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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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混血子,生来无娑婆行识,无恐怖挂碍,无序法人伦,弑神,屠魔,灭相,颠倒乾坤,赠苍生以苦厄,自称天魔无上。
他立于战场不远处的山崖之上,刚好一览无余的高点。
翩翩少年郎,眉眼自带三分笑,手中一把精巧的弓,几只银箭散落在地。衣摆被黄沙染得昏黄,如同丧服。
“啧,你这人,怎的心这般狠?”
凤千羽走至他身侧,皱眉看着饕餮风卷残云追逐着残兵,抓住他们拆之入腹。
“他只听父亲的话,是个让人头疼的怪物。”
“亏你说的出口,他可是你叔父。”
“也是你叔父。”
“……他会一直这样吗,不停地吃下去?”
“嗯,直至筋疲力尽,然后把自己也吞了。”他说着,忽然一怔,他看到一抹红色旁若无人在血海前行,走向睚眦。
“把自己也吞了?”
“凤千羽,你看那里……”
“什么啊?你这个臭小子,要叫小生哥哥!”他顺着无上的视线看去,只见睚眦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指扣入胸膛,兀自摸索着什么。他连连后退,惊道:“他在做什么!”
无上不语,看来凤千羽看不到,那么他的父亲理应也看不到。
睚眦抠出一块模糊的血肉。
他笑了,白净的牙齿沾满赤红。
他笑得灿烂,即便一生杀戮,双眼依旧明亮。
他流下泪来,滚落两行红艳,斑斑驳驳愈发花了容颜。
他虔诚跪于尸块之中,跪于漫天苍黄,杀意褪去,呢喃爱人姓名。
“灵凰……”
他举起那块血肉,满心欢喜,情不自禁。
“你看,我满心里都是你……”
他那样跪着,哭着,笑着,而红衣神女跪坐在他面前,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在多年前便只身来此,借混血之眼抵达他身边,完成了执子之手的誓言。
他倒下去,饕餮的身影依然疯狂而无助,他闭上双眼前,吐出最后一句话:
“老七,停下来。”
龙子相继战死后,七重天太白星君在撤兵途中死于龙无上剑下。
轩辕云诀被迫解封二重天,请巨力神王出山助阵,魔息失去压制,魔族重生,奉龙无上为王。
以此又过三载,魔兵攻占三界。
觉护送轩辕灵生退守二重天,轩辕云诀被逼至绝境。
人间受战乱波及,旱涝失衡,也四处纷争,早无闲暇供奉神明。
缺少祭祀,神力衰竭严重,但即便是全盛时期的神王,也敌不过这神妖魔三族混血的怪物。
直到少年的剑抵在咽喉,自上而下俯视他,他想起预言,才明白司命恶意。
花神之子,显王相,与陛下相冲,呈覆灭之势。
龙无上,亦是花神灵君之子。
多年未雨绸缪,多年处心积虑,他杀了挚爱,害死骨肉,还是在劫难逃。
他覆面狂笑,引颈自刎。
“自此,龙无上目中无人,妄言世间无有匹敌,抛弃万千追随者,独往西天极乐,要与佛祖一较高下。
途中遇到了佛祖座下得力弟子——大鲲楚涅。
二者打得昏天黑地,不分上下。
最终还是龙无上更胜一筹,就在他要取大鲲性命的危急关头,佛祖现身,同他打了个赌,这混血子便失去了音讯。
大约五百年后,西天建立直接隶属佛祖的梵尊阁,其中尊者五位,解世间疑难杂症,一切不可超脱。
这梵尊阁的大尊者你们可知是谁?
正是那输给龙无上的大鲲楚涅!”
“噗!”
听及此,茶馆靠窗坐的年轻人喷茶而出,引得津津有味的众人诧异回头。
年轻人白衣,墨发及肩,胸前手腕都挂着佛串,笑意盈盈的,秀美无双。
与他同桌之人更高大一些,头戴不知各种鳞片制成的发冠,眉宇阴沉沉的,但也俊朗非凡。
见扰了众人,白衣行者忙摆手致歉。
说书人不悦注意力被抢,斥道:“这位行者难不成是觉得老朽所言非实?”
“属实属实,确是输给了龙无上的佛祖大弟子大鲲楚涅。”
戴发冠的行者眉头跳了跳,放了银两在桌,起身要走。
“哎,师兄师兄!开玩笑嘛!”
二者一走一追出了店。
“师兄,真生气啦?”
“没有。”
他看着尊者的臭脸想了想,嬉笑道:“我赢了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得听师兄调遣,师兄让我往西我哪敢往东啊!”
这话不说还好,楚涅听后直接青筋暴起,猛地转身要骂,哪知青年离得太近没停住,直怼了彼此脑壳,“当”得一声,疼得两人皆捂着头蹲下去。
“靡伽!!我真是受够了,还我让你往西你不敢往东!分明是我让你往西你必定往东吧!”
“哇师兄你脑门好硬啊!撞死师弟了……”
“我呸,当年也不知道谁的龙角给我撞俩血窟窿,几百年才养好,现在倒打一耙说起我来了!”
“啊,师兄你骂我,我要告诉师傅你犯了嗔戒!”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乖~”
楚涅终于没忍住,狠狠锤了面前青年一拳,气冲冲向前走去。
“哎呦!”
