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雷霆之怒

裴良逸在晟王身边见过梁妧两次，还是传闻出来后才知晓，原来竟是柱国大将军的女儿。

        便把查得的详情细细禀来。

        皇帝跟听话本似的，完后却生了些感慨，“老五从前是个好的，朕的这些儿子里就他最出息，也算是木秀于林……”

        老皇帝难得流露舔犊情深，王公公怕他感伤太过，忙凑趣。

        “前阵子陛下听说五爷要弄什么冲喜，又是个青楼女子，还生了一回气，谁知五爷这竟是结了桩善缘，要不说福泽深厚，必有后报呢，连身子骨都见大好了。”

        皇帝命他去边上拿医案，“他倒真有福，错有错着，抬进个宝贝来。”

        晟王自中毒后，皇帝命太医院每旬一诊，然而此时裴良逸能看出，倒不全是关心儿子的病，接连两桩事，怕不是……也起了疑。

        每回的太医不定是谁，这方面晟王有心也做不得假。

        “梁家这门亲，太子暗中盯了两三年，以为朕老眼昏花，看不懂他那点儿心思。”

        皇帝冷声嗤笑，手中近三月的医案翻完，“那样的话，说者有心，最怕听者有意，这天下毕竟还是糊涂人多。”

        裴良逸知他指的是那句“得梁家女者得军心”的传言，皇帝认为是无稽之言，然而落在谁家，谁能一点不动心思呢。

        皇帝叹喟，“梁风毅啊，为朕守了一辈子青棠，如今人走才三年，后人就遭惦记，是朕失察，失察呀……”

        裴良逸知道，这位未必没有考察一番梁家后人的意思，但这话自然不能挑明，把打探来的、那日冯家上门闹事的经过也说了。

        皇帝对臣子家的丑事倒颇有喜闻乐见，听得津津有味。

        “冯寄那个儿子倒会享齐人之福，梁大将军的女儿都满足不了他胃口，一日抬进俩。”

        听到后面，原来拜堂的还是这回雷火案的主谋唐百溪之女，啧啧有声：

        “这小子也不怕吃撑着，果然色胆可包天。”

        裴良逸拿右相家的倒霉事凑趣，比王公公的奉承更见效，皇帝露了欢颜，“眼下被老五给捡回家，说不得……是桩好事！”

        这便是明确表态了。

        梁家女归于皇室，却是晟王这么个闲散王爷，他那身子骨吹风都打摆子，就别提上战场了，这下陛下反倒能安心。

        皇帝这才让王兴去翻那封奏章出来，拿给裴良逸看。

        “怪不得，兵部前些日想重审青棠关案呢。”

        裴良逸一愣，接过先看呈奏人，兵部侍郎徐广川，太子表兄。

        他就纳闷了，这节骨眼上，徐侍郎他不好好找个地洞猫着，敢来冒这个头？

        再一看时间，哦，快半月前，这就对了。

        即是皇帝留中不发的，他也没细看，打眼扫过，说：

        “臣这儿刚巧也有个相关证据，如今新制的震星雷，威力大不如前了。”

        这就又拐回到雷火案上来，皇帝将兵部那本折子抛给王公公，“烧了添火。”

        此时，皇帝终于发泄出今天第一个雷霆之怒。

        “雷火案要重判。这个唐百溪，构陷良才、累及边关军情，不配好死。”

        裴良逸躬身应是：“臣遵旨。”

        “引荐他的人，识人不明，延误公务，停职查办吧，严查。”

        裴良逸瞅一眼炭鼎透出的熊熊火光，不由好笑，唐百溪投得正是徐广川的门路，看来这把火已经烧到兵部侍郎屁股底下了。

        再接下来，就该轮到太子。

        皇帝却戛然而止，朝他挥挥手，“行了，你去办吧。”

        裴良逸听不着后续处置，只得退出去。

        没了臣子在场，皇帝接过王公公递来的茶，一口未喝，端着出了半日神，猛地将手中盏抛出去，在金砖地面上砸了个粉身碎骨。

        “王兴，传朕旨意，太子年纪大了，身边家眷也多，东宫住着逼仄，朕把城东的清颐园赐给他，让他即日就搬。”

        “清颐……园？”

        王兴一愣，以为皇帝说岔了。

        那处本是皇家宫苑，十多年前失过火，皇帝谦晦气，再没去过，也不叫人整修，那些屋子，怕是房梁都快糟了。

        皇帝一眼瞪过来，王兴扑通一声跪下。

        “先去了再慢慢修，款由宫里拨，让他这几月先料理家事，户部的差顾不上不要紧，让老二去，先帮他管着。”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让他今天就走，不必过来谢恩。”

