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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任他明月下西楼(一)


杨韬这番将这些头绪同自己理清了,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不禁有些为难。虽说他浪迹风月场多年,然而他心里清楚,自己同那些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他说些甜言蜜语供她们乐呵,她们笑一笑,心里必然也不会当真的,那些女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清亮,真想讨她们开心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但是如果让萧晅白跑这么一趟,指不准他就瞧不见明天的太阳了,这样的后果是他不敢多想的,只得故作深沉,余光瞥见萧晅有些期盼的目光,不觉头皮发麻,只得强作镇定挑了些场面话说道:

        “你想讨如烟姑娘开心不是很简单么?女人嘛,无非就是花钱给她买买衣裳,买买首饰,金银珠宝往她面前一送,再说几句甜言蜜语,这么一套下来,她立马就对你死心塌地的了。”

        “她才不在乎这些。”萧晅想也不想便把这个烂主意打了回去,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要是真的那么做了才是吃力不讨好。

        杨韬有些窘迫,虽然惊讶于萧晅说出这句话时语气的坚定,从他跟如烟姑娘认识到今天,不过短暂月余,两人竟那样熟悉了吗?然而此刻显然不是打趣的好时机,他硬着头皮说下去:

        “不在乎这些,那总有在乎的东西吧?你就看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就行。不过说到底,送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主要是心意。”

        “心意?”萧晅眼睛一亮,提起些兴趣来:“你继续说。”

        不过是随口一提,见萧晅当真了,杨韬语塞,只好硬着头皮编下去:

        “对,就是心意。”

        “如果如你所说,如烟姑娘并非贪慕虚荣之人,那么能令她开心的就不在于你送的是什么,而是你的诚心。女人这种存在就是这样的,你若是真的有心,随意从路上摘朵花送给她她都会高兴。”

        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生怕萧晅再不信,立马补道:

        “不信你试试啊!”

        反正就算失败了也不是他的事,萧晅此人对于风月一窍不通,到时候再随便编个藉口糊弄过去就是,大不了就是被骂一顿,或是打一顿?总之杨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萧晅被说服了,有些蠢蠢欲动。心意么?可是怎么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下心思了呢?顾蓁蓁是个木头,若是自己不说穿了,怕是他将心意二字写在脸上她也瞧不出来——何况他做不出在顾蓁蓁面前坦露心迹这种事,光是想想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尚未参透这心意究竟是什么,又在如何该让顾蓁蓁发现自己的心意这桩事上犯了愁,再问杨韬吧,指向性太明显了难免会让他瞧出端倪来,到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缘由。

        他其实只是想看一看顾蓁蓁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然而这话却说不出口的,萧晅有些无端的心虚。

        杨韬敏锐地从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中感受到了萧晅的困扰,他也看得出来自己的话被萧晅听进去了,一时有些洋洋得意,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简单得很,女人嘛,都喜欢在一些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上斤斤计较。比如我娘,她前一阵就因为我爹记不得她的生辰同他置气了许久,你问清如烟姑娘的生辰,届时送点东西便是了。”

        生辰?

        问来问去竟绕回去了,萧晅十分激动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杨韬的肩膀,难得地觉得这人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

        “行,我明白了,我走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从方才翻进来的窗子又跳了出去,杨韬一头雾水地愣了片刻,再跑到窗子那边朝外看的时候已然无法在这茫茫黑夜中寻到半个人影。

        这下换杨韬懵了:

        “明白什么了?我还没明白呢?”

        累。

        同人沾边的事情都让她觉得麻烦。顾蓁蓁困的连眼皮子都睁不开来,方才萧晅枕着她的肩膀睡了一路,之前又同他吵了一架,弄得她身子也酸心也累,耷拉着眼皮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红菱已经打好了洗脸水在屋里等她,顾蓁蓁打了个呵欠,疲惫地走了进去。

        红菱抬起眼,瞧见自家姑娘揉着肩膀走了进来,整张小脸都灰着,很没精神的样子,不觉吓了一跳:

        “姑娘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顾蓁蓁坐下,先是发了会儿呆,缓过来之后才慢悠悠地回道:

        “没怎么”

        “姑娘连我都不肯说真话了么!”红菱着急起来:“是不是萧公子又欺负姑娘了?”

