖辈辈都住在金沙江一带,属于非常原始的少数民族生活体系,解放前几乎与世隔绝,远离一切烽火和硝烟。

        然而他外婆的寨子在上世纪遭遇过虫灾,被一种颜色艳丽却剧毒无比的虫子袭击,虫子体型庞大,寨民死伤无数,寨里的祭司和虫草药师对此都束手无策。

        在虫灾最严重的时候,有一支外地来的草药商队进入寨子,虫灾在一夜之间平复,消失的莫名其妙,寨民们去屋内查看,只见到一地虫香玉的灰,和轻微的打斗痕迹。

        没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虫子被清除后寨子恢复往日的秩序和繁荣,尚未长大的幼虫在湖中被意外捕捞起来,寨民们认为是不详的象征,用特殊的药酒浸泡去除毒性,然后制成琥珀供奉在祭台。

        眉生手上的一串,是他外婆偷偷拾到虫子自己制作而成,她前男友再加上几颗宗教风格鲜明的金属饰品,讲着什么不负如来不负卿的甜言蜜语赠予她当定情信物。

        我听完心里简直翻江倒海。

        金沙江附近的彝族村寨,突如其来的毒虫灾,外来的草药商队——

        种种线索综合在一起,不就是大张哥和小张哥收编蛇祖的那次喇嘛吗?

        世上的因缘际会永远都能让人意想不到,我看着眉生递给我的琥珀手链,色泽新鲜的幼虫被定格在舒展四肢的一瞬间,多足如同蜈蚣,前肢细长,和我昨晚在小哥手机上瞟到的照片非常相似。

        我不敢告知眉生你情敌其实是你前男友外婆一家的救命恩人,只得装作对奇特事物爱不释手的样子,问她能不能割爱,我可以花钱买下来,眉生大大方方一挥手:“你喜欢就拿去,不是多值钱的东西,我留着也糟心。”

        欠人情是我最不愿的事儿,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断然拒绝,并提出一定要付钱,结果眉生怎么都不肯收,一笔钱就来来回回的转,两人僵持半天,最终我只能转完账后飞速拉黑她账号,然后直接出门跑路。

        眉生追到廊道,在后面喊我名字,我背对着她摆摆手,大声祝她一路平安。

        走到房间门口,还没开始敲,门锁滴答一声解开,小哥站在门后幽幽地望着我,回头一看,空空如也的走廊已经没有眉生的踪影,可能是不想跟小哥打照面。

        我松口气躺到沙发上,迫不及待掏出手链摊在桌面,小哥的目光定住,他坐到我对面,拿起拇指大的琥珀,微凝的表情显然在回忆什么。

        他视线移向衔接琥珀两端的装饰品,是两块活动的扁平金属,上面刻着佛教的“卍”标志,两两成对,中间有两朵莲花的纹饰相接,眉生道他前男友信奉的某种原始宗教,起源于藏区,具体名字她不清楚,只知道手链上的符号被称为雍仲恰辛。

        我如实相告,小哥没发表任何看法,只让我收好手链回北京交给黑瞎子。

        在楼下汇合时眉生已退房离开,他们反响平平,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有天真露出怅然的神色,我问他是舍不得吗,他摇头,道难得遇见同门师妹没多聊两句怪可惜的。

        我看到他傻不愣登的直男样儿就头痛,美女不告而别,他第一反应是惋惜没跟人家进行更深层次的学术探讨。

        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要是二叔,看着他两天就能给他气死。

        理工男,果然名不虚传。

        我们在香格里拉的最后一站是普达措,眉生口里不去等于白来的地方,在车上小哥惯例闭目养神,天真和胖子还听他们的儿童歌,木安就发信息问我眉生忽然卷铺盖走人是怎么回事,我骂他八卦,他又问是不是跟小哥有关系,我道有关系,唯一的关系就是他俩没关系,人家爱去哪去哪有你什么事儿。

        回信许久没有传来,我感受到针扎般的注视直戳脑门,抬头看见木安正意味深长的瞅着我,表情跟在瓜田里徜徉的猹没区别,我怒起给他一记敲木鱼,身子刚俯过去,胖子猛地一脚刹车,我身体顿时往前一冲,和木安差点用头磕个哐当,好在他及时用手撑开我大脑门,将我固定在半臂距离以外。

        我见胖子是在红绿灯前急刹,对他道:“咱们不赶着投胎,你开稳点。”

        胖子瞟我一眼:“刚刚有个龟孙撵我车我都没追,想着你晕乎,还不够稳?”

