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算个小账

所以说，陈扬在来到蓬莱岛后脱下了手链把他藏在了这里，并且显示出了他的名字。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这里？
  他应该恨自己，应该销毁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而不是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让他以为这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难道他还爱自己？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占据了未尘的全部身心。那些年消失的快乐仿佛都在这一刻还了回来，他的心雀跃不已。
  这串链子，让他看到了与陈扬和好的可能性，让他开始幻想二人也许还有未来。
  未尘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一直护着陈扬，尽自己的全力爱着陈扬，他们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何至于如此卑微地想要一个人的爱？
  如果他跟陈扬坦白，他会相信吗？
  未尘心里很激动，却不得不赶紧放回链子，合上抽屉，开始翻找别的资料。
  突然，他听到了非常沉闷的脚步声，正有规律地响起，越来越近。
  未尘毫不犹豫地施了隐形术向逍遥池的方向狂奔过去，匆忙之中他回头看了一眼，跟一双大而圆的黑眸对上了视线。
  是陈扬！
  陈扬闲庭信步般，看着未尘消失在石廊尽头的黑暗里，而后仍然不疾不徐地朝他走去，脚步声很响，像是踏在了未尘的心上。
  陈扬一挥衣袖，石壁两侧的火把依次亮起，一瞬间照亮了所有角落，那些碎裂的石块和失败的机关在明光下一览无遗。
  “未尘。”
  未尘觉得耳畔只剩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从没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这么快过，自己也从没有这么害怕慌乱过。
  说真的，他难道是害怕陈扬打他吗？
  他只是不敢面对曾经的徒弟罢了。
  未尘已经飞掠至那扇暗门处，他点脚飞起用力撞了撞门，发现它竟然打不开了。
  “是你自己回来，还是我捉你回来？”
  未尘仍在用力撞门，用了各种法术符咒灵器都撼动不了它分毫。
  他能感知到陈扬离他越来越近了。
  “你果然不愿意自己回来。”
  陈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是听得未尘心里一颤。他背靠着石壁，急促地喘息，平日里转的飞快的脑子此时却一片空白。
  他看见陈扬像是能看到他一样紧紧盯着他，眉眼之间含着一股冰凉。陈扬从金色的袍袖中伸出几根手指随意画了几笔，一个银色的法阵就成了型，并徐徐向未尘逼近。未尘移动，那个法阵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也跟着调整行进方向，最后轻松压碎了未尘的结界，打进他的身体里。
  未尘不适地“嗯哼”一声，手指抵在冰冷的石壁上发抖，用力得指尖发青。他慢慢在空气中从脚到头显露出来。
  隐身的法术被破了。
  陈扬看着未尘，只见他浑身湿漉漉的，半低着脑袋，墨发缠在他的颊侧和颈窝上，剩下的自然垂下遮掩住他的表情。
  他一身黑色的衣装被水浸得透湿，紧紧包裹在未尘劲瘦的身体上，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像雪白的瓷器那样易碎。
  未尘抬起了头，露出一张不属于他的脸。陈扬一看见他的面容，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未尘，你可真能耐，居然能安安心心地扮作一个女子在我身边低声下气那么长时间。为了什么啊？仙界？天下苍生？”
  陈扬冷笑一声，扳过他的脸，突然抬手往他嘴里塞进去一个药丸：“吞下去。”
  未尘大概能猜到这是什么，便喘了两口气乖顺地吞了下去，却因为陈扬实在是塞得过猛，他还是被呛的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药丸吞下去不久，未尘的面部发生了变化，那种熟悉的瘙痒又爬上了他的面颊。秀气的五官逐渐变得清俊，最终变回原来那张让陈扬日思夜想的脸，那张常含冷冽的脸。
  “哪有你这样一见面就摁着师傅的？我这次来是为你处理一点事情，不会害你。”
  未尘勉强牵出一丝笑容，落在陈扬眼底却无比刺眼。他慢慢逼近未尘，大拇指按在了他的颈动脉上，感受着快速搏动的脉搏。
  “你骗我。”
  “你偷偷跑来这里，要翻看我的机密，还说不是害我。你在为仙界做事，是晏华秋安排在这里的探子，你以为我都不知道？”
  “不是……我只是为了调查清楚人妖争端的来源，去阻止大战的发生，也帮你解决潜在威胁。”
  陈扬突然笑了，笑容没有一点热度，反而含着股讽刺的怒气：“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多么大义的仙君，我需要你来帮我吗？”