        欺负?这样算是欺负吗?比起萧晅之前的种种行径,顾蓁蓁只觉得如今的萧晅有一种让她琢磨不透的烦人。

        但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向红菱解释这种微妙的不耐,只得淡淡地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

        说完这句话,她便懒得再多说半个字,将目光投向空荡的前方,落在窗子上发起呆来。

        未雨绸缪,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始想想同萧晅退婚以后的事情。

        退婚之后,祖父同爹娘是不是会再给自己找一门亲事?届时她又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呢?大约不会比萧晅更难搞,然而她这一辈子的耐心怕是都消磨在萧晅身上了,是否还有别的精力去应付另一个男人呢?

        她其实并不愿意成婚。大约是因为自幼便被所在这桩婚事里,顾蓁蓁并没办法有如萧晴一般拥有少女的怀春之心,事到如今也不再想要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让她选择一种活下来的方式,那便是陪伴在祖父和爹娘身旁,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顾蓁蓁盯着窗子出神,目光逐渐聚在窗上的几片红纸上,望了半天,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人动过她的剪纸么?

        顾蓁蓁转头问红菱:

        “我剪的那只兔子呢?”

        当时她从侍女房里抱来了一大堆红纸,一时间也想不出要剪什么,便尝试性地照着自己的生肖剪了只兔子。虽说剪得奇丑无比,然而好歹是她第一次剪纸的作品,于是依然贴到了窗子上去供自己看着,怎么会不见了?

        红菱瞧了一眼,想了想应道:

        “兴许是姑娘没贴牢,风吹掉了被丫头们扫了去。要我去帮姑娘问问吗?”

        “不必了。”顾蓁蓁摇头,带着些惋惜道:“扔了便扔了吧,反正也剪的不好。”

        只是她还蛮喜欢自己的生肖来着,毛茸茸的白毛和红红的眼睛,胆子小,凑近一些便跑的远远的去了,瞧着便让人心生怜爱。

        休息了一会儿,她总算提起些精神来,悠闲地环顾着四周,余光瞥见被红菱放在架子上的碧螺春,不由想起顾容与来。

        她似乎记得那日顾容与朝桥边小铺子上摆着的桂花茶盯了许久,是喜欢,还是思乡了?

        说来不知道杨韬犯了什么抽,便要同他们一道,害得她本来要给祖父带的蜜饯果子也没买的成,不如明日她再出一趟门,将这两样东西一起买回来。

        是夜。

        玉檀已然站了许久,人也困脚也麻,终于忍不住催促道:

        “姑娘可选好了?都是布行送来的上好的纹样,姑娘国色天香,穿哪一匹都好看的。“

        萧晴站在两台架子中间,爱不释手地一会儿摸摸这匹,一会儿摸摸那匹,一会儿觉得这匹更柔,一会儿又舍不得那匹花样别致,纠结了许久有些闹起脾气来:

        “就不能都要吗!爹爹好生小气!”

        “姑娘可别使性子了,挑好了的话另外几匹还得送去萧夫人和顾府呢。老爷吩咐过的,北方战事未平,作为丞相之女不可铺张浪费落人口实,应当作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以节俭朴素为先”

        “知道了知道了!”萧晴听得头疼,怎么连玉檀也跟她那爹爹和哥哥似的一板一眼的,真是好生烦人。她虽能理解爹爹的苦衷,然而依然忍不住心存抱怨:

        “可是我都喜欢怎么办?不如从这些布匹上各裁一块凑一起给我缝件衣服好了。”

        “姑娘又说胡话。”

        可是她又不是跟蓁儿姐姐似的自幼便家教严厉,从小便连头上不能戴超过多少件首饰都被规矩着,一举一动都端庄得体。她可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到今天,到了这会儿非要她刻意节俭给天下人做表率,怎么能怪她不高兴!

        萧晴抱着布匹难受了半天,最后终于认了命,松开面前的红色软绫罗,缓缓揪住了一方淡黄色的云锦。

        “就它吧。”

        这个决定令玉檀有些意外:“姑娘不选艳一些的么?”

