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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初露头角


  有了练武场这精彩一出,时间稍纵即逝,晃眼到了傍晚。筵席正式开始前命妇闺秀先行一步,由女官引领前去今夜设宴的殿宇。

  今夜设宴之处距离春和馆不远,位于春和馆的正后方,两者由一条汉白玉砌成的六尺宽路相接。这座殿宇修建的巧夺天工,外观犹如一只巨大的葫芦,上大下小的构造,顶部镶嵌闪闪发光的琉璃珠。与之相配是极为悦耳的名字:玲珑殿。

  白沐莞走到玲珑殿前,没有急着跟随众人一齐进殿,而是伫立在原地。抬眼望去是雕栏玉砌精美绝伦的皇宫殿宇,令人无法拒绝的尊荣富贵。但是假如把头再仰高一点会发现,再荣华也不过是金丝笼,头顶永远是四四方方一片天。

  背后有道声音乍然响起:“怎么不进去?”

  少女回首看去,竟然是宇文景。

  她连忙敛眸,屈膝行了个礼,才道:“里头有点闷热,我想透透气,不劳三皇子殿下挂心。”

  宇文景笑了笑:“白小姐何必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这会儿虽穿着紫色戎装,外面却罩了件纯白狐毛轻裘,镶嵌宝石的发冠束着浓密的乌发,颇有儒雅书生气质。

  “沐莞与殿下您不相熟,男女有别,理应保持距离,否则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说着,白沐莞故意又朝后面退了小半步,说不清楚原因,她总觉得眼前人对她似乎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的人无奈苦笑,她就这般提防他吗?还是他真如此招人厌恶?以至于他好歹是个皇子,她却不屑一顾。

  好在宇文景城府极深,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引开话题:“天冷这里是风口,白小姐当心着凉。”说罢,解下自己身上的轻裘披到她肩头,宽大温暖的裘皮裹住少女娇小的身躯。

  完全不给白沐莞拒绝的余地,也罢,她确实穿得单薄,不过是一件御寒的狐毛裘皮算不得多名贵,她也懒得立刻脱下,那样反而显得矫揉造作。

  “多谢。”淡淡丢下两个字,少女转身朝殿内走去。

  宇文景留在原地痴痴望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慧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殿宇中仝氏已经来了,她没坐上首,而是坐在下方靠左的位置。她对面靠右位置也摆放着红木长桌和鸾凤椅,看规制和菜式,应该是皇太后御用的席位。这么说来,沉寂多时深居简出的萧太后今晚也会露脸!

  这简直太让人“惊喜”,毕竟连除夕夜宴她都称病未至。

  白沐莞入座时,仝氏正带笑和丞相夫人温氏闲话家常。耳畔只听见温氏问道:“皇后娘娘,今儿怎么未见太子妃?”

  提起叶诗莹,仝氏少不得蹙眉叹了口气:“那孩子身子弱,前些天病了一场许是没养好,昨儿她命人给本宫传话,说头晕目眩出不得门。本宫让她好好待在东宫休养身体。”

  “唉,太子妃在闺中时也不见这么孱弱,如今三病两痛恐怕不易绵延后嗣,臣妇真是为娘娘和太子殿下忧心。”温氏不禁也叹息,似是蓄意提起,又似无意中冒犯。

  这话真正戳中了仝皇后的心窝!当初择太子妃挑了家世样貌,选了性情温良,偏偏忘记考虑身子骨是否康健。假如挑个容易生养的女子,大婚半年多早该有喜讯传出。

  “本宫虽说操心些,倒也不过分焦急。毕竟陛下春秋正盛,尚且轮不到太子考虑后嗣。何况太子和太子妃年轻,迟早会有子嗣。”不咸不淡几句话算是敲打了温氏。即使叶诗莹无法生养,还有仝瑶呢!用不着旁人越俎代庖,或是寻机塞人到东宫。

