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最后一滴血液

话音刚落，就听到几声惨叫，看来还是有人没能躲开。
  陈扬率了几队亲兵强攻，却收效甚微，而伏青宫处在鸣琴宫地势最高点，易守难攻，眼看里头的人又要发动下一轮进攻，陈扬及时撤了回来。
  未尘看着眼前这座冷峻的宫宇，道：“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不能突破，我们怕是要被瓮中捉鳖了。”
  陈扬点点头，布阵排查防御薄弱点，集中火力去打，进度还是比较缓慢。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想必问题不大，但他们要是被人包了饺子，全军覆没不说，其他麻烦也大了。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每次箭雨铺天盖地地射来都会造成伤亡，陈扬越来越焦心。突然，他的通讯羽毛发出灵光，陈扬抽空接通了，里面立即传来陈潇的声音：“攻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
  陈扬不疑有他，纵身跃起一掌推向西北方的宫墙，身后的羽妖反应片刻也立刻跟上。此时，又一轮大范围箭雨密密麻麻地下起来，未尘一马当先撑起结界，仙兵紧随其后为破墙的羽妖树立起坚不可摧的屏障，成功抵挡住连续了一刻钟的攻势。
  忽然，有一阵细微的崩裂声接连不断地传来，又戛然而止。陈扬额上已泛起薄汗，见势便乘胜追击，咬牙坚持，但那宫墙明显被加固过了，不好再破。未尘利用远知琴探查了远方的敌情，暴出了最后期限：“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陈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师尊，过来帮忙。”
  未尘把陈扬的大氅收回芥子里，轻笑一声：“这么快就顶不住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行你上！”
  未尘不再废话，几步上前汇入自己的灵力：“还得看你师尊。”
  他故技重施找准位置贴出几张强化符，把灵力的效果放大十倍，果然感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伏青宫，煞气真重，他竟然在这待了两年还毫发无伤，难道真是徒弟的功劳？
  终于，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伏青宫被攻破了。裂口一暴露出来，整面宫墙便轰然坍塌，镶嵌其上的鬼面瓦随之四分五裂。在漫天尘埃中，一个娇小的身影隐隐露了出来。只见她给了拦路阵法最后一击，陈扬的大军即刻鱼贯而入，势不可挡。
  还没看清谁是谁，两边就开始交手，但对方很明显不恋战，边打边退，直到被彻底赶出伏青宫。陈扬正在兴头上，准备将他们尽数剿灭，被未尘一把拦住：“穷寇莫追，先休整吧。”
  陈扬的心率慢慢平稳下来，应了个“好”字。
  他微喘着气转回头欲吩咐亲兵清点伤亡情况，排查剩余敌军，就看到一抹刺眼的红闯入视野。
  那是……陈潇？！
  只见几个羽妖搀扶着陈潇，她脚步虚浮，身形不稳，满身都是血，睫毛低垂着，却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陈扬快步上前扶住了她，粗略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皱起眉头。
  陈潇勉强笑了一下，声若蚊呐：“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你说什么呢？”
  陈扬心中浮现忧虑，恰巧此时一只熟悉的手搭上了陈潇的脉搏。她下意识要躲，被那只手攥住：“别乱动。”
  是未尘在给她把脉。
  很快，未尘放下手，面色并不好。他一言不发，只是掏了几颗药丸给她喂下。
  “有事吗？”
  陈扬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未尘摇摇头：“不好说。”
  陈扬的心“咯噔”一下，又凉又沉。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
  陈潇吃了药，又被灌了几口水才缓过来一点，勉强撑起一点身子，说：“凤怀星叛乱后……我，东躲西藏，最后藏匿在了把守最森严的伏青宫，就在那个地道里。”
  “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而且我知道，你，你一定会来这里，我，我可以给你，开，咳咳，开门。”
  “所以我等着你来，直到感受到你的气息，便跑了出来，仍然躲藏着，时候一到，就，就向你发起了通讯。”
  “因为我，我当时在西北门，可以接应你，所以让你攻西北方。”
  “可是他们的火力，有点猛，我，我的亲信都死了，所以最后，只有我能在宫墙里面打了。”
  “……咳，可我还是，太慢了……”
  陈扬的眼睛又开始泛红：“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又帮我们攻门，又要承受他们的攻击？”