        “玉檀是笨蛋!”萧晴闹着脾气:

        “因为蔚哥哥他喜欢素一些的颜色啊。”

        玉檀这才想起前不久萧晴同她兴致冲冲说的那番话,好笑之余又有些感慨,毕竟她们家大小姐古灵精怪的,想一出是一出,她认定那只是大小姐的一时兴起,然而瞧着这幅模样,竟是认真的。

        萧晴手里拽着淡黄色的那匹,眼睛却忍不住朝那红色的绫罗望去,瘪着嘴,可怜巴巴的,这令玉檀有些心疼,忍不住劝道:

        “姑娘若是喜欢红色的,便穿红色的就是了,何必委屈自己去讨好顾公子呢?再说姑娘那样好看,穿什么都是一样漂亮的。”

        萧晴立马别开了目光,坚定地摇摇头:

        “谁说我委屈了!我不委屈的。”

        “我就是想让蔚哥哥看我的时候,眼睛里能多点欢喜,多一点也可以的,那便值得了。”

        “再说了,不过是几匹布而已,谈不上委不委屈的,况且我也不是不喜欢这块,我不难受的,我就是有点贪心了。”

        不知这话究竟是在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玉檀叹了口气,知道她暂时无法说服这个固执又迷茫的小姑娘,转而说道:

        “也好。过些日子去施粥穿这一身,老爷一定会觉得欣慰,不必像去年似的打扮的太花哨挨老爷骂了。”

        “你说的对。”萧晴似乎也说服了自己,松了手走到桌前坐下,垂下头用手绞着帕子安静了一会儿,继而抬起头,有些沮丧地问道:

        “玉檀,你说蔚哥哥他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我啊?”

        玉檀苦笑了下:“姑娘,这个问题可就太为难我了。”

        “我也不是心急,但是”萧晴皱着眉头十分委屈地趴在桌上闷声道:

        “我总觉得蔚哥哥好像有些讨厌我了。我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他生气了,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一句话都不肯同我说,说是困了,就睡了一路,醒来之后脸也是黑着的。我又不敢在哥哥面前表现出来我不高兴,只能告诉自己想多了。但是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明明早上那会儿蔚哥哥还会理我几句的,晚上怎么就一句话都不肯说了呢?”

        玉檀柔声道:“姑娘定然是想多了,顾公子约莫是累了,所以才在车上稍作歇息,不关姑娘的事的。”

        “不是的,就是我做错了。”萧晴嚷起来:

        “下午的时候他就不太对劲了,我拉他去厨房给嫂嫂打下手,他宁可同厨房里的丫环们说话都不肯理我呢!我后来忍不住把他从那堆人里拽出来,他也只是敷衍了我几句便又回去同嫂嫂说话了,我都插不上嘴。”

        “他就是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呢?是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玉檀无言以对。

        萧晴越说越委屈,眉毛恨不得拧做一处,烛光下甚至泛起点点泪光,带着些若隐若现的哭腔抱怨道:

        “为什么呢?明明我长得那么好看,对他还一片真心的,他就是块冰也该被我捂化了些吧?怎么我越是凑近他他就冻得越牢实呢?这不合乎情理啊!”

        夜已深,玉檀听着萧晴继续念叨道:

        “其实我并不是要他对我如何的好,只是至少不要总是冷着脸待我,那么些年,对我笑一笑总是可以的吧?怎的就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可是我已经把我能想到的对他最好的法子都用了,我也不晓得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萧晴终于忍不住落了几滴泪下来,她连忙擦了去,垂头道:

        “你知道吗?我今天去参加小侄儿的周岁宴,瞧着表哥和嫂嫂相敬如宾恩恩爱爱的模样,真的好生羡慕,我觉得女孩子就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情愿终生不嫁。可是竟然没人告诉我,原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那样难的一件事。”

        沉默。

        萧晴终于抬起头,泪盈盈的一双眸子无措地张望着,最后停滞于手边的烛台。

        萧晴望着烛光,轻声道:

        “要是姨娘还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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