  另一边,迟迟没再现身的皇帝正独自漫步于武陵春色。高瞻职责所在不放心也只能远远跟着,随时准备上前伺候。

  说起武陵春色,又不得不提起过世的辰贵妃。

  这里原先只是御花园的一处景色并没题名,宇文昊天登基以后才御笔赐名挂了金光灿灿的牌匾。

  遥想那一年春日,桃花轻曳着淡彩的粉瓣,梨蕊在风中舞动着洁白的风姿,暗香浮动,曼妙景色美不胜收。

  年少的宇文昊天同年少的方柔穿梭过御花园时,忍不住驻足赏景。少年人血气方刚,许久没比试剑术的俩人不愿辜负春光,竟然拔剑相较高下。

  拔剑出鞘,衣袂飘飘,流光飞舞,最终他三回两胜赢了心上人。

  方柔不服气,双手环胸抱着剑,瞪着明眸默然不语。

  宇文昊天含笑望着心高气傲不肯服输的她,心不禁微微地乱。忽而他缓缓单膝跪地,拉着她的手,认真许下诺言:“我宇文昊天对着满园春色向方柔立誓,执子之手天荒地老。”

  桃花红雨中,他们相视相拥。她笑意款款,一世芳华,他鬓若刀裁,眉似墨画。这一刻世间万物无声,美得难以言喻。

  那年的话音言犹在耳,奈何伊人已逝阴阳两隔,宇文昊天伸手接住一朵随风飘落的粉红花瓣,眼角有点湿润。

  这里是他们定情的地方,藏着一段摒弃身份毫无猜忌的故事,武陵春色四个字使后代子孙永远记得他们缠绵不朽的情愫。

  不知从何时何地传来一阵美妙的曲调,如花间叶下清泉潺潺,又似树荫间栖鸟交颈私语。说不尽的缠绵清婉,恍若严寒一扫而去,只剩春光长驻。

  宇文昊天侧耳聆听一阵,心神沉醉其中,回头召来高瞻询问:“哪儿来的琴声?听着像是月琴?”

  高瞻眼珠子一转,陪笑道:“回陛下,威远侯府昨日送来几个佳丽,说是精心排练了歌舞,今夜献上望陛下舒心。这会儿估计是在演练。”

  历来王公大臣偶尔敬献歌舞姬乃是寻常小事,用不着次次回禀。等皇帝临幸过后,高瞻才会仔细调查清楚再如实禀告。这些女子虽然能歌善舞,但是身份大多不高,即使承宠也位分较低。故而威远侯府此举,宇文昊天没太放在心上。

  “威远侯有心了。这曲月琴弹得不错,让朕回想起和阿柔相伴的岁月。”说着,皇帝又是唏嘘。

  他的阿柔,他终其一生挚爱的女人。

  高瞻生怕皇帝又陷入悲伤,急忙委婉道:“陛下,奴才记得辰贵妃娘娘生前最爱吹短萧弹北琴,自娘娘过世,您就不常听北琴了。如今忽然有段月琴能入陛下的耳,不如奴才陪您去找找弹奏的人?”

  此言正中下怀,宇文昊天欣然前往,他们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石径慢慢走着,耳边的琴声愈加清晰。

  “陛下您快看,就是那个姑娘了!”高瞻忽然惊呼。

  隔着远远地,四周垂挂明黄纱幔的凉亭中,一位身着浅蓝色宫纱的年轻女子正坐在石凳上弹琴。走近看去,只见她怀抱月琴纤指动,翻飞如莹白的碟,自古细长的手指拨弄琴弦最为养眼。玉手未停,柳眉微蹙,口中低低吟唱起来,宛若从江南走出的水乡少女。

  宇文昊天隔着一层薄纱静观美人儿,没错,这女子真配得上美人二字。不仅把月琴弹得炉火纯青,歌喉美妙不俗,不似寻常歌姬那样妖艳,她身上多了几分澄澈超脱的清丽。

  高瞻悄然打量犹自沉醉的宇文昊天,寻思要不要预备着,皇帝难得入眼一个,暂且不管来历。

  这时,只见一个内侍走来,小心翼翼启禀:“陛下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打发人来催您前去。”

  无疑扫了宇文昊天的雅兴,好在没惊扰抚琴的佳人,他点点头转身挥袖离去。

  当皇帝驾到时,萧太后也已到场。不过她老人家应是刚至,还没来得及脱下云白青枝纹凤翎氅。

  宇文昊天的脸色微变,一时竟然忘记行礼问候。只见萧太后捻着佛珠,朗然笑道:“皇帝不必多礼,哀家只是清静惯了,今儿突发奇想出来凑会儿热闹。皇帝不会嫌哀家这个老婆子碍眼吧?”

