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他好不容易才甩掉了护卫，二重天世外桃源，他不明白有什么危险还需要人高马大的巨力神族看护，爬个树都仿佛自己能被树枝吃了，简直毫无自由可言。

        至于怎么甩掉他们的，男孩得意弯了唇，士卫们皆是头脑简单只会服从的笨蛋，命令他们陪自己玩捉迷藏便一个个躲得好好的不敢出来了。

        “我真是太聪明了！”他抱着后脑勺，悠闲晃哒至云湖边，打算跳进去寻找传闻中的飞鱼。

        云湖是晴空的幻影，倘不知情人误闯，恐以为自己是踏入了虚空，一个天湖合一的无阴之地。

        他走至岸边，背身毫不迟疑倒下去，惊扰了湖中流云，有灰褐色的鱼尾鸟儿自他耳侧成群游过，他任由自己下坠了片刻，便施了力停下。

        云湖中大多是这种鱼雀，普通的鱼类只有一种可在此生存，即是他今日要找的飞鱼，世人称其为奈何，这种鱼一般呈银色，相传一万年才能诞生一条红色的奈何，吃了它能解百毒，永葆青春，延年益寿，可惜这种鱼警戒性极强，敏捷迅猛，又善于隐身躲藏，被抓后会选择爆裂而死，化成碎片，所以连银色的都很难活捉。

        他寻觅了一阵，寻得困了，也没见到一只。

        可他一定会找到的，今日不行就明日，明日不行后日，他总会找到那尾红鱼，并劝它同自己回家，救他的母亲。

        他想今日罢了，回去晚了要连累无辜侍卫受罚，他们大约还藏得好好的在原地等自己找。

        红色就在这时闯入了他的余光，他吃惊看过去，远处的云团深处，不和谐的红垂下来，仿佛一抹鱼类的尾鳍。

        他连呼吸都不能了，同手同脚飞过去，凑得近了，又隐隐觉得这红不似什么鱼鳍鱼鳞，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脑袋捅破云层，跃起扑上去。

        他抓住了一具软乎乎香喷喷的身体。

        “你先不要爆炸！你先听我……哎？？”

        没人给他说这种鱼有多大，也没人给他说这鱼是人形。

        他扑着她一起落下了云层，落入云湖之虚，半晌才浮在半空。

        “哪来的小鬼？”

        不耐烦的声音自身下传来，他忙抬头，先对上一双潋滟晴光的眼眸，一刹被抓了心魂，张着嘴作不了答。

        女人看着他也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天族的小鬼？”

        他终于回过神，急急从女人身上下来，站在虚空老老实实施了一礼。

        “我着急为母亲找药，还望姐姐原谅我的冒犯。”

        “哦，找奈何吧。”

        “正是，您就是奈何吗？”

        女人挑了挑眉，她眸下还生了两朵浅色的菱花，却不妖媚，反显贵气。

        “问别人前，应当先报上自己姓甚名为。”

        “我…我叫轩辕灵生！”他迟疑了一瞬，答得毫无防备，甚至还抬头，冲她笑靥灿烂。

        谁知她漂亮的瞳仁收紧，紧盯他半晌，眉头浅蹙溢出一丝杀意。

        “你的母亲得了什么病？”

        “父亲说，母亲得了心病，找不到自己了。”

        “心病？”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母亲了，她近日总把自己关起来，我去也隔着帘子。”

        “为何如此？”

        “母亲总说，她今日又比昨日老了。”

        女人的神情缓和下来，“所以你来找奈何。”

        “我想母亲也许吃了奈何，心病就会好了。”他看着她，似乎也有些为难，“可我不知道奈何已经化形……”

        “我同你非亲非故，救了你母亲我就会死，于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她起了劣心，所幸顺水推舟说下去。

        “我不要你的命，只是……我不知，我能否……也许你的一块肉也能……”

        “只有心头肉可以救人，给你我的心头肉我也会死。”