“我失心疯了信了你的邪跟你去茶馆享受什么工作后的闲暇时光,根本就是给自己找气受!赶紧回去交差,还得打扫经阁,也不知道那妖莲有没有再找阑竹麻烦,留漓汐素罗我根本不放心,也就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还能在人界四处瞎晃,凡心不死,师傅怎么会同意把你收进来的!你有没有在听啊……”
他回头时身后人来人往,哪还有靡伽踪影?
“哎?”
他崩溃呼喊,引来周遭瞩目,而他已无心顾及。
“靡伽你这个该天杀的龙犊子!让我抓住你就完蛋了!!”
这边靡伽转着佛珠已经飞到了东海,麻溜钻进海底,冲至那白色宫殿,熟练翻墙而入。
老龙王正同几个年轻鲛人逗笑,靡伽一把推开殿门,大喊了声:“老头我回来了!”吓得老龙王一口葡萄呛在嗓子眼险些驾鹤西去。
几名鲛人花容失色,连忙拍打顺气,救了龙命。
“哟老头子挺精神嘛~”他一屁股坐在一边的榻上,抓起果盘中的桃子不客气“咔嚓”一口。
老龙王气结。
“你这小崽子怎么跟你爹一个样!”
他挥手遣散鲛人,喝了口酒,道:“来此为何啊,又来索摸我这老头子什么宝贝了?”
“今天有正事。”
“哦,你能有什么正事?”
“就来问问您,仙逝后想去哪,归于天地还是投胎转世?我好提前托关系给您打点打点。”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龙王血压飞升,再次呛得半天说不出话,靡伽见此叹口气,叼着桃凑过来轻拍老者后背。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把嘴里东西吐了说话!”
“我说您,孩子都生不出来了,就别老当益壮了,这龙宫我大概估个价,卖了好分给下边的小孩。”
老龙王翻了个白眼,这是要气死龙了!
“小崽子你今天如果说不出一句好话,龙爷爷这的宝贝休想再拿走一件!”
“别啊,过两日您寿宴,我还想把五叔八叔请回来给您祝寿呐,您意下如何?”
这句话让人舒服多了。
老龙王摸着胡须,眯着眼睛道:“你有这本事?”
靡伽笑而不答。
“说吧,又看上我这什么了?”
当年大战后,霸下被罚抗碑,背负死去千万万的亡魂,如此至今,未有一日携带。
其实对他的惩罚早已停止,是他自己不愿放过自己。
抗碑之地他选了人界,看着人来人往,倒也不无趣,只是不知何时,亦不知为何,忽有人开始上香供果,甚至求他保佑平安,着实令人无语。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们,他喜欢吃肉,而且只会杀生,不能保平安!
“八叔,你一介恶龙,怎么过的比我这个和尚还清心寡欲,呕,这果子好酸,我都不惜吃……”
靡伽坐上龙首龟身的石像,敲了敲他坚硬的壳。
“怎么没音啊,我没找错吧,就是这樽啊……”
龙尾将他扫下去,他捂着屁股跳开,嬉皮笑脸道:“八叔准头不行了,没打着……哎呀!”
他得意忘形,被倒下来的石碑砸了正着。霸下瞅了空档变回人形走至他身畔。
“八叔八叔,我错了,这玩意儿太沉了,能放下吗?”
“不行。”
靡伽欲哭无泪。
“找我做甚?”
“老头子寿辰……”
“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八叔……这可能是老头子最后一个寿辰了。”
霸下吃惊蹙眉,靡伽沉下的面色不疑有假,沉默片刻,终道:“我走了,这碑谁扛?”
“八叔放心,我已经找好了可靠的人选。”
他摩挲碑上铭文,叹声应允。
狻猊依然住在风缱宫的庙堂中,青灯古佛。
他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也有了岁月刻痕,发与胡须未曾修剪,长长铺了一地。
靡伽自进门就叽叽喳喳到处翻饬,聒噪不堪,像极了睚眦。
“五叔,这杯子不错啊,就是旧了点,我去给你泡茶啊~”他说完又不知跑哪去找茶,留狻猊与那剔透玲珑的琉璃杯相视无言。
它受藏于不能提及之人,藏在他遗忘之处。
那日天热昏黄夕阳流金,年轻的龙子喝得酩酊,唇笑成了两条薄薄的线,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眸中笑意璀璨,倾尽了温柔。
“五叔,我找到……”靡伽噤了声,他放下手中托盘,走至庙堂中央,轻轻跪在龙五子面前,帮他擦满脸的泪。
“死的本该是我。”
龙五子孤高不可一世,自诩通透,顽固不化,拿不起放不下,死不足惜。
“没有谁该死,因果无边,看不到头也望不到尾。”
风缱宫的树叶鲜红如血,炽热真诚,如当年的龙三子、故去的龙三子,无法再给予他珍视的兄弟余生温暖。
“五叔,参佛是为了更好的活,而非谁避世的借口。三叔定不愿用死了的人换你余生死了的心,他想你活着,也不止活着而已。”
他将琉璃杯捂于心口,泪流无声,靡伽却听见龙啼回荡。
“五叔,放下吧。”
枫树好啊,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看上去热闹,狻猊,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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