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剪子

“这时节，夜里该有虫鸣，为何这般安静？”大黄警觉起来，躲在一棵老树后，探头向村子望去。山脚十几户人家的屋里，亮着微弱的烛光。有些灶台上还升着炊烟，冒着腾腾热气。但却始终不见一人，亦听不到半点人声。

        “难道是巡政司追来了？”他赶紧躬着身子，快步溜进草屋，抓着孟唐的胳膊用力摇晃：“胖叔，胖叔！”孟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嗯？吃饭了？”

        话还没说完，被大黄一手捂住了嘴：“嘘！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孟唐一听，猛地从床上翻身下来，半蹲在门边，往外望去：“瞧见什么了？是巡政司吗？”

        大黄也在一旁探着小脑袋：“不知道，太安静了，你听。”

        孟唐顿时也觉得确实有异，伸出大手把大黄拉到身后，眼神凝重：“我出去看看，万一有危险，你就赶紧逃。”

        “可你伤还没好。”大黄有些担心。

        孟唐听他这么说，心头一热，咬了咬牙：“你老头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岂能让你这毛头小子替我操这个心，听好了，万一真是那帮狗贼，你就往密林深处逃去，你个头小，趁着夜色，他们不一定抓得到。”

        大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拳。孟唐探着脑袋观察了一阵，猫着腰往屋外轻挪，却突然身子一紧。大黄见他一言不发，硕大的身躯挡在门口，又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心里愈发担忧：“胖叔，看见什么了？”

        孟唐半天没回应，好像骂了句脏话：“老子，又卡住了。”

        大黄看着他腰两侧贴在门框子上的肉，一时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他站起身，从草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嗖地钻了出去，一下子来到屋外，孟唐看他要往村子方向去，压着声音：“你别去！”

        大黄没有回头，他躲在那棵树干后面，看了几眼村子，轻声道：“胖叔，要是我死了，你在去东扶国的路上，能改道去一趟南梁吗？”

        孟唐听他这么说，一着急，想起身出来，无奈那草屋顿时嘎吱作响，大黄赶紧制止，孟唐也生怕再弄出什么声响，纵是此刻百爪挠心，急不可耐，却又不敢动弹分毫。

        “小兔崽子，说什么晦气话！”

        大黄转头看着他，神情很是认真：“可以答应我吗？”

        “去南梁做什么？”

        大黄的声音很轻：“去告诉我娘，就说不用挂念我，我和老头子在一块儿，很好。”

        孟唐一下呆住了：“秦浅止？王动说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老头子，那是气话。”大黄叹了口气：“娘不让他来救你，跟老头子打了一架，气不过，回南梁找舅舅了。老头子说，从此我就没这个娘亲了。”

        孟唐听说王动为了救自己，连夫人的阻拦都不听，还打了一架，鼻子一酸，心一横，猛地一运劲，轰隆一声把草屋震了个七零八碎，把大黄吓了一跳。

        他大步流星地朝山下走去，边走边骂：“去球，老子要是护不了你周全，今天就死在这儿，这地方土肥，埋我正好！”

        不一会儿，他来到村中间，高声叫骂：“巡政司哪个王八蛋在追爷爷？给我出来！”

        大黄在山腰挠着脑袋，无奈地摇着头：“还不知道啥情况呢，哪有这般自报家门的，这胖叔到底是爹哪路的朋友。”

        “呔！巡政司六部，老子可没听过哪一部办事如此偷鸡摸狗，要来便来，爷爷在此！”孟唐越骂越来劲，却似乎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嚷嚷了半天，却不见一点动静，四周安静得可怕。满腔怒气渐渐发泄殆尽，此刻他的心里，多少也开始有一丝慌乱。他原地转了几圈，左右瞧了许久，发现自己一睡醒来，这村里的人仿佛如蒸发了一般，圈里连个牲口都见不到。

        孟唐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向山腰望去，发现大黄已经不见了，心里一紧，稍微有些不是滋味，可转瞬又松了口气：“小兔崽子，跑得倒快，也好。”

        正想着，突然一间屋子拐角出现一个人影，晃晃悠悠，朝他缓缓走来。

        孟唐向那人望去，夜色正浓，瞧不清模样。他顺手抄起脚边一把镰刀，指着那人：“狗东西，总算是现身了。”

        那人不答话，却好像在低声笑着，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声音含糊不清。孟唐分明觉得他在盯着自己，高举着镰刀，杀气腾腾，肥硕的身躯已然蓄势待发。

        “嘿，嘿嘿。”那人越来越近，笑声也愈发分明。“你笑个屁，看我一刀劈死你！”孟唐大喝一声，朝那黑影冲杀过去。当他飞身近前时，映着屋子的烛光，他看清了那人的脸，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

