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夏·天天向上

秀水一中快开学了。临近九月，南方小镇里仍旧弥漫着暑热，令人心烦气躁。
  陈扬马上要上高三了，作业还没有写完，每天都很想炸掉学校。不幸中的万幸，他家离学校近，可以走读，这算是疲劳的生活中唯一的慰藉了。
  秀水镇不大，经济也不算太发达，不过风景是很秀美的，河水也是很清澈的，旅游业倒还可圈可点。陈扬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如数家珍，任何新变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今日，难得天气凉爽，陈扬叫了他舍友去学校附近的篮球场打球。一上午过去，陈扬的烦恼都随着汗水蒸发了。他乐呵呵地跟朋友道别，而后去学校对面的便利店买水喝。陈扬一边哼着歌一边还在手里转着球，不时做几个投篮的动作，直到他进入小店。
  陈扬夹着球，去冷柜里拿了一罐可乐，又抓了两包辣条，而后就把东西放到了柜台上，自顾自掏钱算账去了。
  这间便利店他太熟悉了，什么东西什么价格都了然于胸。它店面不小不大，老板是个东北人，热情慷慨，并为小店取名为“天天向上”，明摆着赚学生的钱。
  一罐可乐两块五，两包辣条两块，一共是……完了。陈扬没带手机，现金只带了三块。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把三块钱放到桌上，挠头道：“叔，我钱没带够，你等我回家拿……一趟。”
  陈扬抬眼的瞬间，话音戛然而止。
  天天向上换老板了？！
  眼前坐着的不再是那个身材魁梧的大叔，而是一个面相俊逸，清瘦颀长的……不算年轻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对于男人来说过长了，在脑后扎成一个啾啾，还有几撮毛扎不起来，便随意地卷在脸上。眉目如画，眸若点墨，清润温和。
  此人坐在摇椅上，手里拿着蒲扇扇着风，正含着不明的笑意看着他，那模样真真叫一个漂亮。
  突然，柜台后传出几声猫叫。陈扬循声看去，发现一只玳瑁猫款步走来，警惕地打量他，随后便兴致缺缺地走了。
  “怎么了，小朋友，没带够钱？”
  这男人开口了，声音与那东北老板大相径庭，却有点北方口音，还总夹杂着几分笑意和戏谑。
  陈扬缓过神来，点了点头，忽而腼腆起来。“老板，我待会再来买。”
  未尘笑了一声，伸出五指把可乐和辣条都推给他，拿走三块钱，又从抽屉里抓了块旺仔牛奶糖给他：“今天店里打折，你这钱还多了一毛，我找不开，给你一块糖。”
  陈扬只顾盯着他的脸发烧，愣愣地拿走零食，又莫名不想走，便鬼使神差地问道：“老板，你怎么……”
  “我啊，是唐都人，后来才到秀水镇落户，是看着你长大的，陈扬。原来的老板的儿子结婚了，他被接走了，这家店就被我盘下来了。”
  “你一直在秀水镇？我怎么没见过你？你看着我长大？”
  未尘神秘兮兮地说：“你是知道的，但你现在不知道很正常，因为以前的你知道，未来的你将要知道。”
  陈扬更懵了，在脑子里苦苦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
  未尘则挥挥手：“回去吧，作业不是还没写完吗。”
  陈扬一瞬惊醒，匆忙拿着东西走了。
  ……开学的前一天，未尘再次看见了陈扬。他又来打球了。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今日球刚打到一半就下雨了。初时只是蒙蒙细雨，但忽然间这雨便疯了似的大了起来，令人措手不及。
  陈扬和他的朋友们四处张望一番，只看到了一个天天向上，便朝此处飞跑过来，站在屋檐下避雨。
  陈扬浑身湿了大半。他用仅剩的纸巾擦净了篮球和鞋子，最后轮到他时只剩汗湿的衣服了。陈扬撩起衣服擦了把脸，额发滴着水，动作间显出几分少年的随性。
  老板在不远处看着，喊了几声：“进来啊。”
  陈扬回头，笑了笑：“把你这里弄湿了怎么办？”
  老板走出来，手上还提了个拖把：“那就用这个拖干净。进来吧。”
  说着，他拖了几个凳子出来，少年们往凳子上一坐，就聊起天来。洪亮的声音与有规律的雨声混杂在一起，笑声飘出去很远，回荡直至消失。
  他们聊完了，雨还没有小的迹象，便跟老板扯起家常。
  “老板，你叫什么？”
  “未尘。未来的未，尘埃的尘。”
  “好清新脱俗的名字。”
  “未老板，你这么帅，有没有结婚？”
  未尘笑着摇摇头：“还没有。”
  “为什么？”
  “可能因为身体不好吧。”
  陈扬闻言又细打量了他一番，没看出来什么病气，只见他举手投足间俱是懒散。
  雨下了一会儿，未尘的底也被他们摸干净了。陈扬掏出手机来玩，看到那个绿色的图标，心念一动，说道：“老板，你上次那个折扣还有吗？”
  “没了。仅限当天，当时。”
  当人。
  陈扬没反应过来，只是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不自然地打开个人二维码，放到柜台上：“那，我俩加，加个微信吧。你那个折扣太奇怪了，我，我把剩下的钱转给你。”

