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遥远的起始时刻，曾有神明与九尾狐妖相恋，受万般阻挠，致九尾堕魔，妄杀尽阻碍之人，受天罚，神明以命护佑，后九尾藏于魔界，诞下一子，死于魔族猎捕。留混血子三界流离。

        那时他还小，不知自己的血脉有何意义，只知他能一眼望穿他人命格，知其劫数灾厄，知未来，亦能窥以往。

        他的脸上干干净净，不似魔族，魔息纯度以身上所浮烙印为标尺，漆黑的图腾烙印越多，力量越大，地位越高。

        而像他这种没有烙印，气息混杂，无依无靠在魔界游荡的孤儿，只会倍受欺凌，稍有不慎即是丧命。

        所以养成了极冷的性子，受了欺负会立刻下死手还回去，预知的能力带给了□□纤弱的他极大便利，他杀了许多魔族，也得罪了许多势力，成了魔界的通缉犯。

        后来终于被抓，遇到了新任的年轻魔君。

        他被押上尸山魔窟，那时这还不叫尸山，这一带绵延群岳，统称为魔域。

        年轻魔君从骨椅上跑下来，用铺满了黑纹，看不清五官的脸震惊盯着他，中气十足的喊道：“你就是那个有三头六臂专吃幼崽的怪物？”

        当时他被打的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浑身是血，只用一双眼睛狠狠向上瞪去。

        他听到捉他来的人嚷嚷求魔君主持公道，杀了他这个身份不明的异类。

        “这么细胳膊细腿的，哪来这么大力量？”

        魔君蹲下来，好奇打量他的脸。

        “魔君当心！他邪性的很，没有魔纹，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我们好几个兄弟都被他割喉杀了。”

        “怎么没有魔纹，”高位者不由分说捏了他的脸抬起来，扯得他呲牙咧嘴，理直气壮指着他眼角泪痣冲众人道：“这不是有吗？”

        “魔君，那是……”

        “我说是就是。”他咧嘴笑着，四颗虎牙松松扣合，脸上魔纹涌动，连双眸都漆黑无白，磅礴的力量藏在这具肌肉匀称的□□中。

        他当即打了个激灵，乖乖给人捏着不动了。

        “这个人我要了，你们怕他，本王不怕他。”

        紧接着，他丝毫不顾及重伤患的挣扎，扛着他将他扔进野泉，命令他清洗干净，并在他企图跑路时大猫逗老鼠般轻松将其捉了回来。

        甚至还对他赤条条的样子评头论足。

        “确实有几分姿色，像个姑娘。”

        他站在水里狠狠瞪着比他高大的多的魔君，心道若是能敌，他早撕烂了他的嘴。

        “我单字名慕，你叫什么？”

        “少废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高位者眉峰挑了挑，屈膝坐在岸边，赤足掀起水花，溅湿他气鼓鼓的脸。

        “我救了你，你不该报恩吗？”

        他一脸疑惑。

        “你不该变成什么偷偷跟我回殿伺候我更衣起居给我狩猎做饭吗？

        “……”

        “或者每日放些稀世珍宝在我宫门外？”

        “……”

        “……你不会要以身相许吧？”

        “谁要以身相许啊！”他怒道。

        魔君夸张的后倾，又认真左右盯了一会，道：“如果你能忍受我喜新厌旧三妻四妾，也不是不可以。”

        “你听不懂人话吗！”

        “那你会做什么小白脸？”

        他愣了愣，不知为何便答道：“知天命算不算……”

        “什么意思？？”

        他盯着他看了一会，道：“你生于阴山地界，本是双生子，幼年时你吃了你的弟弟，得到了他的魔息。”

        “这事人尽皆知，没什么稀奇。”

        “可你并不能很好的控制双倍的力量，又误杀了你的母亲，但你的父亲以此为荣，把你送去了兽场，你不负所望，杀了所有对手，称了王。”

        “这些道听途说也能猜到大概。”

        “你胸口的骨链，最前面那一颗是你吞噬的兄弟的牙。”

        终于没再得到反驳，而他也被野兽的双眸圈了起来，逃无可逃。

        “不错，以后跟着我，我罩你。”他面上黑纹攒动，没有眼白的双眸弯起来，浮动的大约是欣喜。

        “……”

        “不乐意就杀了你，把你的牙也拔下来挂上。”

        他抖了个机灵，无可奈何只能默许。

        于是魔君便笑起来，牙齿洁白，尤其夺目，“我说了我的名字，你呢，叫什么？”

        “……傅天明。”

        “天明，以后你就是我的人，谁也不敢再欺负你，你可以叫我魔君，也可以叫我阿慕。”

        他本习惯了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不会再被人抛下，不料被人生生撞破了城门闯入，要求同行。

        “丑八怪……”他低声忿忿。

        “你说什么？”魔君跳入水中，摩拳擦掌要拿他，吓得他仓皇爬上对岸逃窜。

        那时他想，有机会一定要离开这鬼地方，摆脱这跳脱的魔君，去新世界。

        所以当十多年后，白衣飘然的轩辕云诀向他伸出手，告诉他生而为神，他没有同朝夕相处的魔君道别，走的义无反顾。

        他也早已看到了终局，魔族败北，天族胜利。

        广阔的天地呈现在他面前，遗世独立的神子轩辕云诀同野蛮好胜的魔族简直天壤之别，让他觉得过往的岁月宛如无明混沌不堪一提。

        可惜天道公平，他看穿所有人的始终，唯独看不清自己的道路。

        “天明，你的能力应该给世间带来光明，你体会过痛苦，更应该与我一道驱散所有恶与悲。”

