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别留下遗憾

　　薄荷柠檬水和蓝莓花蜜茶是之前老尼尔来这里常点的茶饮，原料都来自这座花房，自然、原生态，是外面喝不到的佳品。

　　听到多拉格的声音，老尼尔的心灵很快平静下来，他没有拒绝对方先休息一会儿建议，于是微微躬身对自己的迟到表示歉意，说道：

　　“抱歉，我迟到了，薄荷柠檬水就好。”

　　每次来到这里，老尼尔都感觉很安心，他没有故意客套什么，自觉去两排花架角落搬来一把圆形木椅，默默坐在邓恩另一边。

　　等多拉格端来加冰的薄荷柠檬水，老尼尔立刻站起身伸手去接。

　　感受着指尖的冰凉，他的神情犹豫而迟疑，好一会儿才问道：

　　“先生，如果我无法唤醒邓恩，我是指让亲近的人去心灵深处唤醒他，您……还有其他办法治好他吗？”

　　多拉格明白老尼尔在担心什么。

　　邓恩亲近的人、重要的人都不在迷雾城，而他不认为自己是，愧疚和自责创造出了一件没有缺口的刑具贯穿他的身与心。

　　在他们无法离开迷雾城的情况下，这无异于一个死局。

　　对双方都是这样。

　　论心灵的病，老尼尔要比邓恩严重得多。

　　多拉格一直想要帮助他们，可他只是“心理医生”，不是无中生有的神灵，无法在病人不配合的情况下完成治疗。

　　不需要病人配合的那种治疗……

　　叫做操控！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他摘下鼻梁上的银质眼镜放进上衣口袋，在这个过程里，他那双略带锋芒的碧绿竖瞳很快变得柔和，“心灵安抚”无声无息间和老尼尔的心灵完成同步，然后针对性的进行引导，他说：

　　“非凡者的失控确实很难治疗，但请多给我一点信心，邓恩先生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间歇性失忆只是‘不眠者’途径的影响。

　　“而且，就算这次不成功，我也可以成为半神后再进行治疗，对我来说，这并不困难，只是需要提前准备大一号的衣服和鞋子。”

　　多拉格没有把话语引向“对邓恩重要的人”这一点，而是以调侃自己的方式，按老尼尔希望的那样，强调自己随时能举行仪式成为半神给他信心。

　　对于多拉格来说，老尼尔同样是病人。

　　比邓恩更需要治疗。

　　得到符合自己心理预期的答案，老尼尔心中的担忧立刻消失大半，他笑着点点头，抿了口薄荷柠檬水，那种令身心通透的清凉让他宛如进行了一次洗礼，稍作回味他才把杯子放在一旁的矮桌上，说道：

　　“先生，我可以了，开始吧。”

　　用点头作为回应，多拉格轻轻握住胸前的巨龙吊坠，眼中荡开一圈圈柔和波澜。

　　叮铃……

　　叮铃叮铃……

　　随着一声声空灵铃声响起，他们周围的景物消融又凝聚，色彩交换过几次艳丽和陈旧，很快变成黑荆棘安保公司最初的模样。

　　是那个一切都还很美好的时候。

　　门口放着那块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地毯，窗台还放着一株晒太阳的白玉灯笼草，会客区的茶水吧台柜里，藏着一罐可以报销的昂贵咖啡豆……

　　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老尼尔正目光迷离地打量着这个他最熟悉的地方。

　　“咦，老尼尔，你在这干嘛呢，咖啡豆可就剩最后一点了啊，给我们留点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和话语，老尼尔下意识反驳道：

　　“胡说，那是我自己的咖啡，哪有拿……”

　　话说到一半他就愣住了。

　　一个匆忙从里面往外走，像是要出任务的中年男人都走过去了，但意识到坐在会客区沙发上的是老尼尔，他又神色古怪的倒退回来，脸上笑呵呵的出声调侃。

　　看到老尼尔被自己问得无话可说的样子，他立刻笑着挥挥手，主动给了个台阶，说道：

　　“呵呵，开玩笑，开玩笑的，我还要去拿东西，你别忘了拖住戴莉，一会儿见喽。”

