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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千里之外


  回东宫的途中白沐莞黯然神伤,耳畔一遍又一遍回响起仝氏所言。她知晓宇文晔是多么倨傲的天之骄子,他竟然为她下跪?仝氏的态度又坚决不可转圜,想到这里她的心扯得生疼。

  香云见自家小姐今日情绪异常低落,她也不敢多言,一路上白沐莞走在前面,她便埋头紧跟其后。直到白沐莞忽而停下脚步,香云抬头一瞥慌忙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台阶上宇文晔长身玉立,两道剑眉深深蹙起,深不见底的眸光暗了又暗,完美的薄唇紧抿不语。本就贵气天成的人以此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令周遭气氛低沉得让人难以喘息。

  两相沉默了盏茶功夫,白沐莞才侧头轻声道:“香云你先退下。”这话让拘着礼的小丫头如释重负,急不可耐地逃离,将微妙的气氛留给两个主子独处。

  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半天,宇文晔缓缓张口:“你今日去了何处?”

  “我去何处与殿下有何干系?今天是仝良娣入东宫的好日子,殿下不该陪伴新妇吗?这才是皇后娘娘最想看见的事。”白沐莞轻咬贝齿,心头的委屈终究憋不住,在这瞬间一吐为快。

  “莞莞!”宇文晔双眉皱得更紧,眉心几乎快要拧成川字,“你明知我心系于你,何必故意拿这些话戳我的心?”

  白沐莞一双美目蓄满泪水,满腹委屈酸楚,连喉舌都错觉发酸,想强撑还是哽咽起来:“皇后娘娘鄙夷厌弃我,在她眼中我是枉顾世俗礼法,为了攀龙附凤,不惜勾引表姐夫的坏女子……如何配得上伺候殿下?”

  见她这般模样,宇文晔顿时神色慌张,快步走下台阶抓住她的肩头,焦急相问:“母后为难你了?你今日不是被慕柔唤去归岚殿,怎么遇上母后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说!”

  面对他深深的焦虑担忧,白沐莞神色有些木然,眼圈泛红,泪水一滴接一滴落下。

  宇文晔呼出胸中浊气,一把将她揽入怀抱,先温柔安抚道:“莞莞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在,你莫怕。”

  少女依赖地靠在他肩头,三言两语简述完今日在坤宁宫发生的种种,满腔委屈化作泪水,沾湿他华贵的绸缎锦服。

  宇文晔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心如刀割,是了,他的莞莞再机敏勇敢睿智,终归还是个年少的孩子。何况今日羞辱她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母亲,天玺朝最尊贵的中宫皇后。那天他们母子对峙时仝氏的决绝,他该知道他心仪的少女在他母后心中不值一提,正因如此,往后他更要风风光光迎她进东宫,加倍补偿她。

  入夜时分,宇文晔离开青云阁,今夜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仝姚的芙蓉阁安置,故而白沐莞只是沉默相送,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碧珑动作麻利地为坐于铜镜前的少女卸下钗环耳坠,少女直勾勾看着桌前的烛台出神发愣,杏眼通红惹人怜惜,眼眶里晶莹的泪珠不停打转却始终隐忍着不许它滴下。

  突然,少女喟叹一声:“烛火摇曳,今夜是殿下和仝良娣的洞房花烛夜。”

  碧珑很是心疼地看着少女,轻声劝解:“小姐,殿下心中只在乎小姐,这便足矣。”

  白沐莞轻轻摇头,似笑非笑,握住碧珑的手示意她不用太担心。

  正在这时香云急匆匆闯进来,吵嚷道:“小姐,小姐,太子殿下今夜没去芙蓉阁,去了木兰阁!”

  木兰阁?那是郑媛的居所。白沐莞下意识回过神,不禁暗自腹诽宇文晔为何会去木兰阁?偏偏是今夜,仝良娣入东宫的第一夜,莫非是因为……一个念头快速从她脑海中闪现而过。

  “罢了,殿下宿在何处和我们无关,我累了一日有些困倦,你们都退下吧。”话音刚落,白沐莞起身独自朝里间内室走去。

  碧珑和香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依言退了出去。直到听见房门关闭的声响,白沐莞复又从里间走出,隔着雕刻精巧的梨花木框纱窗望殿外的月光。今儿个又是十五,每月的十五这晚月亮都会格外圆。常言道千里共婵娟,她却总觉得京城的月亮不及漠北的月亮那般圆满。

  ……

  与此同时,和京城相隔千里的苏州同样月儿圆圆,尽管相距甚远依然千里共赏一轮明月。

  初春的夜凉如水,饶是温风雨柔的江南也不例外。苏州上方的天际繁星灿烂,静谧和谐。月色清皎,华光满天。

  月光柔和得映照着巧夺天工的亭台楼阁假山画舫,树影婆娑笼罩着撩人夜色,一道修长的影静伫亭前纹丝不动。他时而仰望星空,时而低头叹息,空气中弥漫着无尽孤独之感。任凭夜风侵染周身,寒意点点升起,那人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直等到有人脚步匆匆小跑过来,双手递上一个竹筒,恭敬启道:“公子,这是京城的来信,请您过目。”

  他忙不迭打开竹筒,一目十行,看罢之后深深呼出一口气,不薄不厚的唇微微上弯,恰到好处的弧度令人惊艳。

  疏忽间他仰头,侧过细致如玉的脸孔,不经意间说:“徽耀,你是时候去京城帮帮她了,小莞在京城危机四伏,过得并不如意。”

  被称作徽耀的年轻男子闻言垂眼默默叹息一声,略显无奈地开口:“公子日日为白小姐忧心,其实大可不必。白小姐如今在京城深得太子殿下青睐,还有她的外祖家荣国公府照料,左右不会出什么差池。”

  “胡言乱语!”他挑眉轻斥,接着苦苦失笑,“太子乃是一国储君,他所考量之处无不是以大局为重,我怎能将小莞的安危托付于他?”