        王兴跟了皇帝几十年，见过他如何臭骂儿子，如今语气平静将太子扫地出宫，这是好比砸下半边天的大事，半句多嘴不敢有，磕了个头爬起，忙不迭退出去办差。

        裴良逸走一步退三步，才刚磨蹭到影壁边上，看见王兴出来，就知有信儿了。

        听完陛下的旨意，裴良逸也不由心惊，太子搬出东宫，那还叫太子吗？

        随后又反应过来，太子手上要真藏了批炮火，皇帝巴不得叫他离得远远的。

        眼下即不褫夺储位，反叫出宫立府，撤了户部的差事，转给益王接手。

        看来皇帝是真恨得太子牙痒痒。

        此举无异于，将太子的脸按地上狠狠摩擦，让他顶着个空名，降到与其他两个兄弟等同的地位上。

        不，还不如，起码益王还得了户部的差……

        他忙问，“晟王那儿，怎么说？”

        王兴摇头，“没说。”

        老太监急急忙忙去宣旨了，裴良逸仍不急不徐走着，把皇帝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好生琢磨一遍，一项项揣摩圣意。

        接下来一连几日，每日都有重磅消息出来，京城百姓目不暇接，瞧的全是热闹。

        朝堂上却如雷霆滚滚，地动山摇。

        先是雷火案的判罚，大伙儿瞧了好热闹的一轮开场大戏，中间的过程却是密不透风。

        但不影响，最终有个令人满意的好收场。

        主犯胡津被判斩立诀，次犯唐百溪凌迟处死，家产充公、族亲流放。

        曾经的主犯兰庆翔释为无罪，抚恤其孤女白银百两。

        围观民众无不拍手称快。

        消息传到晟王府的时候，萧钰正在书房作画，梁妧在边上替他研墨。

        听了韩落来报，王爷头都没抬，只挑了挑下巴，示意梁妧把那份放妾书找出来。

        梁妧搁了墨条，转身到那边的书架去，韩落压了嗓音又道：

        “兰翘姑娘来府门前谢恩，私下里找了岚姑，将那百两抚恤银留下，说烦请转交胡家娘子。”

        萧钰抬头冷冷扫他一眼，目光转向梁妧。

        她从那边走回来，东西交给韩落，待人出去后，扯了张圆凳在旁坐下，一手撑头，由下向上看萧钰。

        “原来，是王爷让胡津翻的供呀。”

        她伏在案上笑颜娇丽，萧钰斜她一眼，随后搁了笔，直起腰来搓手。

        “来来，妾身帮你暖。”

        梁妧忙上去握住他一双大掌，指节纤长分明，她两只小手根本捂不住，将冷得泛白的指尖凑在唇边，呵了一口热气儿。

        低着头，一双黑葡萄眼却向上抬起，长睫忽闪，带着两分讨好望他。

        萧钰便坐下，把人放在腿上，这才说：

        “三个月前我让人去度州，跟他谈了个交易，用他一条命，换家小安稳暖饱过完这辈子，他答应了。”

        虽是不再隐瞒，话说得却也简略。

        梁妧对兰翘是很佩服的。

        起码，三年来抱定寻父、替父申冤的意志，这就不是一件人人都能做到的事，何况是她这样沦落风尘的弱女子。

        快一个月了，她再没梦到过前世，不知后来她是被抓回冯家，还是死在野外，若能活下来，她是否也能像兰翘这样，咬牙坚持下去，最终给梁家讨回公道。

        她捧着萧钰的手轻轻呵气，“王爷，你是个好人。”

        她端肃着小脸想了半日，认认真真说出这句话时，萧钰诧异之余，又觉好笑。

        “我不是。”

        若她有一日，看清他隐藏在背后的阴险和狠辣，恐怕就不会这么认为。

        为证明她看错人了，萧钰抽出手探进下摆，那双冰冷大掌把上柔润腰肢，紧紧贴住。

        梁妧被冰得尖叫一声，“嘶，松手，你快松手呀，痒……”

        她浑身寒毛唰地倒竖，双手撑住他的肩，拼命扭腰，要把他的手甩开。

        动作太大，倒把萧钰激得一下绷直了腰，将人一把按在怀里，吸了口气，警告她：

        “别动。”

        梁妧便乖乖伏在他身上，心情很是愉悦，皆因最近听到的都是好消息。

        太子被逐出宫，去了那所破破烂烂的清颐园，冯相因失职遭皇帝申斥，又被撵回原先的中书省末席，成了近年来执宰最短的一届右相。

        据说失职原因，是弄丟了兵部联名呈上的一封奏折。

        梁妧听到这儿就明白过来，兄长的危机解除了。

        在他怀里抬起头，只能看到他棱角冷峭的下颌，软软的手指轻悄拂上去。

        “王爷，兄长腿疾近日大有起色，我想回家去看看，行么？”

        是梁明赫说的，如今兄长已能撑着拐在屋里缓行了。

        萧钰捉住她的手，白白嫩嫩，指尖纤细如葱管，因常握刻刀，其实并不如看上去那么软而无力，透着股柔韧劲儿，他想尝尝滋味，阖在齿间轻咬一下。

        “再等几日吧。”

        唇齿含糊，倒像在敷衍她。

        “嘶……”

        梁妧指尖触到温热，又软又滑，赶忙把手抽回来。

        没得着应承，就不肯再让他占便宜，跳起身跑到门口，“妾身去厨下看看，今晚王爷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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