　　匆匆忙忙的告别，男人快步离开黑荆棘安保公司，走进灿烂而温暖的金色阳光里。

　　老尼尔的视线始终跟随着男人的背影，哪怕再也看不见那个背影，他依旧不愿意收回，好一会儿，他才怀念而伤感地摇摇头，自言自语般说道：

　　“是阿德莱德啊，真是好久没见了。

　　“他是小罗珊的父亲，早早就被脱发困扰，是个棒小伙儿，曾用手臂帮邓恩挡住一个邪恶的诅咒。呵，还是我用仪式魔法帮他治疗，不然就能笑话他是独臂骑士了……

　　“可惜，他几年前死在了一次清除罪犯的行动中，真是太可惜了……”

　　感受着老尼尔的情绪，只有他能看见的多拉格轻声说道：

　　“我能感觉到，阿德莱德先生是位值得信赖又品德高尚的绅士，但有些奇怪，邓恩先生在哪呢？我们应该会出现在他身边才对。”

　　老尼尔没有发现这句话的问题。

　　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又是侵入梦境和心灵的主导者，怎么可能连目标的位置都找不到，还需要询问协助者？

　　听到这个问题，老尼尔也陷入思考，只见他收回视线，站起身偷偷往隔断后面望去。

　　不知道是看见了谁，他很是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坐下来说道：

　　“是小伊特和道恩，真好啊，真好……

　　“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戴莉的生日，阿德莱德拉着大家给她准备了一个小惊喜，也是为了给邓恩这个笨家伙制造机会。

　　“他啊，就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尼尔脸上看起来是在批判，但他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多拉格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等待后续。

　　果然，没一会儿老尼尔的脸色就变了，他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然后气呼呼说道：

　　“不好，我记得邓恩这个混蛋会逃跑，借口要去圣赛琳娜教堂找莱恩主教，都怪科恩黎这家伙说漏嘴，对，要阻止他。”

　　越说越兴奋，老尼尔都忘记了要先找到邓恩，直接往隔断后面的娱乐室跑去。

　　多拉格缓步跟在他身后。

　　这时候的黑荆棘安保公司……额，不对，应该是廷根的值夜者小队有邓恩和戴莉，人手充足，整体实力也很强，很少遇到那种难以解决，又或是耗时特别长的棘手案件。

　　在工作上是相当轻松的。

　　科恩黎、洛耀、弗莱和伦纳德这几个轮换值守查尼斯门的家伙，这会儿不是在娱乐室打牌，就是在休息室补眠。

　　可来到娱乐室门口，看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老尼尔却扶着门框没有进去。

　　他脸上的兴奋一点点消失，火热的内心也逐渐冷却，全部变成难言的苦涩，好一会儿，他才不好意思地回过头，轻声对多拉格说道：

　　“抱歉，先生，我忘记了这里是梦境，我……我该怎么做？”

　　读出老尼尔内心的失落，多拉格走到近前，发现传来欢声笑语的娱乐室里面，有几位面容模糊家伙正在打斗邪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温和说道：

　　“看起来，邓恩先生的潜意识依旧不愿意醒来，我们需要多费些功夫了。

　　“不用道歉，按你的意愿去做就好。

　　“被你们共同铭记的同伴有部分面目变模糊，代表他对你既接受又抗拒，心灵不会说谎，这是个好的开始。

　　“不用着急，你会找到他的，一定有什么只有你能发现的线索。”

　　听完多拉格的说明，老尼尔陷入了深思。

　　这次治疗会遇到的大致情况他是知道的，经过数月的治疗，邓恩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不再会突然出现危险而扭曲的噩梦，他要做的就是分辨出哪些是梦境中的邓恩，从而找到真正的邓恩和他沟通，尝试唤醒他。

　　有多拉格的提醒，他努力回忆那次戴莉生日的细节，大概找到几个方向后，说道：

　　“那我……试试看？”

　　对于老尼尔的不自信，多拉格神色温和的说道：

　　“放心，我一直在。”

　　得到鼓励，老尼尔稍显勉强地笑着点点头，努力调整好情绪才走进娱乐室。

　　而目送老尼尔做出尝试，多拉格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

　　他穿过走廊返回会客区，在茶水吧台泡好两杯红茶来到沙发边，把其中一杯红茶放在左手边的单人沙发面前，然后坐下说道：

　　“经过这次治疗，尼尔先生就能脱离最危险的处境了，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是的，今天真正要接受治疗的并不是邓恩，而是老尼尔，只有让他坚信这是在给邓恩治疗，他才会全力配合。

