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寒覃庵

和萧钰一道往安氏的正房去，梁妧首次见到傅况。

        傅刺史生得颇有文人儒雅风貌，只是在策州这些年，被风霜吹打得略显老态。

        安氏昨日听女儿回来说起，王妃在义善堂与见过众米商管事，今日特意留了丈夫与之见面。

        听了梁妧的打算，傅况夫妇连声称赞，如此一来，就可彻底解决赈灾的一大难题。

        梁妧又问：“不知这事，是否要等钱银筹备得差不多，再去寒覃庵请教慧安大师？”

        “那倒不必。”安氏道：“大师一向在捐助善事上很肯用心，如此惠民利州之举，定会大力支持。咱们待会儿就去庵里求见。”

        傅况也道：“兑换税引的事，本府这就知会秦主簿，一应手续，自会有相关人等前往寒覃庵妥善安排。”

        “如此，这件事接下来还要拜托夫人出面跟进。”

        梁妧说着，看了看一旁静坐不语的萧钰，“毕竟，我与王爷初来乍到，行事多有不便。”

        晟王斩杀贪官，她出面做法事超度，在如今动荡的官场来说，可起到安稳人心的作用。

        但她做这些，纯粹是为数万灾民谋求生路，并非专为那起贪官，虽说萧钰并不在意，她却不愿让外人觉得，他们夫妻不是一条心。

        这样一来，又为傅刺史安抚州官做了个好名声，他示意夫人：“还是王妃想得周到。”

        刺史府和宣抚使一同演这出大戏，不费分毫筹得大批钱粮，罚治贪官之余解救涝灾之急，真是一举两得。

        接下来，傅况和萧钰一道又往前府衙门去。

        如今水势虽已退去，灾后排水疏通、修补堤坝还需派遣大批人手，以及防疫和匪患更是重中之重。

        傅刺史每日公事繁忙，事无巨细须得向宣抚使详禀，还要拟折上报京城。

        安氏母女便陪同梁妧乘车到了城外寒覃庵。

        策州因紧邻边关，军户众多，大小佛寺遍地，且皆香火鼎盛，寒覃庵因是女尼之所，来祈求平安的相对较少，却是州内规模最宏大气派的一家。

        前寺高门大柱，庄严万象，后院禅舍却小巧雅致，竹映清泉，恍如一方世外清净地。

        梁妧略显诧异望向林间，认出是弱水竹，颇为遗憾梁明赫未能同来。

        弱水竹，竹身通体呈淡金色，枝叶则微泛浅蓝，长年栽种之地，会伴生出一种极少见的金属，名为弱金。

        质韧且坚，用以锤炼外形独特的武器，只因得之不易，甚是稀缺。

        慧安大师乃先帝长姐之女，当年的驸马是夷凉城世家出身，郡主未出嫁便父母早逝，后来不知因何缘由，选择了归乡出家为尼。

        庵堂不显清苦，这位与当今陛下同辈的王室宗亲，年逾五旬，依旧保有白皙娇好的容颜，佛衣外罩了层渺淡轻纱，举止优雅从容。

        想是久离红尘，岁月更为宽容，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苍老的痕迹。

        听闻梁妧来意，慧安大师含笑点头：“王妃此举大善。”

        梁妧心下略松，愿想着她毕竟身份尊贵，想必心性高洁，不堪行此蒙混之事，若不是安氏推荐，她原都做好被拒的准备。

        略带惶恐道：“圣座心怀慈悲，不以臣妇行事欠缺磊落，臣妇感念不尽。”

        “王妃不必客气，贫尼已是出家人，当不得王妃以臣相称。”

        慧安大师略一摆手，笑容和煦，“你恐怕还不知，这筹粮的法子，还是当年贫尼教与你兄长的。”

        梁妧讶然，不由生出几分亲近，“原来大师认得家兄。”

        安氏在旁开口：“三年前守策中毒后，正是在这寒覃庵，得大师一番救治，才送回京城的。”

        这事梁妧都未听兄长提起过，连忙起身，端衣肃容叩拜，“今日方知大师深恩，梁妧没齿难忘。”

        “贫尼通些医术，当日对那缠丝毒也觉棘手，到底无法根除，令兄如今可大好了？”

        梁妧未作隐瞒，“半年前偶得异人到府，如今已然痊愈。”

        慧安大师默默注视她半晌，那双眼眸黑亮灵动，透着睿智通达。

        “听闻此次晟王奉令出京，有调动边军入州剿匪之权，到时不妨见一见后安哨许祺许护军，让他带王爷到当日守策遇袭的地方……去瞧瞧。”

        梁妧心头一凛，兄长遇袭中毒后，起初确曾跟嫂嫂说起过，当时事有蹊跷，只是之后安葬完父亲，那些事便绝口不提。

        此时，慧安大师给她一种异样的高深莫测，通医术、知晓西肃毒物，眼下这番提点，分明另有内情。

        梁妧郑重应是，“我回去一定转告王爷。”

