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啪嗒。”

今天悟早早地回来，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

        “欢迎回来。是发生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昨天晚上工作就全部完成了！！杰输给我了！”

        “是吗，恭喜啦。”我一边说着，一边给唯把最后一条麻花辫扎好，然后给她戴上漂亮的发饰，再簪上一朵花。

        唯今晚上要和自己的哥哥姐姐一起去奈良看花灯，所以穿了漂亮的和服。

        从我入住悟家第二天起，各种各样的昂贵的日常用品就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后来在我的请求上还加上了新鲜的花朵。

        花朵总是会让人心情很好，可爱的女孩子也是。

        “川酱，我走啦。”唯站起来红着脸冲我点头，又冲悟点头，然后迈着小步子离去。

        “你很喜欢她？”悟对我说。

        “还好。”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小辫子在她身后随着步子轻轻摆动。

        “为什么独独是她？”悟有些好奇。

        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总会有三四个仆侍在外面值守。

        唯的工期其实早就结束，可是在我的请求下还是每天都来陪伴我。

        我没有看错，从一开始唯就是不一样的那一个，她身上有和其他仆侍不一样的氛围，这也是我亲近她的原因。

        “不为什么，只是合我心意。”我将多余的发饰都收起来，分类装进收纳盒。

        “你自己倒是不怎么戴？”他随手拿起一个摆弄着。

        “又不出门。给我，我要收拾起来了。”我朝他伸手。

        “这个好看。”他给我看。

        蓝底，绣着白色花草的图案，一枚漂亮又简单的发卡。

        我接过来，随手把它别到头上去，然后凑到镜子前晃晃。

        “嗯······还不错？”

        “毕竟是我的眼光嘛。对了，以后门外就没有看守了，五条家的范围，你畅行无阻。”

        “真的？”我平静地问他。

        明明之前是盼望着能够走出这间屋子的，可是真的住习惯了，又觉得在这里也很好。毕竟外面的世界是恐怖而陌生的。

        “当然。现在五条家没人敢动你。啊～我想去购物诶，今天晚上我们去购物吧？”他趴到桌子上，懒懒地说。

        我有些困惑：“为什么？明明想要什么都会立马送到的吧？去最近的购物商厦也要好久的。”

        “诶～～～”五条悟双手捧脸，拉长了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所以才要去体验购物的乐趣嘛。去购物可是在享受生活啊。”

        “我不······”我刚想拒绝，他已经掏出手机翻起了通讯录：“再叫上硝子吧，那家伙好像也很久没出过门了。”

        我又将拒绝的话吞回肚子里。

        然后五条悟光速地联络了硝子，我们一起出门，吃了晚饭，在人来人往间穿插，在琳琅的商品中挑选，谈笑着，也听别人谈笑着。

        这是我第一次与大量的普通人类接触。

        与我想象中“人类”的样子并不相同。

        我无法与他们融入，只觉得他们说的，笑的，都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事。

        游离感。

        购物真的是很消磨体力的事情，特别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就更是，一开始还是新鲜的，好奇的，可后来就感到聒噪，疲乏，身体上也反映出一阵阵消极的不适感。

        但是我不想破坏硝子和悟的兴致。对于没有自保能力的硝子来说，出门的机会实在是太宝贵了。

        所以出门的时候也穿了高领的长袖衣服，把那些禁锢给遮住了。

        真的很不舒服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摸摸脖子。

        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到。

        和硝子道过再见，我和悟吹着夏日的晚风，听着蝉鸣，在路边慢慢地走着，旁边稀稀拉拉的有车经过，我们就经常地被车灯照过去。

        高专附近并不繁华，人行道的一边是道路，另一边便是幽深的森林。

        “为什么没有叫杰？”我随口说。

        “他没空的吧······不过有道理，我要给杰打电活炫耀。喂，杰，我们晚上去逛街了耶？我还买了新游戏呢。诶～～你没空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毕竟无敌的我已经完成了工作了呢······”