  未尘的笑突然变了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拆穿他，顺势把他二维码扫了，发送好友请求。
  瞬间通过。
  陈扬的朋友皱着眉：“那不是有付款二维码吗？你加人家微信干什么？”
  陈扬半天没憋出屁来。就在未尘感觉他快要脸红的时候，决定出手解救他：“你们喝点什么吗？”
  少年们也觉得口渴，一人去拿了瓶矿泉水喝，听着支付宝到账的声音，未尘心里乐开了花。
  线上收钱的感觉不比线下差啊。
  ……陈扬终于开学了。但他貌似把手机带了进去，因为他还在更新自己的朋友圈。未尘翻了翻，无非是一些风景，吐槽，作业，感慨。
  未尘想了想，敲了一行字发了出去：“小心被抓啊。”
  陈扬几乎是秒回：“不会，我有经验。”
  未尘笑了：“认真听课，下课再玩手机。”
  “哦。”
  “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
  未尘看着手机，哭笑不得。
  晚上十点，陈扬从校园里出来了。他看着对面的天天向上，不知怎么就走了过去，发现门竟然还没关。
  “未尘，你还没走呢？”
  二人同时一愣。
  叫得这么自然？
  “现在才是赚钱的时候，走不开啊。”
  未尘看着蜂拥而入的学生，听着电子播报的金钱到账声，别提多舒心了。
  不少学生稀奇地打量着他和他的猫，不过还是家的吸引力大些，过了高峰期店里就没什么人了。
  陈扬还没走。
  他买了一包QQ糖吃，这会儿已经吃完了，垃圾也扔了，但还不想走。
  “不回家吗？”
  “家里没人。”
  未尘的笑容一顿：“怎么没人呢？”
  “爸妈出差去了，基本不在家。”
  “而且我作业还没写完。”
  未尘沉默了一会儿，让出一个位置给他：“你想在这儿写吗？”
  陈扬点点头，坐到未尘旁边。滚滚就爱凑个热闹，它趴到作业本一侧，不多时就打起了呼噜。未尘一边撸着猫，一边看着陈扬写作业，发现他的草稿纸上写满了他看不懂的符号。
  字儿变了，还是他教的好看。
  “你这写的什么？”
  陈扬进入了状态，拧眉苦思，不过还是抽空答道：“物理。”
  “勿理？”
  “雾里？”
  “未尘，你上大学了吗？”
  未尘想了想，不确定道：“没有？”
  未尘伸长脖子看了两眼题：“不过好像也不是很难。”
  陈扬瞪大眼睛，把笔给他：“你试试？”
  未尘接过笔，一阵狂写，而后把作业本给他：“很简单。”
  陈扬愣住，看了半天硬是没看出来这什么玩意儿。
  “这什么？”
  “不是问这小球怎么到达对岸吗？”
  “是啊，那这是什么？”
  “飘灵……符……废了，最近煲了太多汤喝，嘌呤高，脑子不好使。你自个儿做吧。”
  未尘讪讪一笑，陈扬莫名其妙。
  十一点，陈扬终于准备回去了。他扭头一看，未尘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呼吸幅度不大，手中还握着扇子，睡颜宁和，给他一种久远的熟悉感。
  ……从那以后，陈扬隔三差五就过来店里写作业，最后几乎每天都来逗留到十一点钟。二人的聊天记录也越来越长，从鸡毛蒜皮的小事聊到最近的时事新闻，陈扬甚至把未尘当成了树洞，经常倾诉自己的不如意。
  未尘则自始至终回应着他，也许不是很快，但一定会回。
  劳累的学习生活也不算太糟糕，至少他总有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那就是校园对面的黑夜里，那盏唯一的灯火。
  ……国庆小长假来了。虽然对于高三牲来说就那么几天，但陈扬已经知足了。
  他去店里找未尘玩，发现他不在，而他平时爱不释手的茶壶就放在一边。于是陈扬冒出一个主意，想给他一个惊喜，就去拿了点牛奶红茶什么的，有模有样地都倒进茶壶里，给他尝尝自己做的奶茶。
  煮到一半，未尘回来了。
  他一进店就闻到一股甜香味：“陈扬，你煮什么呢？”
  他四下打量，猛地顿住。
  “Surprise！奶茶！”
  未尘看清楚后，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拿我的，紫砂茶壶，煮奶茶？！”
  “对啊？奶茶不是茶吗？”
  未尘咬着后槽牙，火冒三丈：“你知道这茶壶多少钱吗？！”
  “老子半年的积蓄！半年！”
  陈扬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惶惶不安地站起来，心虚地准备遁走：“也没给你煮坏啊，生那么老大气……”
  未尘保持微笑：“去哪里？”
  陈扬眼神飘忽：“写，写作业回去…”
  未尘顺手拉下店里的闸门，挂了个打烊的牌子：“写作业是吧？不着急，我先给你一些爱的教育。”
  “砰！”
  闸门落下的同时，一声惨叫也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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