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老化的旧式电视机屏幕上嗡嗡闪过的雪花点。

        下一秒，绫小路的表情重新切换为平静。

        “真是不知道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那天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去amaze，怎么会跑到顶楼去，为什么会一时冲动……想一想，头就像要炸开了一样痛。”

        她说着，捏了捏冲野洋子的手掌，缓缓松开。

        “其实当时应该也并没有看清两位的样子，但就是像冒险故事里逆光的英雄那样的感觉，一想到就会感到安心。所以，才厚着脸皮请洋子来探望。我是相当不像话的、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的大人呢。”

        “请不要这么说，是前辈本人足够幸运。现在也请不要想太多，放松心情休息就好。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空洞的场面话。或者说，双方都听得出的谎言。冲野洋子并不缺乏此等场合的经验。她干干巴巴地说着，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红子的挑眉。

        病房特殊的陈设，加护措施，刚才的异常表情，绫小路的自述，还有最开始的、坠楼事件本身，似乎都指向了很明显的结论：

        绫小路有精神问题，可能患有相关疾病。

        而走廊上全无医护人员的踪影。没有药物或者其他任何治疗手段的迹象。仅有的一位助理将绫小路一个人留在病房里下去接她们，回来之后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查看她的状况，而是将红子的花束拆开检查——她甚至没有费心去装出对绫小路的关心。没有任何叮嘱，完全不担心她们的言行不当产生负面刺激。

        ——说白了，哪怕绫小路从此丧失所有价值变成纯纯的累赘没人关心她的治疗，只要她还活着，冲着她之前应有的收入，也该有各色人等闻声赶来、像列国纷争那样抢夺分食残存的利益才是。

        为什么会任由一位“助理”独自掌控这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柄呢？

        红子一脸真诚地补充道：“没错，我们大家可都是最希望铃音酱能够幸福的！无论怎样，尽量开心地度过每一天。”

        幸福、开心地度过每一天。

        在红子的语境里，那个“无论怎样”可能包含了转化成亡灵或者恶魔……？

        端着花走来的助理小姐打断了冲野洋子的奇怪联想。

        她瞄了一眼花瓶，差点被逗乐了。不是，就算担心被打碎后变成凶器，一体成型的金属或者塑料也够了吧？这玩意居然是硅胶的诶。

        “很好看。谢谢。”绫小路铃音轻声说。

        沉默。

        在尴尬的复读模式即将开启前，助理抢先掏出了一部相机。

        “确实有很多人都在关心着铃音呢。一直也没有合适的时机发声。两位介意一起拍一张照片吗？不，脸部不用出镜……”

        绫小路虚弱地笑着，握住了镜头之外向她伸出的女孩的手。

        经典摆拍照片+1。

        “说起来，我一直特别喜欢铃音酱的那首《花叶颂礼》。在雨天的黄昏特别有感觉。”重新坐定后，红子忽然提起了绫小路之前的歌。

        “是吗？有点意外的选择啊……”绫小路睁大了眼睛，“一般来说总是元气的歌更受好评。”

        完全没有听过。

        这并不妨碍冲野洋子配合着说出：“真的呢。来之前红子在家里说了好多次想要把那张cd拿来让前辈签名，结果临走的时候一激动又忘了。哈哈，不过就算拿上了也会在捧着花的时候扔掉也说不定。”

        绫小路转头看向助理，有些犹豫的样子。

        “那可不行，不能让我们的客人妹妹留下这么大的遗憾啊。”助理笑着起身，“后面应该放了几张专辑，我去找找。”

        高跟鞋的脚步轻柔地通过垭口，进入了后方的生活区。

        ——这种时候是喝口茶，继续重复客套话的时间吧？问题是，助理连杯水都没有端来。

        “前辈……如果有什么让自己不舒服的事情，说出来会好一点哦？不想对外人说的话，可以对助理小姐说；不想对助理小姐说的话，可以对亲友说；对亲友也不想说的话，可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因为说的过程也是把事情理清楚的过程，纾解出来，就会感觉好很多。”

        才怪。

        啊啊，像这种仿佛从什么小报角落里照搬的豆腐块文章的无味鸡汤，如果有人对冲野洋子复述一遍的话，她真的会微笑着在心里幻想要怎么殴打对方的。

        保持健康的道理、维持和谐人际关系的道理、积累财富的道理、获得幸福的道理……道理真的有谁会不懂吗？区别是，能力。物理的、心灵的、背景条件支持的，应对的能力，坚持的能力，与人沟通的能力，感受快乐的能力——