        男孩眼中的光熄灭，变成无措。

        “你要为了你的母亲，杀了我吗？”她慢慢伸出手，向他稚嫩的脖颈，戾气森然。

        不料男孩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疯狂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姐姐你这般好看，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不不，就算你不好看，我也不能随便伤害别人！”

        她顿住，问道：“你不救你母亲了？”

        他又有些泄气，但是迅速道：“我再去问父亲，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他唤高高在上的天帝为父亲。

        多么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若你的母亲快死了，只有我能救她，你会杀了我吗？”

        这种问题对孩童已经太过残忍，可她步步紧逼，非要一个答案。

        “假如她明日便会死，你会在今日刺穿我的胸膛，剖出心脏，为了让你的母亲醒来，温柔夸赞你做的真好吗？”

        刻薄的质问逼得他后退半步，他本就想着待捉到红色奈何，一定要说服她，带她回去。他无所不能的父亲一定会给予这舍身救人的鱼儿更好的回馈。

        父君一定有办法留住她的魂魄，重塑肉身，再奖励她百年修为，永驻天界。

        可他面对她突然大脑空白，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他也从没想过要剖开谁的胸膛，取出一颗活生生的心来。

        “如果既能救母亲，你也不必死，我也许会的……若你会死，我就不能……即便母亲会……”他说着说着哽咽不能自已，倔强咬着嘴唇不哭出声，可眼泪扑簌簌滚下来，浮在空中，成为云湖中真正的水。

        女人叹气，也发觉自己欺负狠了，这次伸出的手落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轩辕云决居然能生出这种小孩。

        “好了不逗你了，我不是什么奈何。”

        “哎？”

        “亏他们心那么大，敢放任你独自一人，都不怕被杀了。”

        小孩擦了把眼泪，有些生气道：“你为什么骗我！”

        “我心情不好，你又吵了我的美梦，惩罚你。”

        “……那你究竟是谁，也不是巨力神族，怎么会在二重天？”

        “我叫灵凰，我谁也不是。”她向后仰去，望着近在眼前般遥远的天际，自嘲作答。

        “姐姐也是天族吧，姐姐这般好看，是月仙娘的从属吗？”

        她摇头。

        “那……”他犯了难，歪头艰难思索。

        “别想了小傻瓜，吾是不该出生之人，源自背叛，不被承认，连姓氏都不配得到。”

        她应当是得体笑着的，可是男孩认真看向她的表情，担忧怜悯，仿佛她在寻求宽慰。

        刺痛她的自尊，

        让她后悔说出这些话。

        “从哪来的赶紧滚哪去吧，扰人清净。”

        “母亲说我长大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我会变得很厉害，我把姓氏还给姐姐。”

        “信口开河。”

        “我一定会的！我对天起誓！”

        “……”她看着男孩信誓旦旦的模样沉默数秒，道：“轩辕云决一定很少管你吧。”

        她不信他能教出这样的孩子，一定是疏于理会，才……

        “父亲虽然很忙，但有时间就会陪我，做错了事也会罚我，我有一次偷跑去了他不许我去的地方，回来就挨罚了。”

        “不许你去，难不成是罪大恶极的三重天？”

        她本随口一说，却见小孩瞪大了眼睛。

        “姐姐怎么知道？姐姐果然是九重天的人吧！”

        她突然觉得好笑起来。

        轩辕云决，她的父君，她的亲生父亲，偷偷同天后育子，忌惮她，瞒着她，又利用她。

        她不是他的孩子吗？

        当真只因司命一句不知真假的预言，便如此待她？

        她倒想知道如将面前男孩带走交给龙族，轩辕云决会不会用他的尊位交换？

        到时这笑靥无暇的孩子是不是也将看清他的嘴脸，陷入背叛，堕入苦痛？

        “……对，吾便是三重天的罪大恶极，九重天的叛徒，我将以杀死你双亲为前提，与你对立，我向你保证，你只会后悔今日所言，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她起身，垂眸看他时漠似冰雪，寒冽刺骨。