        电话那头传来夏油杰阴恻侧的磨牙声。

        下一秒，夏油杰挂断了五条悟的电话。

        “诶，杰竟然挂我的电话！他不爱我了吗？”悟假惺惺地泪流满面。

        然后夏油杰打给了我，声音温和：“是百穗吗？”

        “嗯，是我。怎么了？”我问他。

        “你能帮我揍一下悟吗？他不敢还手的，麻烦你了。”

        我：“你稍等一下啊。”然后朝悟招手：“过来一下。”

        悟不明所以地弯腰，朝我凑了过来，以为我要说什么，然后被我飞快地弹了一下脑壳。

        悟一脸震惊地捂住额头。

        “好了。”我冲电话说。

        “百穗，是用力打啊，你这样会被悟报复的。”夏油杰有些无奈。

        “应该不······呜啊啊啊啊！”我扫了一眼悟的表情，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刚准备跑就被五条悟拉住，像猫摁老鼠一样摁在手底下。

        “杰，等我明天再去找你算账。”五条悟恨恨地说，把我的电话挂掉，随机像变脸一样压在我身上痛哭出声。

        “我记得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怎么能抛弃人家投敌呢！！”五条悟一只手就能把我摁住，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额头根本就不存在的伤口，表情悲惨地活像一个老公被小三勾引走的妇女。

        “？是杰叫我那么干的，明天你去找杰算账吧。”我果断地抛弃立场。

        “不行，你和他的账，我都要算！！”五条悟入戏太深，继续扮演着被抛弃的良家妇女，而且几乎已经到了声泪俱下的程度。

        这怎么办？

        五条悟被压制了一个月的本性完全解放了。

        让人承受不来。

        虽然我知道悟的意思大概只是想胡闹一下，可我实在是没有那样的闲心，只觉得他吵。

        而且我现在两只手被他一只手按住，动也动不了，这样的姿势让我难过。

        “悟，你松开。”我尽量平静地说。

        我准备用头去撞他。

        “不，我不松！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啊！”我一头撞在他下巴上，他痛呼一声，被我打断施法，然后松开了我，眼泪汪汪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吓了一跳，有点心虚地带着愧疚说：“你没事吧？快给我看看。”

        怎么又弄糟了？我感到心累。

        有点糟糕啊。

        “呜～”五条悟走到附近的路灯下，蹲下来，后背倚在灯柱上，乖乖伸出粉红的舌头，像一只小猫崽一样委屈，用自己湛蓝的眼睛控诉我。

        “里看里看！”他吐着舌头，模糊不清地说。

        这条路上路灯的间隙很远，周围昏昏暗暗，路灯的光盖在他的头顶，照的他的白发朦胧得像在发光。

        好乖，乖的让人想要抚摸，想要摸摸他的头，想要搂在怀里疼爱。

        舌尖被他自己咬破，咬的还蛮严重的，有鲜红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从粉红的舌尖一直流到下唇。

        真的是······令人着迷。

        悟总是这样的。笑的时候，生气的时候，认真的做事的时候，撒娇的时候。

        我弯下腰，盯着他舌头看了两秒钟，然后大概是被夏日的晚风吹昏了头脑。

        我伸出食指，避开他的伤口，指腹按上他的舌头，然后灵活的手指轻轻撬开他的上唇——滑了进去。

        食指没入一个指节。

        悟的瞳孔在我没有察觉的地方骤缩一下又恢复正常，却并没有拒绝我——他大可以用手把我拉开，或者，直接狠狠地咬我一口。

        舌头被压了一下，他没有再吐舌头，而是顺势含住了我的食指，然后轻轻咬住。

        人的口腔是很温暖的，他的也不例外。

        我的手指被他的上口腔与舌面温暖地包裹住。

        很舒服。

        我靠得与他更近。

        这样做，他会对我做什么吗？

        对我做点什么吧？

        愤怒，辱骂，或者是别的什么······

        对我做点什么吧？

        对我做点什么吧？

        求你了。

        我在心里哀求着。

        让除了那些禁锢以外的东西使我感受到活着吧？

        但是他只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光滑而带着舌苔的舌面滑过我的手指，牙齿也轻磕了一下我的指节。

