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暗渊阁并非位于高处阁楼之上，相反，它位于峸山内部，拥有一座比魔教渺生殿更加恢宏磅礴的宫殿，这给暗渊阁镀上了神秘、黑暗、深不可测的色彩。

        据说，暗渊阁创始之人一代兵神陈舒逆，倾心于当时的翼国皇帝，所以才甘愿创立暗渊阁为其巩固至尊地位。

        可惜，有了暗渊阁，翼国依然未能逃脱走向灭亡的命运，最终被旭国所灭。

        过了几百年，旭国又被岚国所灭。

        旭国灭亡三年之后，暗渊阁阁主伶舟起，此刻正身染重病，即将油尽灯枯。

        他在病床之上命人将下一任暗渊阁阁主带来。

        辛秋默默站在窗前，仿佛雕塑一般。

        辛秋看着伶舟起叮嘱那个即将成为下一任暗渊阁阁主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伶舟起被上一任暗渊阁阁主嘱咐的场景。

        辛秋怔怔地想，伶舟起是否也曾像意气风发的谢问黎一样，露出略显青涩的笑容，然后轻轻松松地接任暗渊阁阁主？

        可惜，嘱咐终究不是祝福，不用过多久，谢问黎会发现，当初以为易如反掌的事，并不像春日踏青、与同龄打架、完成长辈布置的功课那般轻松愉快。

        他会被重担压垮，心也会苍老，最后可能会变成现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人一般，无尽沧桑从饱含智慧的眼底流露，翻云覆雨的手也会无力垂下。

        伶舟起的目光几次扫过辛秋，都见她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看在伶舟起的眼里，便是倔强冷漠的女孩连看自己最后一眼也不愿意。

        最终他只能露出一抹苦涩深重的笑容。

        待谢问黎一走，伶舟起的咳嗽声便再也抑制不住，在空旷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辛秋既没有替他端药，也没有上前抚慰，任由他的生命一点一滴地耗尽。

        “阿辛，你可有未了的心愿？”伶舟起突然问起。

        伶舟起看着辛秋，神情显得有些偏执，苍白的嘴唇微张。

        辛秋沉默着，依然不打算看他一眼，同他说一句话。

        “我现在只剩最后一口气，你若不说，我怕是没有机会帮你实现了…”

        辛秋心中一恸，终于忍不住向他看过去。

        伶舟起看到，她的眼神清冷如星，在里面找不到一丝为他即将要逝去而产生的悲伤不舍。

        他顿时觉得心中的希望在这一刻破灭。

        他喉中一腥，一口鲜血便那么吐了出来。

        “没有，我没有未了的心愿，倒是该恭喜你，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辛秋一字一句说道。

        伶舟起嘴角的鲜血红得刺眼，一生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在这一刻竟然露出了悲伤脆弱的神情。

        “可在我心中，始终有一件事无法释然……”

        辛秋望着他。

        伶舟起费力从床头拿出一把匕首，并将匕首缓缓放置心口的位置。

        “阿辛啊，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他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辛秋想了想，说出：“执著，狠厉，一往直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有时候又过于温柔多情……

        伶舟起轻声笑了起来。

        “在你眼中，我跟那冰冷无情的神祗没什么两样吧…可你知道吗？阿辛，我这辈子也有过私心，就是让你修炼《无相太虚》…”

        说到这，伶舟起再度咳嗽起来。

        辛秋苦涩一笑。

        伶舟起咳嗽声平息，继续说道：“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想过让你修炼《无相太虚》，我已经见识过这种不详的功法给历任天命师带来的痛苦了……”

        上任天命师珞旖，她就是因为修炼这种功法，一生都得不到心上人的爱。

        最后她精神崩溃，自焚于暗渊阁藏书阁中，带着所有推算卜卦的宝典毁于一旦。

        从那以后，暗渊阁再也培养不出真正的天命师。

        “珞旖的那场大火让我坚定的以为，我不会再让我的天命师修炼这种邪功，不，应该是我不会再有天命师了。”

        “可是，我没想到，当我在渺生殿中遇到你时，坚定的决心会随之动摇……”

        陈舒逆创建暗渊阁之后，下一任暗渊阁阁主为了使暗渊阁千秋万代的存活下去，立下了一条规定：暗渊阁虽效命于朝廷，但它效命的这个朝廷，却并不是固定于一家一姓的朝廷。

        暗渊阁只效命于天命所归的朝廷，而这一切都要按照暗渊阁天命师的推算结果来定。

        暗渊阁自创建之初，便有一名天命师精通卜卦玄易之宝典，极擅推算未知变数，可知天命，从而知晓一个王朝的兴衰盛败。

        但最后一任天命师珞旖摧毁了所有推演卜卦的宝典。

        辛秋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让辛秋修炼《无相太虚》，一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加符合暗渊阁天命师的形象，毕竟，历代天命师都是长不大的孩子；第二，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压制住她的感情。

        “我以为，你不会长大，就不会面临无穷无尽的烦恼，就不会陷入情爱怨妒之苦，更不会让日渐膨胀的野心摧毁你自己……暗渊阁中，我已经见识了太多这种事了……”

        辛秋落寞且悲哀地道：“那你现在又为何无法释然？”

        伶舟起苦笑：“因为我最终发现，这样对你一点也不公平，你一点也不快乐……”

        “你能原谅我吗？”

        “……”辛秋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是他愿意听到的。

        “我愿意承受穿心之痛，以换取你的原谅。”

