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三千华年

新年一过，天气就开始回暖。很快，整个大地的江河都重新奔涌起来。
  茶馆重新开张，陈扬也琢磨着去找点事做，他干脆就干回老本行，继续除妖。但上次一战后，世道太平了不少，所以陈扬还是很闲。他开始去四处收集古籍，想要恢复未尘的头发和眼睛，但这实在是太难了。
  未尘早就习惯了现在的身体，劝他不用再做无用功，可陈扬不甘心。
  直到有一天，陈扬逛到茶楼去听戏的时候，听到说书先生讲述羽妖的跌宕与辉煌，便灵感乍现。
  对啊！他怎么忘了自己的羽毛就是味神药啊！
  于是当天晚上，陈扬做好饭等到未尘回来，在饭桌上试探着开口：“未尘，你真的不想治好眼疾了吗？”
  “当然不是，这不是没办法吗。”
  过了一会儿，陈扬又道：“你觉得我这个羽毛……能再生吗？”
  未尘疑惑地回答：“当然不能。”
  陈扬模糊地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那你觉得……羽妖掉片羽毛会怎样？”
  未尘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面色忽然严肃起来：“你想干什么？”
  “啊？没什么啊？就随便问问……”
  “你是不是……”
  “不是！你想多了我真就随便问问你看看你……”
  “陈扬，你实话跟我说你……”
  陈扬眼看他起了疑心，赶紧扒完最后一口饭收拾好碗碟：“吃饱了吗？拿进去洗碗了？”
  未尘绷着嘴角放下筷子，不发一言。
  ……试探的后果就是，未尘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未尘？”
  “师尊？”
  “喂？”
  未尘随口应了一声，还在看自己的书。
  陈扬抽走他手中的书，径直凑到他脸上：“你倒是理理我啊，怎么不说话了？”
  未尘叹了一口气：“你下午是什么意思？”
  陈扬装傻：“什么什么意思？”
  未尘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要拿自己的书：“是你对我有所隐瞒，不是我不理你。把书还给我。”
  陈扬觉得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应该早就猜到的。
  看着这人打定主意不跟他说话，陈扬心一横，把书一抛。
  “哗——”
  《王举人奇遇记之神秘花林》华丽丽地落到了屋子的最远处。
  未尘循声望去，当即要站起：“小崽子你活……唔！”
  “师尊，你可不能怪我，谁叫你不理我的，那只好我来找你了。”
  陈扬摁住未尘，抓着他的后脖颈吻了上去，积压了许久的情欲顷刻间爆发。
  未尘什么都看不见，其他的感官便更加的敏感，任何的触碰和吐息都能令他颤抖。
  亲了一会儿，未尘脑子昏昏沉沉的就被抱上了床。不一会儿，他就开始抓着徒儿的肩，全身发烫。
  太久没有这样由身到心的冲击，禁欲了许久的老神仙着实承受不住。银发汗湿在胸膛前，白纱被泪水濡湿，遮不住眼尾弥漫的绯红，反而更添一分脆弱和风情。陈扬原本只是想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做人了。
  未尘根本就不知道陈扬的手放到了哪里，黑暗反而更能刺激他的感官，一切都在未知处进行。他顾头不顾腚，遮得了这里便挡不住那里，最后全面失守，哪儿也没护成。这使得他处在极被动的位置上，不理他都不行。
  “师尊，你还不打算理理我吗？”
  陈扬含笑的声音好似迷迭香萦绕在周边，缠得他不得安生。
  “未尘，你再不说话，明天你可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你……”
  未尘如他所愿开了口，陈扬却像故意似的叫他除了那些羞人的声音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到最后，未尘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自己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明天大概真的什么都干不成了。
  ……虽然陈扬这次涉险过关，但不代表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久后的一天，陈扬照常做了一顿晚饭，未尘从茶馆回来，身上还一身茶香。
  只是未尘没有察觉到，今天徒弟的脸色不太好。饭菜的口味一切正常，可有什么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一天后，麻木了许久的眼睛突然有些不适。未尘没当回事，陈扬也什么都没说。
  两天后，眼睛的这种不适越发明显，明显到陈扬都察觉到未尘的异常。
  三天后，未尘的眼睛开始发热，不由自主地流眼泪，并且觉得眼前的深空变得有些奇幻。奇怪的是，周围人看他的目光比以往都更炽热。
  ……一周后，他的覆眼白纱偶然脱落，未尘下意识睁开眼，那深黑色的夜空骤然迸射出刺眼的光明。他立马闭上眼，心尖颤栗，万分震惊。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能模糊地看见天地万物的轮廓了。