        那是一个和尚，满嘴鲜血，双手各拎着，一条断臂。

        他咧嘴笑着，一张一合，牙缝里咀嚼着血肉。

        从断臂上撕咬下来的，人肉。

        “你看起来，很好吃嘿，嘿嘿。”

        孟唐的身子腾到一半，看清眼前的情状，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呼叫，“我你妈的，这啥啊！”他猛地落回地面，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腿一软，一屁股坐到村中心的那台石磨上。

        “你，你”孟唐只以为是巡政司追来了，哪里想过这乡野之地，突然会冒出这么个东西。他被眼前这和尚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眼睁睁看着他，举起断臂送到嘴边，一口一口饮着血。

        “凉了。”那和尚把断臂扔到一旁，看着孟唐，邪魅地一笑。“你是热的。”话音刚落，他便发了疯似地朝孟唐扑来。

        “我你妈的。”孟唐被吓得一激灵，身子向后一滚，直接翻到了石磨另一边。两人围着石磨，左右追逐了几个来回，孟唐累得气喘吁吁，大汗直流。而那和尚却一脸痴笑，死死盯着孟唐，时不时吞咽着口水。

        几番对峙下来，孟唐仔细打量着，发觉这和尚虽然模样骇人，却似乎不懂什么拳脚轻功，分明自己能翻过来，却就围着这石磨跟他打转。

        他盯着和尚，眼睛瞟见落在地上的镰刀，计上心来，有意往一边跑去，待那和尚朝自己追来，他猛地一翻，抄起地上的镰刀，怒目圆睁，拼命朝那和尚的脑袋劈去。

        “你他妈才看起来很好吃！死去！”

        他狠狠一刀劈下，本应没入头骨的刀锋，却生生被一层虚无的气盾截停在离那和尚一寸的地方。

        孟唐呆住了。

        那和尚看着他，笑容愈发狰狞。

        “你好吃。”和尚猛地一口咬在孟唐的小臂上。

        “哎哟喂！”孟唐顾不上疼，一刀插进那和尚牙缝，勉强把那正要合上的尖齿给卡死了。

        见那和尚丝毫没有松嘴的意思，他松开握着镰刀的手，一拳接一拳朝着面门击去。可奇怪的是，他的拳头时而能击打到和尚，时而又被那层看不见的气盾反撞得生疼。

        “什么情况！”孟唐又急又疼，和尚愈发癫狂，双手胡乱挥舞着，仿佛是在跳着异族的舞蹈，发出一阵阵邪魅的笑。

        眼看那镰刀就要被和尚给咬碎，孟唐小臂上的肥肉就要被他生吞，千均一发的时候，孟唐突然瞧见那和尚身后腾地蹿出一个人影。

        是大黄！

        “杀猪！”大黄高高跃起，双手举着一柄不知从哪户灶台顺来的菜刀，朝和尚背部猛地砍去。

        “洒！”鲜血溅了一地，那和尚松了嘴，趔趄地把孟唐一块扑倒在地。

        孟唐紧紧捂着小臂上的咬痕，慌乱地把那和尚踢开，闪身到大黄身旁，不停喘着粗气。

        “你不是逃了吗？怎的又回来了！”孟唐瞅着眼前这瘦小的孩子，既有些感动，又忍不住斥责。

        大黄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那和尚，没有回头：“我没钱，把你扔下，得一路要饭去东扶，怕是要饿死。”

        “小兔崽子。”孟唐轻声哼哼：“你如何砍中他的，这妖和尚似乎练过什么护体的功法。”

        “三个呼吸，该有一次能击中。”

        “啥？”孟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刚刚都数得仔细，三个呼吸，他好像会散功一次，你方才不是也这么击中了他几次吗？”大黄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毕竟只是个孩子，仍难免紧张。

        “我”孟唐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他咬老子，谁还有心思管那些。”

        大黄从腰间抽出一个锋利的物件塞到孟唐手里：“胖叔，一会儿咱们一块出手。”

        “好！”孟唐举起利器，摆开架势，待看清手中的物件，傻了眼。

        那是一把村妇裁衣用的剪子。

        他看了看捏在手中好似玩具的剪子，又看了看大黄手里那把硕大的菜刀。

        “换，咱俩换换。”孟唐用手肘戳了戳大黄。

        “我不会使剑，老头子只教了刀法。”大黄的回答很是认真。

        “剪，剑？”孟唐看着手里的剪子，哭笑不得。

        那和尚重新站了起来，身子没动，背对着两人，脑袋却突然向后一转，用一个怪异的姿势盯着他们。他看着孟唐，抹了把口水，又打量着大黄，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番。

        “你好吃。”说着，朝两人猛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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