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雷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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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雷火案并不复杂,度州兵造司下辖十个武械营,以天干命名,各有所司。
兰庆翔所在的是丙营,专司火术,也便是攻城弩车上炮火所用的药料。
这人是当时的度州刺史陆遇,往淮扬时偶遇,祖传制作烟火的手艺,传至兰庆翔这代,因膝下无子,眼看技艺要失传,得了陆遇的赏识,便带着家小跟来度州。
兰庆翔是头倔驴,这也是有本事之人常有的毛病,因此与丙营副司统胡津生了嫌隙。
上任司统病故,干了一辈子的胡津以为要熬出头,谁知来了个刺史指派的顶头上司,心有不服也是必然。
兵造司各营有个传统,凡是家传技艺,可保留秘方不公开,尤其是像药料配方这种东西,每次开造前,都是兰庆翔独自在药库先配出药引,再分发给下面批量配制。
一天夜里兰庆翔独自在药库,胡津酒后到来两人起了争执,按胡津的说法,是兰庆翔引燃了一副刚配好的药引,致使库房起火,一仓库的燃物爆炸,火烧连营,几乎整个丙营全毁于一旦。
胡津当场被炸断双腿,兰庆翔却不知所踪,当时度州刺史陆遇审过胡津后,发下海捕兰的文书,就将人犯送至京城,由大理寺、兵部一同定审,兰庆翔为主犯,胡津做为从犯,病榻上拖着断腿挨了八十笞,罚没家产充公。
整个卷宗唯一有用的证据,便是胡津的口供。
然而,连他这个离得几丈远的人都被炸断了腿,兰庆翔是如何能安然逃出生天的,胡津始终说不清楚,一会儿说另有同谋,一会儿又说自己当时晕过去没看见。
裴良逸合上卷宗,叫来手下问,“胡津如今人在何处?”
那手下想了半晌,“后来又给送回度州了,他本就是度州人,家产被抄后,听说之后沦落到街头乞讨,家小都快饿死了。”
“这么说,这事倒真与他无关,不过是个倒霉蛋罢了。”
裴良逸沉吟半晌,签了手令,命他即刻前往度州拿人。
接着,他又让人请了兰庆翔的遗孤来,打算亲自再问一遍。
说是请,一是因兰翘并非嫌犯,只是人证,二个,她如今的身份已不是青楼花魁,而是晟王府上的侍妾。
兰翘说的,跟昨夜全然一致。
裴良逸端坐在上,那双据说能令江洋大盗口吐实言的“神眼”,盯了兰翘许久,冷不丁开口:
“早在一年前,你就知道你爹埋在那儿。”
兰翘的心陡然一沉,面上的清冷却纹丝未动。
她被卖进挽香楼足足两年,从那时起,只掉过一次泪。
挽香楼走的是红袖添香的路子,她的家传技艺举一反三,在香料配比上的精准,令她不过半年便脱颖而出。
楼里的妈妈并未为难她,说她这款清傲风正合客人胃口,又挨过半年,才让她挂牌接客。
买下她初|夜的,便是晟王。
那夜她本已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她并非处|子之身,接客之日便是死期。
时康哥是她爹的徒弟,爹失踪后,这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人,跑到西肃去做探子。
她始终坚信,是西肃人掳走她爹,因为他做出的震星雷,令西肃狼骑死伤无数。
她早已是卓时康的人,死了做他的鬼。
然而晟王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只对她说了两句话:
“你爹已经死了。”
她不信,却被这人冷冰冰的一句话,逼出泪来。
“他还得在地下再埋一年,你若信我,他将来还有落叶归根的机会。”
兰翘看着裴良逸,眼睛一眨不眨,“裴大人,若民女是这等不孝之人,甘愿天打雷劈,死无丧身之地。”
裴良逸撬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得又奔温泉山庄,王府的人都走了,作坊那边要掘地三尺,他还想把整个庄子都搜刮一遍。
守庄的不敢拿主意,他只得回京上王府,管家禀了后直接将人带到磐苑,岚姑推开门,裴良逸就觉一阵热浪迎面扑来。
看来王爷真是病得不轻。
热风扑在裴良逸身上,掀起他的披风,带出一股浓郁的泥腥汗臭气,他看一眼脚下锃亮的木地板,这才惊见自己半条裤卷全是泥。
岚姑伺候除鞋,京城官威最重的裴大人,瑟缩扭捏着死活不肯。
他这一身又是泥又是汗,就算去见陛下也能理直气壮,谁想在这里露了怯。
“本官就不进去了,请王爷移步,两句话就好。”
岚姑只得进去回禀,半晌,门前的屏风被移开,露出里间大敞的门。
萧钰半躺在榻,梁妧坐在张小杌子上,舀着汤药正喂他。
两人齐齐回头望来时,裴良逸心下不免生了怨念,养病还有美人作陪,好过他滚成个泥狗。
听了裴良逸的请求,萧钰很好说话,让岚姑去翻地契出来,索性一并给他。
“那庄子除了这张契,没一样东西是本王的,你随便抄。”