        天真点头附和:“确实稳,才超限速20,平时他都拿汽车当飞机开,今天咱们还没腾空过,值得表扬。”

        阴阳怪气还得是天真在行,胖子一脸不屑跟小学生争论的神情,路灯跳转成绿色,在胖子提档的时候,我看到远处缓缓显露出寺庙的金色塔顶,白净的塔身掩映在茫茫绿林中,如同落在树梢上的一捧新雪。

        望着视线内渐渐远去的白塔,我出声问胖子可不可以停一会儿,我想去烧一炷香,天真奇怪道以前没见过我信佛教,在杭州都不去灵隐寺的,怎么突然对烧香起兴趣。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在我看过的旅行游记里,他们写到香格里拉有一座寺庙,香火灵验,每个家庭只需要供奉一盏灯,可以福泽家人,还愿方式是生活中累积的善意和福报,无须特地回来。

        天真的话没错,我从来不相信神佛,命运和因果不会被鬼神而左右,只在自己。

        可是我清楚的记得,在我小时候,我妈总是会去寺庙烧香拜佛,祈求我爸早日痊愈,祈祷我们高考超常发挥,求外公外婆长命百岁,求亲朋好友万事胜意。

        她求的许多,却唯独不求自己。

        我知道她实际不迷信不封建,她拜佛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可以表达惦记和爱,她深深爱着我们,愿意为我们虔敬礼佛、上香添油,希望佛祖能对我们施与慈悲。

        当时我得知后还笑话她,自己都不信还来烧香,万一佛祖认为她不够诚心怎么办,我妈理直气壮道为自己求名求利才不真诚,想要获得而去付出的信仰多市侩,她没有一己私欲,甚至不求能回报到自己身上,是大爱。

        我没有刻意回避过关于曾经的点点滴滴,可是以前看来鲜活明亮的记忆,现在想起却遥远的仿佛前世。

        下车时风微凉,吹来花草清香,天真他们没有同行,唯有小哥跟在我身后。

        踏进庙门,烛火燃烧的暖光成为室内最大光源,佛陀像立于高台,俯视众生,烛光忽明忽暗,照出佛像仁慈庄严的面容,彩绘的墙壁瑰丽如唐卡,香台摆着一排长明的酥油灯,映亮昏暗的案台,光影幽微。

        我和小哥捐出香火钱,各自点燃一盏,奉在佛前,酥油灯散发的热度灼烤着面颊,我沉下思绪双手合十,衷心在心底默默地祷告。

        闭眼的间隙,我看见小哥同样虔诚恭敬,不知在为谁祝祷,或许是漫漫岁月中,他心里不可忘却与磨灭的存在。

        心念落定,我直起身轻轻放下手,抬头望向肃穆的佛像,心里平静如一池静泉。

        刚准备抬腿出去,膝盖有根筋脉忽而轻微一抽,脚步不住地往下跌,小哥立即伸手扶我,在握住他手臂的一秒,我突兀的怔住,颅内骤然涌进大量陌生而纷乱的画面,犹如风中急促拂动的五色经幡,它们交织在一起,将万物混杂成模糊不清的一湖浊水。

        我一时无法分辨看到色彩的真假,脑子陷入剥离的苍白当中,看着眼前场景变成光怪陆离的斑痕,没办法进行思考,心却不由控制的开始疼痛起来,剧烈的宛若撕裂一般。

        用力地揪着衣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迷茫抬眼,见到小哥冷冽的眉宇,他似乎在担忧,张着嘴,可我什么都听不见,耳里只有寂静,万籁俱寂般的寂静。

        背脊僵直的不能移动,颤抖的手背忽然一热,湿润的水珠坠落下去,我摸摸脸颊,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滚烫的新泪还在源源不断流出,泪痕来不及干涸就会被热泪重新覆盖,我大口喘着气,心脏在呼吸中疼的愈发强烈,跳动的极其艰难,仿佛灵魂被生生从躯体里抽离。

        我睁着眼,视线朦胧到连颜色都看不分明,只有昏黄的水光在眼眶闪烁。

        恍惚间,我见到在漫天的大雪里,有一团影子蜷缩在雪地上。

        他头发和肩上都积着厚厚的雪,脸埋进膝间,脚下是细碎的灰色石块。影子一动不动,好像浑然不觉冰雪的寒冷,长长的手指垂着,皮肤被低温冻得青紫。

        在他身上,我能感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尖锐的近乎无法抵挡,如同刮在面颊上锋利的风刀,割的他鲜血淋漓。

        我发觉自己的难过,是在与他共情。

        “你不能是一块石头,让你的母亲,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你要学会去想,去想念,你妈妈送给你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礼物,会是你被那些人遮蔽的心。”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堆积的雪层上,他静静坐着,逐渐与苍茫的雪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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