  至于荣国公府,不提也罢!

  徽耀不以为然,反驳问:“公子心中全然记挂白小姐,难道您半点不为您自己和祝家考虑吗?”

  尽管徽耀知道自家公子的身世之谜,也很清楚自家公子和白小姐的真实关系,但是他更明白自家公子如今的处境和身份。

  “你究竟想说什么?”收起唇角的弧度,他看向徽耀的眼神中满是信任。

  “为了暗中保护白小姐,您一而再再而三暴露祝家势力,不惜自折三个庄子。白小姐远在京城毫不知情!这些年外头只知祝家富甲天下,势力究竟如何他们深不可测,故而十分敬畏。老爷视您如亲子,让您接手祝家,不是让您将来一不小心毁了祝家。”徽耀言辞激烈,尤其说完最后一句时才自悔失言,赶忙请罪,“属下以下犯上,还请公子责罚。”

  他凝视着徽耀的瞳仁,认真说:“你并没说错,祝家待我恩重如山,不过人生来自私,这世上若有人敢伤小莞,我即使赔上整个祝家也要与之鱼死网破。”

  对于他来说,什么也不及他的小莞重要。

  徽耀点点头:“白小姐救过公子性命,她也算有大恩于公子您。”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夜深露重天又凉,公子当心身子,属下这就告退。”眼看着徽耀转身走远,他从广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是上等的鸡血梅花玉佩,世间难得一见的极品。没人晓得这玉佩本是两块,一块此刻握于他掌中,另一块每日系在白沐莞腰间。

  夜风吹乱他鬓角乌黑的发,寒意逼人,他恍然发觉肩头多了件披风,紧接着身后响起一道熟悉温柔的嗓音:“兄长有病在身还这么不当心,大晚上出来赏月也不知道多披件衣裳,玉儿马上就要进京待选了,往后不能日日陪伴兄长,兄长千万记得照顾好自己。”

  他露出浅浅笑容,回首看向面前的美丽姑娘,关切问:“夜深了,玉儿怎么还没睡?”

  祝霖玉低头叹息:“想到启程日子将近,我实在睡不着。”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披散于脑后的青丝,温温淡淡地笑道:“若照天玺朝祖制,商贾之女本无资格参加陛下选秀,今年皇后娘娘开恩允许皇商女子参选,算是莫大恩典。即使为了彰显天恩仁厚,陛下也会挑选几个皇商之女入宫。玉儿你姿容才情皆出众,想来不会落选,无需太担心。”

  祝霖玉出生天玺朝第一皇商世家,富可敌国的祝家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比起京城中那些锦衣玉食的官宦千金,祝家的富贵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会贪恋所谓的皇家荣华,相反她巴不得自己落选,若非祝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必须参选,她才不肯去。

  想及此,她走上前两步伸手环住他,呢喃细语般诉说:“兄长不明白我的心思,我只想一辈子陪着兄长,承欢爹娘膝下。”

  他习惯性揉乱祝霖玉一头柔顺未束的长发,语气轻松道:“傻丫头,纵然没有这次选秀,你已经十七岁也该打算嫁人婚配,怎可能一辈子留在家里呢?父亲固然养得起你一世,你却不能当老闺女被人笑话。”

  “兄长……”略带撒娇的腔调,甜甜的嗓音软糯酥人,祝霖玉把小脸深埋进他怀中,悄然眼泪汪汪。

  自从两年前她无意间得知他不是她的嫡亲兄长,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她对他的感情就变了。记得当时她又惊又喜。惊是在于这个秘密竟然瞒天过海,家中内外除了爹娘和他无人知晓,就连她祝霖玉也被瞒了十几年光阴。喜则在于原来她可以有权利喜欢他,他们不是亲兄妹,虽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而他,正是外人眼中才智非凡的祝家少主祝彦清。

  拍了拍她的香肩,祝彦清松开自己怀中这个十七年来被他称作妹妹的姑娘,笑容复杂而隐晦地温声哄道:“好了好了,已经是多大姑娘了还像个小小孩。”

  祝霖玉恋恋不舍地撒开手,眉眼盈盈一笑:“兄长,万一我被选进宫你还能护着我吗?”

  他垂眸迎上她怀揣希冀的目光,点头承诺道:“当然,玉儿你是我和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为兄肯定不会让你受欺负委屈,刀山火海都势必护你周全。”

  听完他的回答,祝霖玉十分满意地笑了:“我就知道兄长待我最好了,有兄长在,玉儿永远不害怕。”

  从小到大他待她当真是极好,不仅尽到为人长兄的责任,同时宠爱她非凡,以至于祝霖玉以前从没怀疑过他不是自己的亲兄长。祝彦清当然不会让她发现,他看她的目光永远无比复杂,藏着她永远读不懂的玄机。

  本该由他小心呵护长大的人应该是他的小莞,而非面前的祝霖玉。可笑如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小莞孤身在京城面对未知风浪,一介女儿家独自承担家族兴衰……虽然这一切无关祝家的过错,反之祝家二老待他视如己出,可惜他永远忘却不了身上流淌的是白家儿郎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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