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宫中佛礼

王爷要出门当值，前一天梁妧就做足充分准备，虽说已至夏季，他身子寒，除了内穿的夹袄、外穿的夹袍，还是备了披风，在署里办公或来回马车上穿，倒也不大惹眼。

        以及手炉、银丝炭、御寒的药酒、暖身汤之类，全装进箱笼放在马车里，一一给韩落交待清楚。

        萧钰见了不由失笑，“爷就出去半日，你备这么些，不知道的以为我要出远门。”

        “反正放在马车上，需要用的时候让韩护卫取一下也方便，有备无患嘛。”

        梁妧不以为然嗔他一眼。

        以前父兄出门，都是她跟嫂嫂一起筹备行囊，深知男人出门在外，一切需用不如家里精细，他重病未愈，怎能不考虑周全。

        萧钰伸出手，在她秀发上揉了一把，眉眼柔和，“爷又不是没出过门的楞头青。”

        他十五岁独身入伍，开始时不习惯，连饭都吃不饱，饿过几顿后，还不是跟着大头兵们哄抢大桶饭菜，吃得狼吞虎咽。

        “哦，爷这些日子喝惯豆蔻泡水，我也备了在水袋里，饮前让韩护卫替你温一下，记得别喝凉的。”

        梁妧兀自絮絮叮咛，被他两只大手捧住脸，深深吻住，话都被堵在喉咙里。

        清冷甘松绵绵不绝，梁妧身子半软，禁不住往他身上贴去。

        萧钰却在这时松开，拿手抵着不让她靠上来，气息急切暧昧，在她耳畔低语，“身上好了没？”

        梁妧粉颊飞红，乌眸泛溢春水秋波，腼腆道：“还得再有一两日……”

        哪想这人翻脸不认人，把她按在椅上坐着，咕哝抱怨一句：“那你还来撩我……”

        啧！梁妧气得拍他一下，到底谁先撩的！

        也是算着日子，宫中佛礼这日身上已无大碍，梁妧才没推辞。

        这日午后，萧钰前脚出门往大理寺，她便也登车入宫。

        净藏礼由宫中供奉的大法师主持，梁妧置身一众宫妃官眷之中，位置排在皇后、淑妃及太子妃之后，随着法师的诵经执礼跪拜。

        佛礼结束，出殿时，淑妃过来和她聊了几句。

        “陛下那天从西山回来，感了些风寒，这两日是本宫在侍疾，这就得过去了，你一个人在宫里，没事不必理会那起人，自己多留个心眼。”

        知她还惦记着上次的事，梁妧连忙点头。

        今日郭贵妃没来，还在禁足，连带着益王妃也未入宫，几位王妃里，除了梁妧，就只来了太子妃。

        淑妃走前还跟筠妃打声招呼：“我这媳妇在宫里多有不熟，拜托妹妹关照一二。”

        筠妃与她一贯交好，笑着应承，“娘娘只管放心。”

        七皇子萧铭被乳母抱着，见了淑妃，挥舞小胖手咯咯笑，“淑、娘娘……抱……”

        淑妃在他脸上揉了揉，“铭哥儿乖，淑娘娘回头再陪你耍。”

        目送她往皇帝寝宫去，筠妃回头对梁妧笑道：“淑妃娘娘心地纯善，这宫里的小孩子都爱围着她。”

        梁妧记起杏仙子的惊鸿一瞥，不由含笑，“的确如此。”

        不一时到了放生台，宫中备下的鸟雀、活鱼，还有上次皇帝狩猎带回的活物，都要在此放归山林、鱼入泉池。

        皇后站在最前，身边是太子妃徐氏和兰昭仪一左一右陪着，朝梁妧招招手，笑容和煦。

        “晟王妃到前面点来。”

        梁妧只得上前，皇后殷切关怀：

        “你家王爷近来身子大好，你的功劳不可没，放生图得就是个好兆头，可别落在后面。”

        梁妧回一礼：“谢娘娘体恤。”

        数百雀鸟放飞蔚为壮观，梁妧也不禁仰头驻目，心中默默祝祷。

        回眸间，冷不丁看见一个巨大的兽笼，正被七八个壮汉缓缓推着入场。

        铁笼中，正是前几日自西山猎回的老虎，吊睛斑斓，身上受了几处伤，正烦躁不安在笼中打转，不时发出沉沉咆哮。

        笼子里并非只有一头虎，还有一个身形瘦小的人影，皮肤黝黑，卷发深目，一望便知是异族人，攀着铁栏时刻游走不定，躲避老虎的视线。

        那便是虎奴，以身伴虎，必要时以一身血肉安抚猛兽的狂躁。

        笼外有个人手执长鞭，腰间系着一只竹筒，里面装的是镇慑虎奴的毒酒，如遇虎奴不肯就范，或长鞭抽打，或直接灌毒杀死。

        梁妧脸色大变，紧紧盯着那人腰间的竹筒，一颗心如浸入寒潭，狠狠打了个激灵。

        两年前的宫宴，萧钰就是饮了那里面的毒酒，才至如今寒毒缠身，受尽煎熬。

        宫中常有猛兽献艺，或未驯服的困于笼中供人观赏，一众宫眷见了老虎倒也不多惊慌，只稍微退开些。

        梁妧也跟着后退，却被皇后攥住手腕，摸到她一手冷汗，低低而笑：

        “晟王妃怕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受惊了吧？不必害怕，那畜生若要嗜血啖肉，自有虎奴可供口腹之欲。”