        没有痛感，但是很痒，像一片羽毛轻轻滑过一样轻。

        难耐。

        就好像夏日炎热的湖面，偶尔有风吹动，泛起一丝丝涟漪，湖面就叫嚣着：给我更多吧。

        那个时候的湖面不仅想要摆脱炎热，更想要摆脱平静，它心里的话是：请让涟漪吞没我吧。

        请让涟漪吞没我吧。

        我住在，被保护在，或者说，被囚禁在，那座房子里。

        偶尔出门，获得自由，空白的脑袋就全都被新奇的事物装满。

        “老公你看，这件裙子怎么样？”

        “爸爸，我想吃冰激凌！要草莓味的。”

        “抱歉小姐，我们的这批货是刚进的，不打折。”

        “今天我又被老板骂了，真糟糕。”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能不能不要老是迟到？”

        “听说三班的佐佐木在和真奈美交往呢。”

        少妇的声音，小女孩的声音，售货员的声音，上班族的声音，公司老板的声音，与我们同龄的少女的声音。

        我是什么呢？我想要什么？

        自由吗？

        满山的繁花吗？

        飘飞的云朵吗？

        无边际的湖泊吗？

        友情吗？

        亲情吗？

        爱情吗？

        真理吗？

        谜团吗？

        灾难吗？

        毁灭吗？

        被爱吗？

        被拒绝吗？

        被厌恶吗？

        被辱骂吗？

        被欺凌吗？

        到底是什么呢？

        我轻轻皱起眉头。

        我真的存在吗？

        怎么才能确认一个人的存在呢？

        这世界上的其他人是存在的吗？

        世界是什么呢？

        自由是值得喜悦的吗？

        自由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在我脑中回响。

        “老公你看，这件裙子怎么样？”

        “爸爸，我想吃冰激凌！要草莓味的。”

        “抱歉小姐，我们的这批货是刚进的，不打折。”

        “今天我又被老板骂了，真糟糕。”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能不能不要老是迟到？”

        “听说三班的佐佐木在和真奈美交往呢。”

        少妇的声音，小女孩的声音，售货员的声音，上班族的声音，公司老板的声音，与我们同龄的少女的声音。

        再次响起。

        那个时候我仿佛觉得自己要被这赤白路灯的光芒照的消失了。

        我将手指在他的口腔中轻轻搅动，指腹滑过他的牙齿，有点痒痒的。

        对我做点什么吧？

        拜托你······拜托你······

        哪怕是打骂，哪怕是别的什么，失态一下也可以······

        然而最后他也没有如我所愿，我只好有些失望地，茫然地，无力地将手指抽出来，上面留下了带着血丝的唾液。

        我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

        仿佛刚刚被我插入手指的不是他。

        沉静得像一片湖水。

        呼吸。

        两个人的呼吸。

        风。

        灯光。

        汽车的鸣笛声。

        我弯腰看着他。

        他蹲在地上，仰起头。

        “老公你看，这件裙子怎么样？”

        “爸爸，我想吃冰激凌！要草莓味的。”

        “抱歉小姐，我们的这批货是刚进的，不打折。”

        “今天我又被老板骂了，真糟糕。”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能不能不要老是迟到？”

        “听说三班的佐佐木在和真奈美交往呢。”

        少妇的声音，小女孩的声音，售货员的声音，上班族的声音，公司老板的声音，与我们同龄的少女的声音。

        笑声，哭声，怒吼声，轻轻的耳语声。

        好难过。

        好难过。

        为什么这么难过？

        比被关起来的时候还要难过。

        害怕。

        自己以后，在摆脱了禁锢之后，还能够生活吗？

        我是病人吗？

        “啪嗒。”

        “啪嗒。”

        我的眼泪接二连三地滴到他的额头上，他的脸颊上，他的——湛蓝湛蓝的——眼睛里。

        在泪滴滴到他瞳孔的那一刻，他洁白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那滴眼泪也像是一滴雨滴，落进了一面小小的，纯净的湖，激起一点涟漪，然后立马消失不见。