        以及，读懂暗示的能力。

        “是啊。每次洋子试图欺负我被教训了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出来之后状态会好很多呢。也不一定要对人说的，洋子曾经对着一碗蛋包饭嘟囔了半小时，我觉得铃音酱就对着……嗯，这瓶花说就不错。”

        喂喂。虽然帮忙加强暗示是不错，有必要这么编故事损她的形象吗？！冲野洋子怨念地瞥了红子一眼。

        “听起来不错。”绫小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瓶花，“有机会我会试试的。”

        “也不要拖得太久，前辈。有些事，在特定的时间才是最有感触的。”

        “哈哈，听起来洋子对人生有很多思考呢。”助理小姐手里握着几张cd和油性笔回来了。“真不巧，没有那一张。先拿这几张抵了，下次再让铃音给你们补上吧。”

        “已经非常感谢了！”

        红子凑到绫小路身边，看着她接过笔熟练地挨个签下名字，然后在上面添加赠语……“诶，这张上面我想要个笑脸！”

        歪歪扭扭的，像是简笔画的太阳。红子接过cd，搂在胸口。

        助理将递回来的笔收进包里之后，又掏出了一枚精致的、在纯黑卡纸上印有暗纹的信封，递给了绫小路。

        “可不能忘记洋子的份哪。”

        “这是……？”

        在冲野洋子好奇的目光中，绫小路铃音扯动了一下嘴角。

        “这是事先准备好要送给洋子的，谢礼。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东西了。这是家特殊的俱乐部的会员卡，在被激活之前是完全匿名的，不会牵扯出和我的关系。

        “俱乐部里……有很多重要人物，也能够提供很多服务。可能对洋子未来的道路有所帮助。”

        冲野洋子伸手接过，绫小路的手指握着信封顿了一下，才缓缓松开。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绫小路抿了抿嘴，开口还未出声就被红子打断。

        “人也见到了，礼物也交换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下次再回来看铃音酱~”

        “红子！”冲野洋子抱歉地望了绫小路一眼。

        “也是啊。”助理点头，“铃音现在也还没什么精神，正是需要多休息的时候。反正她会疗养一段时间，你们有空就可以常来看看她。”

        “那我们就……先走了？希望没有太打扰到前辈。”

        “绝对没有。”助理走到门边，为她们打开房门。

        “铃音酱下次再见！”

        “下次见。”绫小路挥手道。“很高兴见到你们。”

        电梯，台阶，步道。助理小姐一直将她们送到医院门外，笑盈盈地目送着她们上了出租车，才折身返回。

        出租车内，看着驾驶座上熟悉的背影，冲野洋子僵住了。“红子大人，我们之前说的不是‘跟着我的日常生活自然接触’吗？”

        怎么还把这玩意——名字是什么来着，摩罗？——叫过来了。

        “真没礼貌。”司机咂舌，长舌在空气中翻滚出了波浪的效果。

        红子伸手，从座椅背后掏出了一面银镜，用食指点了点。镜面泛起阵阵涟漪。

        “节约时间。你该不会还以为这属于‘日常生活’的范畴吧？那束花的重量是被我减轻过的，真的是从未接触过超凡力量、没有留下痕迹的普通人的话，助理和绫小路铃音拿起来都应该更吃力才对。另外……”

        “嘘。”

        冲野洋子之前确实忽略了那一点。又收获了一枚白眼，她和红子一起听起从镜子中发出的声响来。

        绫小路在哭。细小的摩挲声。几下刮擦声。重重的震动。

        ——似乎是哭着倒在地上，挠着地板，一拳捶了下去？

        接下来的哭声更痛苦了。

        趁着她还在哭，冲野洋子抽出那枚信封，仔细观察。表面除了花纹没有其他印记。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叠字迹烫金的折页，和一张单面刻有徽章的、银行卡大小的黑卡。

        有些眼熟的徽章……

        刷卡解锁的滴滴电流声。推门声。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轻柔声响。助理回到了病房。

        “差不多就起来吧，擦擦眼泪。不是好好的，任务完成，会员卡也送出去了嘛，有什么好哭的。”

        哭声变成了啜泣。“我，有……什、什么，好哭的？”

        “是呀。路是你自己选的。跳楼还能被救下来的运气，可更神奇了，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我，又不想、被救。”

        “那种话还是省省吧。”

        “我的……人生计划书……”

        “那个啊。更新后的最终版还没出，今天早上和任务一起传真来的草稿你要看看吗？”

        「人生计划书」。这个关键名词说出的瞬间，冲野洋子捕捉到红子的神色变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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