地契裴良逸是没收,气哼哼走了。
接下来一连十几日,大理寺全力搜集证据,只待度州的人一到就开审。
这次不必与他司会审,然而裴良逸选择了公审,公告贴出之日,京城便炸开锅,茶楼酒肆都开了新评书,专讲此案。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倒并非案件本身,而是孤女忍辱负重为父申冤、晟王慧眼识珠救美人脱出火坑这个环节。
与此同时,晟王当日错抬冲喜花轿,原本该嫁到冯相家的柱国大将军之女,如今成了王府侍妾这条更为劲爆的消息,也不迳而走。
王府一如静水的日子,不时因外界的消息,在梁妧心上荡起浅浅涟漪。
从知道兰翘身份后,她跟晟王像是达成某种默契,谁都不主动提。
越是如此,越令她隐隐有感,温泉山庄是晟王布好的局。
让她本已消淡的戒心又起。
经过温泉那夜,王爷缠她更加肆无忌惮,她的一颗心,却在每日的亲昵间来回拉扯。
起初以为是那次突如其来的打断,才至未能成事,谁想她提心吊胆几回,这人可以整个下午与她腻在一起,却始终不跟她动一次真格。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东西,每每伏在他怀里哭得泪水涟涟,理智早已被冲击得溃不成军。
无力挣动下,一缕青丝散在唇边,被她细碎的糯牙紧紧咬住,长长娇叹一声。
萧钰气息沉沉,看清她怯弱回眸中那抹隐忍,这回终是软了心肠,怜惜吻一吻她。
“你若没孩子,将来我死了,就可回家去。”
明明是哄她一时的鬼话,谁知她竟愣住,那双水波氤氲的眼忽地淌下泪,伸手上来圈住他的脖子,挺身贴近,第一次主动亲上来。
她的吻生涩又缠绵,紧闭的长睫如蝶翼轻颤不止,尤挂着两滴莹莹泪珠。
萧钰目光清明,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冷硬的心第一次融了一角,化作一汪柔泉。
他的回应没了之前的急不可耐,密密地将她裹进心网。
直到忍无可忍,他才恋恋不舍松开她,离了软榻到一旁的书案边去。
梁妧侧身缓缓把自己蜷成一团,喘息定后悔意又升,他刚才说的,不正是她心头所愿,她有何好伤心的?
起身理了衣衫,将微松的腰带系好,一手挽住凌乱墨发,到了案边,见他刚写完的文书,开头三字赫然是:
“放妾书。”
给兰翘的。
“你要放她出府?”梁妧震惊莫名。
萧钰搁笔取印,口中轻笑,“怕你醋了,早办为好。”
“我哪有!”梁妧强辩一句。
对于兰翘,她心情复杂。
同日进府,梁妧没有一丝勉强是真,最初搓合的意愿,在撞破冬苑藏人后,她不愿深究,选择避而远之。
随后兰翘的遭遇,令她想起梦中也曾失去所有至亲,感同身受下难免心生怜悯。
而如今,在跟他有过肌肤之亲后,却又渐渐变了味。
每次与他欢愉过后,想到他跟兰翘也曾如此,甚至更甚……
心头的别扭和酸涩,只她一人知。
外间传闻晟王义救花魁、情感动天的传奇佳话,在梁妧亲身看来,或许有夸大的成份。
她觉得似王爷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与其说缘自情意,不如说出于阴谋更体贴。
但总归,他当初花大价钱、整月整月包下挽香楼最红的花魁,非她一人不得,更是不顾名声娶回府,想必也曾有过郎情妾意、蜜里调油。
如今他决然丢开手,令她感到如释重负,甚至隐有一丝窃喜,然而想深一层,又觉出他的薄情寡意来。
他不给她孩子,岂非更好。
心下虽冷,面上仍维持温顺,梁妧白嫩指尖戳一下那张文书,小心试探:“那王爷也提前替我写一张。”
“你也想要?”
王爷看去像是没什么恼怒,丹凤眼微眯,似笑非笑,“怕你用不上。”
梁妧就没敢再探他的底限,走到一旁新添的妆台前梳发,“今日就公审了。”
“想去看么?”
梁妧皱眉摇头,“听说连兴和坊门外都堵得水泄不通。”
“你侄儿肯定要去,说不定待会儿就跑来给你报信。”
梁妧小心回眸,窥一眼他的脸色。
梁明赫这些日子往王府跑得勤,一为给她传雷火案的消息。
二来,传闻频频将她跟个青楼女子相提并论,恨得梁明赫只想把这荒唐姑父狠揍一顿,真动手不敢,每回见了都得泛几句酸话。
两条传闻,关于兰翘的,萧钰早有猜测,应该是裴良逸的手笔。
至于后面那条,正是他让人散的,这事他另有打算,也不跟那大傻子计较。
“这桩案子,说不定跟他们将作司还有点关连。”
萧钰看一眼天,“时辰差不多了,他再不来,报喜的差事就该被韩落抢了先。”
这人像是长了顺风耳,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梁大傻的大呼小叫:
“小姑,给你说个好消息……”
人一阵风刮到门前,哗地一把推开,梁明赫喘着粗气站在门口。
“胡津翻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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