  他深吸一口气：“你会死的。”
  “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陈潇喘了两下，那被血糊住的眼睛竟然迸射出几缕光：“我知道。”
  “那又怎样呢？”
  她努力抬起手，即将摸上陈扬的脸颊时，又徐徐放下。
  “算了。”
  “未尘……”
  未尘看着她：“怎么了？”
  “你……”
  “小心！”
  只见陈潇突然暴起，面色陡然严峻，一掌甩出正中陈扬身后的某个血尸。陈扬猛地回头，那具原本毫无动静地“血尸”竟然站了起来，又被陈潇打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陈潇看着他倒下，唇角浮现一抹释然的笑意，踉跄欲倒，陈扬瞪大了双眼，眼疾手快地接住她。
  “他轮不到你去解决，你怎么还要出手？！”
  “我……”
  陈潇猛地吐出一口血，吐到了陈扬的胸前。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未尘见她眼神不妙，来不及多想就又给她塞了一颗药丸强迫她吞下，却被她咳了出来。陈潇缓缓看向未尘，气若游丝：“未尘，我知道表哥爱你，他那么长情，一定会爱你很久很久……所以你，你也必须爱他很久很久，要对他很好很好，如若不然，我，我哪怕是做，做鬼也不会放，放过你……”
  未尘叹了口气，笑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小姑娘不知何时流出来的眼泪：“我会的，我向你保证，如果我做不到，你就来找我。”
  陈潇的生命力肉眼可见地流失，无法挽留，不能减慢，陈扬自诩强大，在死亡面前，也不堪一击，甚至奈何不了它分毫。
  他再一次红了眼眶，鼻头酸了，又流不出泪来：“陈潇。”
  “表哥……你，抱抱我，好吗？”
  陈潇那双明亮的美目直白地盯着陈扬，仿佛面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全世界，是他最终的归属，是他哪怕死也绝不后悔的理由。
  陈扬小心地抱住她，然而陈潇无法给出任何的回应了。
  “表，哥……”
  陈潇用一种近乎于气声的音量开口。
  “你，要，好，好，的，打败凤怀星，保护好长寿羽妖……”
  “你要开心……”
  “要活下去……”
  “要记得我……爱过你。”
  “啪嗒”
  一滴血泪滴在了陈扬的肩膀上，明明轻如鸿毛，落在他的衣衫上，却似江海倾覆，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么滚烫，那么沉重，陈扬几乎被这一滴泪压弯了腰肢，烫出了伤口。
  怀中的人再没了呼吸，刚刚的嘱咐似晚风般穿堂而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却令陈扬心痛到难以复加。
  这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她在今天死亡了。
  陈扬的肩膀开始颤抖，他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才把陈潇交给下属，取走了陈潇鬓上簪的一只血花，收进了芥子里。
  他好像……从未留过表妹的任何东西。时至今日，他竟然只能留下这一朵沾满她血迹的绢花。
  ……未尘留在伏青宫安顿了众将士，归还了剩余的仙兵，把空间留给陈扬自己。陈扬找了几个侍女给她换上她生前最喜欢的衣服，施了洁净术，重新化了妆，抬上一个竹筏。竹筏被放到了沙滩上，海浪轻轻冲刷着陈潇的衣摆。她的面容还是那么明媚，嘴角甚至噙着一丝笑意，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再甜甜地唤他一声“表哥”。
  陈扬坐在她身边，远眺波涛起伏的大海，心中五味杂陈。
  “表妹，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对你太过严苛，不近人情。”
  “只是我们……”
  “哎，不说这个。”
  “谢谢你为我和众将士做出的奉献。”
  “你说你喜欢大海，喜欢鲜花，喜欢风，喜欢阳光，喜欢所有明媚而可爱，自由而广阔的事物。”
  “我想，你这样的人，大抵是不愿意睡在土里的吧。”
  “表哥就擅作主张，送你去大海中央，希望金色的阳光会洒在你的脸上，美丽的鱼儿在你的身边游弋。”
  “做个好梦吧。”
  陈扬为陈潇套上一层结界，伸掌轻轻一推，竹筏就轻巧地滑入海中，转眼间漂出了一大段距离。陈扬站立在沙滩上，任咸涩的海风吹起他的额发，也拭净他的泪水，直到陈潇变成一个点，随后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陈扬失魂落魄地回了伏青宫，未发一言，就抱住了未尘，像一个孩子一样渴望从他那里汲取些许温度。抱了一会儿，便自己退开，去祠堂给她立了牌子，重新燃了祠堂里的蜡烛。
  等他忙完所有事情才回到阔别一月的寝室，倒头睡在了床上。
  突然，他的目光里出现了一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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