        轩辕云诀的劝诱馥郁香甜，是流蜜的陷阱，他一脚跌入。

        帮天族平定内乱，助他称王，受封四重天天主，成为司命。

        一身华服，踏过穿星殿千阶，坐上他的宝座，天主之位，众臣子跪拜，无限风光。

        这世间谁也无法欺骗他，轩辕云诀也让他三分，因这能力，所有人对他青眼有加，又惧惮不已，他享受高高在上的尊贵，享受将人踩在脚下的优越。

        不仅没有驱散恶与悲，反而招致恐怖。

        毫不自知。

        轩辕云诀将他捧至云端，至高点。

        后一举将其摔下，万劫不复。

        他在后来的岁月无数次忆起开端之时，旁观，旁观者清，他终于看清了所有错过。

        与魔君重逢即是殊途。

        天兵后方，他与轩辕云诀驾车同座，遥遥窥见天真的挚友。

        黑纹杂糅五官，高大硬朗，依旧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他穿过天兵魔军，飞禽走兽，厮杀争斗，看到未来。

        魔界战败近在咫尺，魔子即将陨落。

        他在高地踌躇，虽说当初走的毫不犹豫，但到底不曾想过置这丑八怪于死地。

        便以永远效忠为契向轩辕云诀请求放故人一马，年轻尊贵的神王欣然应允，甚至同意他前去与魔君私会。

        夜幕降临，他披了一身星光，白衣生辉，流水虫鸣此起彼伏，幼时欢笑还镌刻在山野四处，而神祇已然矜贵不可近。

        故人便停在月色割裂的树荫下，如同一片窸窣的叶影。

        他从没有想凌驾他之上，但此刻高下更迭，还是让他心满意足。

        “别这么严肃，我这不是来报恩了。”

        他从宽大衣袖中掏出酒壶摇了摇，仰头喝了一口，挥袍坐在山石上，并拍了拍身侧空地，示意男人也来坐。

        影子动了动，走进银光里，接酒痛饮。

        “怎么个报法？”

        “我来救你的命。”

        男人擦了把嘴，深不见底的眼瞳令人生畏，可傅天明无所畏惧。

        “魔界将败，这是定局。”

        “还有别的吗？”

        “哈？”

        酒壶重新扔进他怀里，男人转身便走。

        他急道：“喂！你当初救我一命，我才来救你的，你知道我从没看错过，别不识好人心啊！”

        “你欠我的还不清。”

        他愣了愣，绷紧的身体又放松下来，无奈道：“你还在怨我啊？”

        似乎被他游刃有余的态度激怒，男人猛地转头，魔纹如浪掀礁岩，草木皆颤。

        “傅天明，我养了你十五年，你一声不吭一走了之，我以为你被谁抓走惊动了整个魔界掘地三尺的找你，若非封神大典宣告三界，我大约还蒙在鼓里！”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能力保护自己，瞎担心什么。”

        “你！提前告知我一声又如何！”

        “提前告知你又能如何？你定不放我走。”

        “是啊我不明白！我照样带着你打天下，给你至高无上的地位，何必大费周章跟另一个人结盟？！”

        他轻笑，语气却丝毫不带虚假，认真到伤人：“跟你，打不下来天下的。”

        不正常的魔息变得平静，山间清风徐徐，安抚了胆战心惊的生灵。

        “我可以把君位赠你，我为臣子，听你调遣，跟随你。”

        “……”

        他知道这话是真心的，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头，其实小孩脾气，只用一身蛮力压人，单纯得可笑。

        他知道他的软肋，知道堂堂魔君最怕的是孤独，所以才救了自己，只求弱肉强食中一真心。

        他不觉得自己亏欠什么，真心早已给了，十五年摸爬滚打，同生共死。

        魔界浑噩，若非真心，别说十五年，一分一秒他都不会多留。

        “所以我才说，你打不下来天下。”

        “傅天明你究竟要我如何！”

        酒壶咕噜噜滚向一边，二人距离陡然拉近。他不介意自己被抓疼的手，倒是讶异从那漆黑的深渊里看到不切实际的炙热，他无力直面，选择看向空空的另一侧。

        “阿慕，听我的话，放弃魔界吧，我可以送你去妖族或者人间，给你达官显贵，你想要什么都行，别和轩辕云诀为敌。”

        别和我为敌。

        “你觉得我不如他。”

        “他的确比你更适合王位。”

        “……天道告诉你的吗。”

        “是。”

        “天道告诉你什么你都信吗？”

        “自然。”

        男人松开手，漠然道：“那么你也救不了我，死也是定局。”

        “你这人怎么死脑子呢！我好心来救你，反正你也不愿做这个魔君，何必苦撑！”

        “现今我依然是魔君，我不会因所谓天道放弃我应做之事。”

        “你会死的！”

        诡异的纹络挽结成花，他终于看到故人今日的第一个笑颜。

        “我们自死息中诞生，没有魔族会惧怕灭亡。”

        他的声音不可自制的染上焦躁，“那我就抓你当俘虏，扔到四重天做奴隶！反正轩辕云诀不敢把我如何。”

        “我们打个赌吧天明，”宽大的手轻抚仙人如瀑墨发，锐利的指尖做笔，溪溺海河，勾勒尽眷恋温柔。“若我能胜天道，你就回来。”

        他撇开脸，终于妥协：“若你败了，要任我摆布。”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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