        伶舟起忍耐了那么久，终于到了心衰力竭的时候，他凭借着仅存的微弱意识和精力，将匕首放在了辛秋的手中，然后握着她的手，朝他的胸膛狠狠刺入。

        哪怕他即将死去，他的动作依然是那么利落快速，毫不犹豫，如每次向敌人出手一般。

        匕首带着鲜血掉在地下时，辛秋猛地后退一步。

        辛秋冷若冰霜的神情逐渐瓦解，从嘴唇开始，微张，欲说还休，抿起。

        接着，是黑黝黝的眼睛，瞳孔放大后随之紧缩，像湖岸漫上的潮汐，涣散开来。

        最后，她整张脸都被一种叫做认命的神情取代。

        她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恨自己的这双眼睛，它曾目睹多少次离别，最后都是生离死别。

        它也曾注视着仇恨，罪恶，与不尽的悔意。

        它使故人相逢产生误会。

        它使爱意深藏不动声色。

        它埋葬了心底的悸动。

        它使人看起来如老去了一百岁。

        她原本不敢，也不愿，用这双眼睛注视他。

        那样，就不会亲眼看到挚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吼，辛秋平静地朝伶舟起跪了下去。

        辛秋沙哑的声音像生了锈：

        “你从来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血淋淋的心脏，还是千疮百孔的真心。”

        可伶舟起已经听不到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凝固在他嘴边。

        在临死前，他会回忆起什么呢？

        或许是如意谷中的那位绝代佳人南宫芜，她应该是他一生中唯一舍不去、放不下的人。

        待膝盖因冰冷而毫无知觉，辛秋扶着床边站了起来，嘴角缓缓滑过一丝血迹。

        七年之后……

        走出西南地区必经一条狭长峡谷，在这条峡谷上，有无数间客栈旅店供人栖身，也有无数个传闻奇谈供人消遣。

        其中，“开山门，射青鸟”的故事最引人瞩目。

        据说，在这片峡谷中，有一个山谷叫如意谷，谷口被一块千丈巨石挡住，巨石中间劈开了一道宛如隧道般的裂缝。

        如意谷中建有一座融雪阁，阁中住着一个如意谷谷主。

        在世人眼中，如意谷谷主是个极其神秘且了不得的人，几乎可以跟暗渊阁阁主媲美。据说她是一个可以倾倒天下男子的绝色美人，而且与暗渊阁颇有渊源，曾与暗渊阁阁主伶舟起大战一场，落下个平局，使得天下第一的伶舟起也对其钦佩不已，将如意谷赠送给她。

        此外，南宫芜还被江湖中人称之为“侠义之士”。

        她在如意谷的巨石上挂了一个关着青鸟的鸟笼，并扬言，若有人遭逢不幸，可以将求助书信绑在箭矢上，然后射向鸟笼，青鸟会把求助信带到她身边，到时候她会替这个人排忧解难，无论事情难易。

        此时，春分已至，谷外桃花早已争相绽放，而谷中却是：无垠月色浸寒烟，千尺冰原覆深雪。

        对辛秋而言，大雪纷飞日，正是坐江垂钓时，只因下雪比融雪时天气稍暖，有鳜鱼从谷外桃花潭误游而入。

        误入如意谷的鳜鱼肉质鲜美无比，还带着淡淡的桃花清香，正适合用来炖一锅热腾腾的鱼汤，给这寒日增添一份暖意。

        辛秋像古人一样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手拿垂钓杆，一手捧书，巍然不动的坐在冰面上垂钓。

        这时，一道清冽动听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甜腻的声音忽然传入辛秋的耳中。

        “师姐，今天战绩如何？”

        辛秋缓缓抬头，入目的是墨靴、红装、银剑，再往上看，是一张雌雄莫辨却又英姿勃发的脸庞。

        仿佛云消雨散，霁月破出雾霭，仿佛弱水止于苍穹，霎那凝成六瓣冰晶。

        惊鸿一瞥间，足以令人瞬间停止了呼吸。

        不是萧奕，还能是谁？

        萧奕左手提着一个黄金鸟笼，右手的食指伸进鸟笼里逗弄着青鸟，戏谑的眼神却觑向辛秋。

        青鸟恼怒地啄了下他的食指，他呵呵一笑，无端有些瘆人，青鸟立刻装死，趴在笼中一动不动。

        见辛秋一言不发，萧奕踢了踢辛秋旁边的竹篓，看到一条拇指大小的鲑鱼扑腾来扑腾去，了然地微微一笑：“师姐不行啊，半天时间才钓了一条小鱼。”

        辛秋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因为辛秋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不知道又跑到哪里伤人去了。

        他总是这样，肆意妄为。

        辛秋直视着他，淡淡道：“还有半天时间呢。”

        下午她一定可以钓到大鱼的。

        萧奕眸光一闪：“不就是想吃鱼吗？竟然这么费力，师姐真是令人心疼，还是我来帮师姐吧。”

        辛秋：“……”

        只见萧奕将随身宝剑的剑鞘末端抵在冰面上，在冰层上重重一敲，刹那间冰层破裂，裂痕宛如涟漪般四散开来，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与此同时，仿佛湖底有什么怪物在不断撞击着冰面，湖水沸腾般咕噜冒泡，“扑腾”声接二连三响起，数十只肥大的鳜鱼跃出水面落在冰面上。

        辛秋背着装鱼的竹篓，萧弈替她拿着鱼竿鱼饵，两人行走在茫茫雪野之中，靴子踏在冰面上空洞无声，天地间一片寂静。

        红梅千簇灼如焰，暗香万缕斗轻烟…

        眼前出现一片梅花林，林中一座雅致古朴的阁楼拔地而起，正是他们居住的融雪阁。

        辛秋和萧弈于悬挂着风铃的走廊上安置一口铁锅，点燃炭火，等锅中的雪融化成水并沸腾后，将处理好的鳜鱼和佐料放入锅中慢炖。

        随即，两人搬一小板凳，闻着鱼香观赏廊外的飘雪，惬意自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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