        从寒覃庵出来，马车绕道北城，城门内外尽是三五扎堆的流民。

        官府临时搭建了简易棚屋，如今的天气，倒也不需围挡四周，有顶遮头，便可容无数流离失所的人，暂时安置为家。

        四周架起数个大型粥棚，排队领粥的队伍排得冗长，梁妧等人下车，到就近的一间棚下查看，大桶中的粥水多米少，几乎清可见底。

        安氏召来管事询问。

        “回夫人，今日的配额只得昨日的一半，不过秦主薄那边来人传话，明日就能恢复。”

        梁妧举目四望，等着施粥的人大多面色青黄，精神萎靡，细声问道：

        “发放的药品可还充足？”

        涝灾后最忌疫症肆虐，因此北城这边，已将流民全都隔离在这块，不得擅自入城，若是引起疫病流传，接下来就更难管控。

        管事回道：“衙门抽调城中各家医馆，每日都有十几个医师在此轮值，药物上前两日就开始紧缺了，昨日从外州购药的船已到埠，不过往这边过来的路不大好走，恐怕还要晚几日。”

        安氏急得踱了几步，“药千万不能断，我这就回去再筹些来，哪怕各家官眷府上库存的常用药，都捐些出来，也能顶上这几日。”

        夷凉城地处策州腹地，往年沧澜江也有过水灾，流民基本能就地解决，今次已波及至此，可想而知，一路过来的城镇已无法容纳。

        这才在安置上应接不暇，梁妧安抚她几句，并未在此久留，一道驱车回府。

        傅晓鸯也安慰母亲，“说起来，这些事咱们也是没经验，笙姐姐大概今日就能到，她来了，说不定能拿出个章程来。”

        她年纪虽小，见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也是心下不忍，再想到过两日梁明赫也要奔赴灾情重地，更是一颗心七上八下。

        回到府里，未至晚间，吴笙携姑爷一同到来。

        梁妧与她三年未聚，相见自是两相感慨，吴笙过去明媚艳丽，这一个多月晒得肤色发暗，倒与她身边的夫婿更相衬几分。

        高雨轩小心翼翼扶着她坐好，见过晟王妃后，有些局促地杵在吴笙边上。

        见她面上明显流露几分憔悴，梁妧讶然，“你气色瞧着不大好，可有请大夫看过？”

        吴笙皓齿微露，笑得有些扭捏，“不妨事。”

        安氏看她这副神情，心头一动，连忙探问，“可是怀上了？”

        吴笙微一点头，她边上那位已咧开嘴笑得合不拢来，随后就挨了安氏的训。

        “有了身子不知早些回来，还在春阳耽搁这么些天，你俩这心也是真大啊。”

        高雨轩讷讷收了笑，一脸尴尬，更是拘谨得手脚不知往哪搁好。

        吴笙拉了他一下，“舅母别怪他，就是到春阳才知道，他这就紧着送我回来了。”

        这是大喜事，安氏吩咐下人安排家宴，又给前面传信，到了点，傅刺史和萧钰忙着议事来不了，只梁明赫及傅家两位公子从前府过来。

        席间梁明赫便同高雨轩说起涝区上的工事。

        这次州府调了几架抽水龙车过去，这种大型工器虽是每年保养，毕竟搁置仓库经年未用，为防临时出故障，梁明赫这回在工部领的差事，就是负责维护水龙。

        高雨轩送了吴笙过来，明日就要马不停蹄赶回春阳，梁明赫正好与他同行。

        接下来一连几日，梁妧每日一早跟安氏、傅晓鸯往北城，在粥棚主持施粥、发放赈济物资及问诊发药，忙到日暮时分才回府。

        有王妃和刺史夫人亲至现场，既可解决随时出现的异常状况，又安抚了流民离难、无家可归的不安情绪。

        北城这里，民心一日日稳定下来，每日两餐施粥井然有序，城中许多官宦富商之家，也纷纷效仿，又添了不少粥铺医棚，随着每日仍有大批灾民到来，亦能安步就班安置妥当。

        放出去的消息很快有了响应，那些被斩官吏的家眷，心甘情愿也好，逼不得己也罢，都紧赶着将变卖所得的细软捐至寒覃庵。

        秦主薄专门立了个册子，记录各家捐资捐物的明细，话里话外暗示，由此能免去日后追究罪责，家中兄弟子侄起复的机会，全看如今捐多捐少。

        不过一两日功夫，已有第一批粮商捐田的米粮运至北城，粥桶一改清汤寡水，舀到灾民碗中，已能做到插箸不倒。

        各大米行更是在流民中招募人手，到附近农田收割做活，每日计工钱，这样一来，流民中有青壮年的人家有了收入，人心更趋安稳。

        天气太热，梁妧不耐带帷帽，衣着只求俭朴舒适，方便做事，有时管事忙不过来，她就亲自在桶边拿着大勺舀粥。

        不少流民都认得她，由起初的战战兢兢，到熟稔后，纷纷大方热情和她招呼，更有人就地取材编织点小玩意儿，当作谢礼送她。

        相处有些时日，流民间相互大多也都脸熟，有贵人亲自坐镇粥棚，很少发生滋事打斗的情况。

        这日却是例外，梁妧所在粥棚不远的地方，许多人围做一圈，闹哄哄大喊：

        “打死她……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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