        梁妧强令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平缓，“娘娘说得是，老虎吃人天经地义，怕得是不识人心有毒，若误食了已中毒的虎奴，岂非自己也要肠穿肚烂而亡？”

        她已看穿皇后的意图，专门安排这么一出，就为让她看看，当日萧钰是怎么中毒的。

        可笑皇后两年来不肯承认的事，却敢在此时不加掩饰坦露无遗。

        皇后松开梁妧的手，戴着护甲的长指纤纤点向铁笼，“你瞧，那两个都是困于笼中的兽，生死皆在笼外人一念之差，早死、晚死，都难逃一死。”

        梁妧含笑应合，“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因此才有娘娘今日放生之善举，猛虎归于山林，他日必会记得娘娘这份恩情的。”

        “哦……？”

        皇后回眸笑看她一眼，那笑容却不抵眼底，“晟王妃这话……说得好。”

        梁妧觉得裙子一紧，低头看去，是萧铭扑在她腿上，仰着小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天真纯粹，“灰、灰……抱。”

        梁妧微一抬眸，看见筠妃含着几许了然朝她一笑，这是专门遣小家伙来给她解围的，便弯腰抱起他：

        “我是你五嫂，会念吗？五、嫂。”

        小皇子挥舞着胳膊，胖呼呼的身子朝他母妃那边探去，口齿不清，“唔少……”

        梁妧借机朝筠妃和乳母走去，皇后冷冷盯着她的背影，目光继而转到笑靥如花的筠妃身上。

        “难得今日天气好，就这么散了太可惜，不如回本宫那里，咱们摸骨牌，可好？”

        皇后开口邀约，自然人人附和。

        四皇子生母兰昭仪第一个叫好，“娘娘的牌技臣妾最钦佩，可先说好了，待会儿可得带着点臣妾，臣妾好借机攒几个花用花用。”

        过去后宫里头，皇后行止端庄低调，风头大多都在郭贵妃身上，那是个没理也不饶人的，跋扈惯了，如今一朝失势，剩下的妃嫔们松口气之余，纷纷转头依附皇后。

        凤仪宫这处偏殿中，生了皇子位份高的，此时便都聚在上首皇后周围。

        太子妃是皇后正经侄女儿，自然跟皇后坐对家，兰昭仪坐在下家，为排济彤昭仪，招手唤舒婕妤。

        “舒姐姐的牌是娘娘手把手教出来的，你快来，替本宫看着点。”

        舒婕妤是早逝的大皇子生母，此时正独自一人坐在西窗下，位置刚好能看见牌桌，日光透窗而入映在她身上，那双眼挟了丝冷漠，摇头勉强一笑：

        “我今日不打。”

        便只剩了六皇子的生母彤昭仪，坐下后睇一眼对面。

        “怎的四皇妃今日没来？哦、对，听说上回四爷挨了陛下几句，回去就病了，兰姐姐，你就没遣个人去问一声，倒有心思在这儿斗牌。”

        兰昭仪早就不指望儿子了，只想巴结好皇后，听了这话头也不抬。

        “六皇子再有两年也该出宫立府了，到时候能不能跟哥哥们一样，得个封赏还说不准，妹妹，你跟我是一个样儿，可别心气儿太高。”

        “你……”彤昭仪一气，正想反驳。

        兰昭仪瞥一眼筠妃，接着道：

        “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宁愿花心思栽培铭哥儿，要抓就从娃娃抓起，你说对不对？”

        话锋一转，落在如今最得宠的筠妃身上，皇后脸色微沉，彤昭仪便不说话了。

        皇帝在位三十余载，于女色上并不十分热衷，后宫众女与其说争夺恩宠，不如说争得是儿子的前程。

        梁妧没去凑热闹，跟筠妃坐在下首的罗汉床上，一面逗着七皇子玩耍，目光在这些妃嫔中悄然打量过去。

        瞧见西窗下坐着的人，梁妧就已猜到，今日岚姑在车上给她看过的东西，刚才已经送到那人手上了。

        那是一只五六岁孩童穿的鞋。

        舒婕妤当初是随皇后陪嫁入宫的贴身侍女之一，那时郭贵妃隆宠正盛，皇后为固宠，便将自己两个身边人抬了采女，荐给皇帝。

        果然舒采女先拔头筹，赶在郭贵妃前头诞下长子，皇后便将大皇子养在自己名下，虽不是亲骨肉，到底名分上没输。

        待又过了四五年，皇后才诞下儿子，而大皇子，便是在那年出了意外。

        尸体是在一片快干涸的莲塘里找到，满身淤泥，喉鼻被呛窒息而死。

        皇帝大怒，杖毙大皇子乳母，严令彻查，查到最后，是皇后当初一同举荐的梅采女，因嫉妒舒采女同样出身，肚子却比她争气，这才暗害大皇子，将人推下莲塘。

        梅采女被打入冷宫，没多久便上吊死了。

        这件事的真相，只有淑妃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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