  “儿臣不敢,母后说得哪里话。”宇文昊天虽然贵为天子,众目睽睽之下也免不了仓惶请罪。萧太后是嫡母,而他是庶子,这是永远无法更改的事实。他爱惜自己的圣誉,断然不敢当众坐实怠慢嫡母的恶行。

  “哀家知你自小孝顺,方才不过是句玩笑话。”萧太后不动声色扯着嘴角,坐在那儿宛如一尊佛像散发着不可或缺的光芒,“既然皇帝来了,快些开席吧,宴席过后还要猜灯谜放花灯呢。”

  高瞻应了声是,然后吩咐人正式开席。

  宫宴开席少不得歌舞相伴,随着宫中乐师奏响乐曲,只见一群七人翩跹而来。她们穿着雪白无暇的纱衣,发髻簪着芙蓉团花,水袖挥舞,丝竹声弹奏的是江南小调。

  七人训练有素,尤其被围绕在中间的领舞者,唯独她的发髻上飘舞着嫩粉色的丝带,身姿柔媚,笑意动人,每个动作都练得纯熟颇像样。

  满殿的人都被她吸引,认真欣赏她的舞蹈,她成功了,她再也不用默默无闻只配衬托旁人。殿内唯有一人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仿佛在看怪物,又惊又怒。不用猜也知道,这道目光的主人是她的堂妹白沐莞。

  白沐莞此时的表情相当复杂,她不明白白明暖为何会出现在大殿之上领舞!她不应该留在白宅的闺房里静思己过吗?究竟是谁帮她的还是说利用她另有所图?瞬息间她脑海混乱如狼藉,前些天还预感某些好戏该开场,没想到是这样大一出戏。

  没等她回过神,舞已毕。

  白明暖施施然走上前,双膝跪地时裙摆散开,宛如一朵盛放的白莲。

  “陛下,这是威远侯府敬献的歌舞,臣妾觉得不错便安排她们跳了一曲。”解释罢,仝氏等待着宇文昊天发话。

  不出所料他良久才张口:“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白明暖叩见陛下。”悦耳的声音因紧张而轻颤,莫名使人心生怜惜。

  宇文昊天眯起龙目,他已认出这是方才在武陵春色弹月琴的女子,不禁好奇:“你自称臣女,莫非不是一般歌姬?”

  “臣女有罪,私自以歌舞姬的身份为陛下献舞,还望陛下见谅。”说着磕了个头,她才抬起脸回禀,“臣女之父是户部郎中白展淙。”

  原来是白展毅的侄女,白沐莞的堂姊。宇文昊天很快想到了他们的关系,嘴边兴致盎然的笑意淡去几分。

  萧太后冷不丁笑道:“这么说你和白沐莞是堂姐妹?你们白家皆是出挑的女孩子,哀家见了你也欢喜。”

  白明暖把头低了点,不知为何有了惧意,柔声说:“谢太后夸赞。”

  “皇帝的后宫年轻女孩不多,哀家今夜倚老卖老做回主,把你留在皇帝身边伺候。”萧太后说完瞥视宇文昊天,她看得出他动了心思,但听说她是白家女时犹豫了。

  仝氏温柔含笑在一旁帮腔,婆媳难得这般和谐:“是啊陛下,等到四月您也该选秀了,提早挑一两个闺秀入宫没什么不好。”

  宇文昊天却迟迟没再开口,显然他犹豫不决,又无人能窥破他的心思。底下白明暖的心这一刻悬到嗓子眼,今夜她尽力了,威远侯夫妇和姚希琳都看在眼里,即使不成功也不会刁难指责她。她默默祈祷被皇帝放过,她已经用曼妙舞姿证明了魅力,纵然无法让宇文晔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却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再不济此后她也不愁寻门好亲事。

  入宫为妃嫔固然尊贵,也是白展淙和金氏梦寐以求的殊荣,可是她的本心不愿意。

  “罢了,先封个贵人,留在宫中吧。”

  白明暖垂头谢恩的时候阖上眸,天子一语定音再无选择。贵人的位分虽低,好歹从今往后她也是天子的妃妾。她不用睁眼也能感觉到席位上有两人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一定是威远侯夫人和姚希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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