        “……姐姐？”

        “逃吧，轩辕灵生。”

        连名字都如此好听，满赋希望。

        她虽怨妒，也不至于拉无辜之人同自身一道堕入冰窟，她不需要谁陪自己万劫不复，那没有意义，也不会使她痛快。

        而今她什么也没有……

        她什么也没有。

        温热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她。

        男孩个头还不到她胸口，仰看她的小脸倔强又坚持。

        他抬手，指尖擦拭她眸下飞花。

        “你……”

        “说别人的时候自己别哭啊，一点都不吓人！”

        灵凰撇开脸，恍觉面上湿润。

        该死，她什么时候……

        “我才不是傻瓜，我看姐姐才是。”他指尖沾的泪水翻飞成花，飘然远去，“你说你是罪人，是真是假我都会亲自认证，虽然现在我还没有能力，但很快我会长大，我能解决很多事，到时你若想，我便接你回天上。”

        “狂妄……”

        他笑起来，忽而有人远远呼唤，自岸上传来，他转头辨认。

        “是觉的声音！糟了，我出来太久了！”

        “轩辕灵生。”

        “完了完了，我得走了姐姐！”

        “劝你母亲莫再吃修颜丹了。”

        闻此他猛然回头，可流云碧空，红衣的仙人已经消失不见，像是他的一场白日蜃梦。

        他怔了怔，却也已无暇追寻，慌忙飞上去。

        刚摸至岸边，便被高大的神明捞起托上肩膀。

        几名躲猫猫的护卫垂头丧气于后侧站成一排，看上去委屈又可怜。

        “不是他们的错，觉”他赶忙求情，“他们只是没我聪明而已，若是觉亲自看着我，我万万跑不掉的！”

        “殿下这般说，倒是臣的错了。”

        轩辕灵生龇牙讨好笑道：“我只是夸赞觉首领聪明。”

        “殿下来云湖，莫不是寻什么。”

        “没有没有，只是贪玩至此，不小心睡着了。”

        “红色的奈何已被人捞去了。”

        男孩止了笑，愣愣：“你怎知……？又被谁？”

        几片花瓣自云湖飞起，男人警觉顿起，后撤了半步，托着男孩转身便走。

        “小殿下方才可见了谁？”

        “觉你转移话题！”

        周遭同样高大的树林承接光影，映得男人容颜斑驳，他暗自用神力检查了男孩的身体。

        毫发无伤。

        “那臣告诉小殿下奈何的去处，殿下也要告诉臣遇见了何人。”

        男孩思忖片刻，摇头道：“臣怎能同君讨价还价，我不告诉你又如何？”

        “看来殿下的确遇到了谁。”

        男孩猛地反应过来，立刻叫道：“哎！不行不行，你耍赖，你套我话！”

        觉放声大笑，震得轩辕灵生一个激灵，愈发不满的丧起脸。

        他笑够了，侧目问他：“敢问殿下，何为生，何为死？”

        “……这有什么可问的，心生则生，心死则死。”

        “既如此，殿下寻找奈何，所谓生死？”

        男孩无法作答。

        他的母亲……近来愈发执迷于皮囊，神明一旦困于某个执念，便会类凡人衰退。

        若她能如方才的神女一样青春美丽，也许就能停下来，也许就能变回从前。

        “我不知道，觉，我只想让母亲开心，也许这是不对的，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殿下是好孩子。”二重天巨力神看似剽悍凶猛，威严悚人，实则宽和有礼，像个慈父。“可惜那尾奈何已经认了主。”

        “是谁！他是怎么做到的？快告诉我……”

        “她是你的血亲，叛天的罪人。”

        不止奈何，最后见她时，神女托着天帝尊印，长发高束，双目灼艳，红鱼在她修长的脖颈旁甩尾欢跃，结界大门开启，近在咫尺的，是久违的自由。

        不止奈何，神明光辉璀璨，轻易识心读魄，予众生渴求。

        她伸出手。

        她邀请奈何，她邀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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