  未尘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什么，找去秀水苑，发现陈扬的房门忘了关。透过房门的缝隙看去，陈扬好像把自己的翅膀伸出来了。未尘推开门，陈扬即刻一缩，却又马上愣在原地。

  那双墨玉之眸虽尚不能聚焦，但已然清润非常。
  “陈扬，你拔了自己的羽毛？！”
  陈扬恰好正在给自己的伤处上药，说什么都没用，只好承认了。
  “你！”
  未尘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他几步走过来抓住陈扬的衣领，手却开始发抖，他说不出话，眼泪还开始淌落。
  “你为什么要动你的翅膀！我都说了不用你管！”
  陈扬不知道说什么，委屈道：“少两片羽毛又没什么……能把你的眼睛治好不就行了吗？我又没损失什么。难不成这翅膀少了羽毛还飞不了了……”
  未尘松开手指，看到大片白金色中有两块秃了，还掺杂着血迹。他只觉得这副场景能把自己的双眼再次刺瞎。
  “我能不能看见影响不大了，可是你的羽毛是不可再生的！”
  “影响怎么不大！我就喜欢看着你的眼睛！也喜欢你看着我的眼睛！”
  陈扬倔强地抬起头直视着他，未尘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
  他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热泪顺便滚落到陈扬的衣襟上。未尘伸手顺了两下他脑后的长发，心中塞然：“傻鸟。”
  ……又过了一周，未尘彻底能看清了。秀水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色彩鲜明，美不胜收。自从瞎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照过镜子。而如今恢复了视力，未尘首先是去找陈扬。
  陈扬刚做好饭，转过头，跟未尘对上了视线。
  “怎么了？”
  未尘呆愣地看着他，张了几下嘴才发出声音：“我能看清了。”
  “真的？！”
  陈扬飞奔过来，那熟悉俊朗的眉目如一颗流星划过他眼前。未尘认真地描摹着徒儿的脸，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才算完。
  记忆中圆圆的眼睛，一切都没有改变。
  ……未尘回了房间，才想起来去照照镜子。这一照，未尘就挪不动了。他的头发全黑回来了！？
  难怪陈扬拔了两根毛！
  ……现在是真的，一切都回来了。
  未尘恍惚间走到陈扬的房间，发现他正傻傻地盯着自己翅膀秃了的地方，不禁心上一痛。
  傻鸟，明明就很舍不得自己的羽毛。
  未尘灵机一动，去拿了自己的颜料过来，把陈扬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我给你补上，保准看不出来。快点，不然很丑。”
  陈扬嘴一撇：“你这就嫌我丑了？”
  “是啊，有羽毛的时候多好看啊。”
  未尘调好色，就蹲下来在空缺处开始画画，别的地方一下都没动，格外认真。陈扬低头看着自己的翅膀一点点恢复了原样，心情也愉快起来。
  终于，未尘驱使着蹲麻了的腿站了起来，舒眉一笑：“这就好了。”
  那双白金色的翅膀依然熠熠生辉，每根羽毛都流光溢彩，纤毫毕现。
  至此，所有事物都完整了。
  未尘看着陈扬的眼睛，从他的眼睛中又看见了自己，生出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确实，从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开始，两个孤独的灵魂遇见了两双明亮的眼睛，自此，两个生命开始交融，各美其美，又互为一体。
  未尘突然就不再执着于这两片羽毛的逝去，因为他们并没有消失，只是化为了他的双眼。
  这真是太奇妙了。山林中也溢满了你的气味，每一缕风都仿佛你的呼吸，看见阳光就好像看见了你的眼睛，无论你在不在这里，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你是白昼和黑夜，是呼啸而过的风雪，是新年伊始的第一声烟花，是无数个惊心动魄的梦境，是人生长河中的山水。
  等待着你，并不是什么苦恼的事情。因为等待着你，就如同等待着清晨的来临。或许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因何爱上了你，也不清楚从何时开始，我想要守护你的眼睛。
  也许我们的相见，带来的泪水会比擦肩而过更为汹涌。但是漫长的岁月里，我需要哀鸣来唤醒我的笑声，泪水来洗涤我的光明。我需要这么一份命运之外的热烈，来铺开生命的画卷。
  山高水远，晨昏悠长。那么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吧。
  ……未尘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神仙，他住在秀水山上，和一只叫陈扬的老妖怪，养了一只叫滚滚的猫。如此，便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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