  “不是全天下都需要你未尘！用不着你自以为是地消耗自己的生命！”
  “我曾经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把我捅入了谷底。如今你又不请自来，还满口仁义道德师徒慈孝，我不来找你便罢了，你竟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那就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了，师尊。有些账，哪怕是血账烂账也是有人记得的。从今日起，我便跟你一笔笔清算。”

  陈扬沉怒的声音就扑在耳边，他咬重了后面几个字，满是戾气。
  未尘听得心尖在滴血，偏过头去，心如刀绞：“陈扬，有的账面是假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东西是无法清算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我只知道你捅我一刀是真的，易容后步步为营来到我身边要骗取我的机密也是真的！你嘴里头没有一句实话！”
  未尘的鼻子有点酸，他忽然扭过头来看着陈扬，竟是有点委屈：“陈扬，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我不是为了高强的法力才伤害你，我真的不想那么做的，我是为了……”
  为了保护你的性命？又为了阻止人妖之战的发生？为了拯救天下苍生？
  未尘脑子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陈扬胸腔中怒气狂窜，听到未尘没了下文，低哑道：“说啊。”
  未尘不答，陈扬的眼睛泛起暴怒而吓人的红色：“为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是在骗我。”
  陈扬不相信他。
  那点曾经的欢笑与信任在二人的对峙中淡去了，刚刚浮现的希望又转瞬间消失。未尘却不想放过任何一点机会，忍着陈扬在自己的下巴上越捏越重的疼痛，从芥子里拿出一串青翠的竹节链子吃力地戴在手腕上，看着他：“这个，你丢了吗？”
  “丢了。”陈扬立马回答。
  “没有，你没有丢，我刚刚看见了，在最中间那个抽屉里。”
  陈扬一愣，突然嘲弄地笑了一声，眼底的恨意多的要溢出来。他手一伸，一阵细微的风声响起，那节竹节链子竟然自动飞到了他的手中，被紧紧握住。
  似乎是知道了陈扬要干什么，未尘急的想去夺它，却被陈扬死死摁住。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吗？”
  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泣了血，滚满了恶意：“为了记住你曾经对我做了什么，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遍遍的擦拭，不要忘记那个我敬重了二十年的人的一刀之仇。”
  “现在那个人已经被我捏在了手中，那么它也不必要存在了。”
  陈扬的手开始发力，未尘的眼中闪烁起一点绝望的泪光，看得陈扬心尖一颤。
  “不——”
  “砰”的一声，竹节链子爆开，化作细微的粉末飘扬在火光下，如云似雾。未尘看着它，眼角划过一滴泪水，滴落到陈扬的手背上，滚烫无比，仿佛能把他烧出一个洞。
  那串手链是他亲手做的，竹节也是他亲自磨的。他一生就做了那么一次手链。
  什么都没有了，他和陈扬之间。那二十年的温馨美好到底算什么，那些他珍视的东西跟这空气中的灰尘有区别吗？
  未尘僵在那里，陈扬突然就有点心慌，他下意识想握住未尘的手，却又停在半空。
  “陈扬，你想干什么？”
  未尘好似又恢复了平静，但是眼底全是哀伤的怒气。他就这么仰着脑袋看着他。
  “你也捅我一刀吧，行不行？”
  陈扬不想看到这种眼神，他无法理解未尘在委屈什么，只恶狠狠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未尘经过大怒大悲，身上又全是凉水没有擦干，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有点模糊。他有点四肢发软的靠在了陈扬手上，好像看到那双熟悉的黑葡萄似的眼睛靠近了自己，一切都又回到了梦一般的往昔。
  他突然间什么都忘了，陈扬似乎还是曾经那个天真的男孩，被他捅下了山崖。
  未尘撑起最后一点力气，冰凉的吻胡乱落在了陈扬的额头上，声音轻缓：“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是我真的……很爱你。”
  未尘说完这句话就彻底昏了过去，陈扬呼吸紊乱地一把抱住他，穿过密室的正门直通向自己的寝宫，而后把他放在了自己床上。陈扬会一点粗略的医术，给他喂了几颗药丸喝了点水，知道他就是连续的疲劳过度和受了凉，再加上情绪起伏大，便没有叫医师，只坐在床边等他醒来。
  我不会再被你骗第二次。
  你不爱我。
  你只是为了看我的机密。
  他不会爱我的。
  我不能再相信他了。
  可是陈扬做不到，只要未尘抛出一点希望，他就想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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