　　随着他问出这句话，单人沙发上缓缓浮现出一个低着头、抱着膝盖的颓废男人。

　　是邓恩！

　　是老尼尔需要找到的那个邓恩！

　　他像个连续熬夜数月，因为居无定所，不断遭遇驱赶的流浪汉，外表邋遢，精神萎靡，身上散发着陈腐衰朽的味道，那时而收紧时而放松的手指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我？我已经死了，安眠才是我的归宿，而不是成为生者的拖累。”

　　没有生气的沙哑声音，缺少温度的死寂情绪。

　　和过往没有任何区别。

　　每一次为邓恩治疗，多拉格都只能得到这样的不配合，如果不是对老尼尔的担忧，他大概率会彻底拒绝与自己沟通。

　　邓恩终究是黑夜教会的值夜者。

　　明白这是立场问题，多拉格沉默片刻，说道：

　　“其实，我为尼尔先生治疗不完全是因为你，对迷雾城来说，你们是意料外的麻烦，如果不是克莱恩先生的特殊，亚瑟大人只会把你们扔出去，让你们死的远一点。”

　　这番过于直白的话语引起了邓恩的注意，他不自觉就集中精神去听。

　　多拉格没有故意拿捏，他继续说道：

　　“是叶夫卡先生，他希望我治好你们，因为你们是克莱恩先生少有的羁绊，能让他在无法逃避的命运中坚持下来。

　　“那条他不得不踏上的道路，一旦失去希望，就连死亡的权利都会失去。

　　“叶夫卡先生……需要克莱恩先生成功走下去的这种可能性。”

　　听到叶夫卡这个名字时，邓恩的手指有出现不正常的颤动，在听到克莱恩的消息时，他的双手又缓缓握紧，低下的脑袋略微抬起。

　　说完这些，多拉格就端起红茶细细品尝，安静等待邓恩的回应。

　　他是医生，也只是医生。

　　如果病人始终不愿意配合，他也会放弃，不会强求。

　　邓恩犹豫了很长时间，到最后也没有开口，看着他的身形再次消失不见，多拉格温和笑着摇摇头，继续品尝蕴含思念滋味的红茶。

　　不回应不代表拒绝。

　　只是人不对。

　　越是心灵破碎的病人越是需要依靠。

　　情况好的会努力抓紧身边真实存在的人或物，情况糟糕的会产生幻觉，为自己凭空创造一个。

　　那很可能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未知存在。

　　时间越长，这种情况就越严重。

　　老尼尔和邓恩已经变成彼此的心灵依靠，互为钥匙和锁，多拉格做的再多也不可能介入其中，他只能通过长时间的相处，先为他们之间建立名为信任的桥梁。

　　多拉格已经完成了第一步。

　　信任让他可以成为老尼尔依靠的“船”，帮助他逃离由于成为神降容器，心灵跌落潜意识大海的命运。

　　在神秘世界，什么东西都可以重塑和创造。

　　除了代表本我的心灵。

　　任何一种复活手段都不能找回代表本我的心灵，就算是“观众”途径的神灵也是进行创造，而不是找回。

　　因此，在大部分情况下，复活都是个伪命题，被复活的只是高度相似的复制品，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本人。

　　除非目标没有彻底死亡。

　　当代表本我的心灵跌落潜意识大海，很快就会被分解、消化和吸收。

　　这才是神降容器无法解除的根本原因。

　　比起邓恩，老尼尔的情况要糟糕太多，就算没有完整经历过神降，他距离这一步也已经很近，根本等不到克莱恩帮他规避成为神降容器的命运。

　　这是多拉格专门为他们定制的治疗方案。

　　是的，为他们。

　　……

　　上层区，至高殿堂。

　　祖拜尔终于结束“树人王国”的探索，来向亚瑟请示后续的安排。

　　亚瑟依旧坐在黄金王座上织毛衣。

　　只差最后小半截袖子，他这件“衣服”就可以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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