        “啪嗒。”

        他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却没有替我擦去眼泪，而是任由眼泪在脸上滑出一道泪痕，再在颧骨处顺着重力滴落到他的脸颊上。

        我咬住颤抖的唇，阻止自己发出呜咽声。

        又一滴眼泪落进他的眼里。

        这次眼泪没有再被这个小小的湖容纳，它流了出来。

        五条悟笑了，用另一只手擦掉那滴眼泪，然后用手勾住我的后颈，把我按进他的怀里，用力地抱住，头埋在我肩上。

        他用力地抱住我，我被紧紧地箍住，呼吸都难以通畅，却感到了一阵巨大的满足感。

        我是存在的。

        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拥抱。

        我是可以被拥抱的。

        我是存在的。

        我是存在的。

        我是存在的。

        啪啦。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些声音也清晰了起来，他们的脸在我脑海中浮现。

        他们是人类。

        我也是。

        即使我们不同，可我们也是相同的。

        他们不是异类，我也不是。

        我也不是。

        因为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拥抱。

        “我猜你想要这个，是不是？”他说道，声音清澈。

        我努力地将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通过这样清晰的痛感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勾勒自己的形体。

        我紧紧地抱住他，用尽我最大的力气。

        “想哭的话就哭吧。”他说道。

        我想要摇头，声音却自己从声带中泄露，无法停止，无法克制。

        我小声地，小声地哭泣着，像一只可怜的，被人欺辱的小狗。

        无尽头的低声哭泣大概会让人烦躁，可是悟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我好害怕······”我说道。

        害怕孤独，害怕疼痛，害怕未来，害怕人类，也害怕自己。

        我有的时候会鄙视自己：真是个胆小鬼啊。

        可是在暗夜中，他却接受了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安。

        然后他说道：“没关系，有我在这里呢。”

        心沉了下来。

        我张开口，用力咬上了他的肩膀。

        直到眼泪快要停住，我才松开口，他白色的衬衫已经被血晕红。

        “对不起。”我说。

        他怎么不喊痛呢？怎么不推开我呢？

        “我有反转术式，刚刚是在逗你玩而已。”

        “对不起。”

        “又怎么了？”

        “很痛，是不是？”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血迹的位置，伤口已经自己愈合了。

        “那倒是。”五条悟将怀抱放松，然后与我拉开一小段距离。

        我哭的眼和鼻子都红通通的，一时忍不住抽泣。

        他伸出手，哈了一口气，然后非常用力地在我脑壳上弹了一下。

        那一刻我听到了头骨的脆响。

        还没完。

        他又狠狠弹了我两下才松手。

        然后我吃痛地捂住脑壳。

        真的很痛。

        而且感觉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扯平啦！”他畅快地笑，然后站起来朝我伸出手。

        “很晚了，我们回家吧。”他说。

        我牵住了他的衣角。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扯了一下他。

        他转过头来，望着我，不明白我要做什么。

        我一边犹豫着，一边向前，慢慢地，慢慢地，然后踮起脚——张开双臂，环上面前的少年。

        如果说刚刚是五条悟给白川的拥抱的话，那这个就是白川给五条悟的拥抱哦。

        很珍贵的。

        我努力地学着他抱我的样子。

        “其实······其实我知道哦······悟这么做是为了我吧？”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但是，还是，还是······”

        “虽然，虽然悟总是很轻松的样子，可是······也是很辛苦的吧？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

        可以依靠我一下吗？就像刚刚我依靠你一样。

        辛苦你了。

        真的······真的······

        他静静地听着，然后再一次回抱住了我。

        “我懂你意思了。”他接上了我的话，这次他完全放松，依靠在我的身上，我一侧脸，就能看到他毛茸茸的白脑袋。

        我被他压得后退几步又稳住步子，牢牢地抱住这只大猫。

        “好弱啊小川。”他蹭蹭我，然后闷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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